「鐺、鐺、鐺」

低沉渾厚的鐘聲在瀟湘劍門的亭台閣樓之間迴蕩,那鐘聲頗為奇特。

除了和其他鐘鳴一般的穿透力之外,聲音里還有如劍刃碰撞一般的清脆。

正在宗門外圍的一處院子裡,指揮門人從馬車上搬下草藥的採買管事,在聽到鐘聲響起時,便一臉愕然的看向宗門中央的方向。

他身邊的幾個外門弟子,也紛紛停下手頭工作,一臉茫然。

「這是鳴劍鍾?」

那管事驚愕之下,手中捻斷了幾根鬍鬚,但他卻恍若未聞,幾息後,他回過神,對身邊幾名弟子大喊到:

「鳴劍鐘響,必有大事!你等快去告知其他人,去那鐘聲方向集合!」

幾名弟子立刻轉身跑開,這管事回過神,一臉歉意的對李義堅說:

「李家少爺,這門中突然有要事,我必須趕過去,你幾位且先在客房中安歇,近日門中不太安寧,所以切勿隨意走動!」

「王叔你且去。」

李義堅對那相熟的管事說:

「我等在這裡搬下藥材,便會回房去,我們知道貴派的規矩,你不用擔心我們。」

「嗯。」

這管事也不再多言,轉身回屋取了把劍,便快步朝著門派大殿的方向趕了過去。

在他離開之後,穿著夥計衣服,低著頭的沈秋左右看了看,腳下用力,身子便輕飄飄的落在牆上。

他如阿薩辛的刺客一樣,在牆上快走幾步,蹲在屋檐下,向遠方看去。

眼前這瀟湘宗門占地面積極大,只是主體建築,就如三個落月琴台那麼大。

當然內部營造沒有琴台那般精巧奢華,而除了綿延不絕的主體建築之外,在後山那邊,還有些如村落城鎮一樣聚落。

那是數量眾多的外門弟子居住的地方。

按照林慧音的說法,瀟湘劍門中,算上占三分之二的外門弟子,足有近兩千人,真的已經是武林大派了。

但也還不是江湖中最厲害的。

在沈秋眼前綿延的宅院裡,在鳴劍鐘響起之後,各處都有弟子快步前行,就如水銀瀉地,一片嘈雜。

「唰」

沈秋跳入地面,對李義堅和折鐵少年打了個眼色,兩人拿著武器,便跟著沈秋,按照林慧音告知的路線,離開這外院。

李義堅在離開前,還向張小虎提醒到:

「小虎,你且在這守著,若有人來,便告訴他們,我們在客房中休息。」

「嗯。」

張小虎武藝低微一些,他不和這三人一起,在他們離開之後,這沉默少年便繼續開始從馬車上取下藥材箱子,就像是正常交接一般。

「避著人,入竹林。」

沈秋運起提縱,動作輕盈而迅捷,他沖入一處面積頗大,幾乎占了一整個山坡的竹林中,對身後跟著的兩人說:

「過了竹林,再翻過兩處院子,便是那林菀冬掌門休息的地方,那裡可能有林琅心腹守衛。

義堅,你到時引走數人,小鐵隨我掩殺過去。」

「這事非同小可!」

沈秋再次提醒到:

「務必不可心慈手軟,你們明白?」

「嗯。」

兩人點了點頭,小鐵一臉沉默,而李義堅這禿瓢少年就有些興奮之色。

對嘛,行俠仗義,救人於危難,這才是他想要的江湖夢!

就在沈秋三人潛入瀟湘宗門,前往林菀冬被軟禁之地的同時,在瀟湘劍門的大殿廣場上,越來越多的弟子聞訊趕來。

他們按照不同職分,分化成數個群體。

這瀟湘劍門這麼大,人這麼多,內部自由一套規則體系。

就如現代大公司一樣,各司其職,這些弟子主要分為兩類。

一類是天賦出眾的內門弟子,他們人數較少,大都住在三處主體建築里,每日的工作就是用心習武,偶爾接受師門任務,下山去剷除一些作亂的賊子,或者遊歷江湖。

內門弟子不事生產,是劍門核心,那麼平日維護劍門各處遠轉,在外奔走,做些產業來供養內門弟子用心習武的活,自然就由其他人來做。

這些不光要練武,還要做其他雜事的,便是外門弟子。

這也是這個江湖中稍有些氣候的門派的通則,像河洛幫那樣主要從事商業的幫派畢竟是少數。

大部分宗門涉足商業,也都是為了門派繁榮的目的。

像是瀟湘劍門,在兩湖之地就有些產業,有幾家鏢局,或者是做些平常買賣,甚至山下還有依附於劍門的大批農夫田產。

他們不向官方繳稅,而是為劍門提供米糧,南朝官府羸弱,自然也不敢管,聽說作風兇悍的北朝那邊,就不是這樣了。

總之,外門弟子說是弟子,其實本質和劍門僱傭的夥計差不多,而且還沒有薪水,完全是無償勞作。

但又會有劍門中人,每月按時教他們習武,若有天賦,便會被收入內門。

這套體系在沈秋看來有些畸形,完全就是以「夢想」的名義,壓榨勞動力的黑心資本家的做派。

但在這個時代,瀟湘劍門這等做法卻並無人斥責。

因為,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甚至對於那些沒有前途,出身卑微的外門弟子來說,能在瀟湘劍門這樣的龐然大物體系里謀的一個外門管事的身份,那也是相當不錯的人生規劃。

這些問題往日看不出來,但今日,林慧音敲響鳴劍鍾,內外門弟子來到大殿廣場集合時,便體現出了一些區別。

外門弟子們聚在一起,內門弟子們聚在另一邊。

雙方涇渭分明,就像是有道無形的牆一樣。

「慧音師姐!」

在鳴劍鐘不斷被敲擊的同時,帶著斗笠,提著迴音劍的林慧音,也大步走入了廣場上,她的出現,立刻在內門弟子裡,引發了一波風潮。

幾名輩分挺高的弟子,快步走到林慧音身邊,其中一個留著長須的弟子,對林慧音低聲說:

「你這幾日,去了何處?你知不知道,林琅大師兄說你」

「他說我謀害師父,欺師滅祖,對吧?」

林慧音冷聲打斷了那年紀比她大,但輩分比她小的「師弟」的話,她看了看周圍聚集的內門弟子,大都是往日交好的同門。

她朗聲說:

「你們信林琅的鬼話嗎?」

「自然是不信的!」

「我們相信你,師姐!」

「大師兄常在外行走,肯定是被外路奸人蒙蔽了。」

一眾內門弟子七嘴八舌的簇擁著林慧音向廣場中央走,沈秋猜的不錯,作為林菀冬掌門看好的下一任,林慧音在師門中聲望頗高。

最少內門弟子都因為種種原因,偏向於她。

至於那些外門弟子,在這種事情上,他們沒有太多的發言權,

不過相比高高在上的林慧音大師姐,這些外門弟子更熟悉在外奔走的林琅大師兄。

而且這幾日已經有小道消息傳來,據說林琅大師兄要接任掌門之位,而且他已經發出話來,在他成為掌門之後,便要廢除內門和外門的區別。

還要把門派高深武學都拿出來共享。

只要是劍門中人,只要學得會,誰都可以去學!

所以,外門這邊,雖然心不齊。

但往日總被無視的他們,更多的是偏向於林琅的。

在宗門大殿前,在那寬大的,鋪著石磚的廣場上,林慧音手持迴音劍,大步向前,她身後簇擁的內門弟子越來越多。

在她眼前盡頭,在那大殿的石階之上,正有個身穿黑色長衫的人等著他。

那邊是林琅。

他穿著很是樸素,就是一襲黑色長衫,外套寬大外袍,手中也握著一把劍,就是門派制式長劍的樣式,頭頂繫著武士髻,用竹簪穿著頭髮。

面容並不俊秀,但一雙眼睛很大,炯炯有神,嘴角留著八字鬍須,正一臉微笑的看著朝他走來的林慧音。

但握劍的手,卻已經死死扣住劍鞘,甚至讓手指間都出現了一絲慘白。

在他身後,站著幾名還能理事的門中師叔師伯。

但都是往日被排在宗門決策圈之外,沒有太多話語權,武藝也平平,只是輩分高的長者。

「師兄,我回來了。」

林慧音站在林琅二十步之外,她朗聲說:

「你的謀劃落空了!」

這聲音是帶著真氣擴散的,聲音清晰的掠過廣場,讓大多數人都能聽到,而林慧音開口時,剛才還一片嘈雜的廣場上,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有點腦子的人,看到眼前這劍拔弩張的場景,就知道,今日必有大事發生。

「慧音師妹這說的是什麼話?」

林琅並不慌張,他頗有些風清雲淡的說:

「師父染了重疾,門派上下慌亂,正是要倚重師妹之時你先隨我來,我們去大殿內說話。」

林慧音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她眼中神色複雜。

她沒忘記自己兒時是如何眷戀這位溫柔的師兄,如跟屁蟲一樣,整日跟在師兄身後左跑右跑。

但她也沒忘記,數日之前,在後山山崖上,師兄持劍偷襲她時,那猙獰的臉色。

那眼中抹不開的怨毒,就如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般。

他,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發生這般變化。

「呼」

林慧音長出一口氣,她右手放在了劍柄上,她說:

「師父和師叔們,並非是身染重病!她們被下了毒!」

「毒素就在師父每日飲用的茶水中,而那茶,是你在師父上個壽辰時,為她獻上的。

師兄!是你下毒謀害師父,欲奪取掌門之位,還聯合魔教七絕門,試圖顛覆我瀟湘劍門!別再裝了!

我今日敢回來,怕是超乎你謀算了吧?」

林慧音心中氣急。

這每一句話都用內力催動,這連續幾句話就如颯颯寒風,吹遍整個廣場。

不管是內門,還是外門弟子們,聽聞此言,都呆若木雞。

林菀冬掌門中毒的事情,是被嚴密封鎖的,就連內門師弟師妹們都不知道。

現在卻被林慧音當中挑破,整個廣場靜了幾息,便又如吵鬧的菜市場一樣,再度喧譁起來。

林慧音身後的內門弟子,有些衝動的,更是紛紛抽劍,與大師姐同仇敵愾。

但也有些內門弟子狐疑的看著林琅,覺得林琅也是掌門親傳弟子,平日裡雖有風言風言說,大師兄不受重視。

但也不至於,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吧?

林琅依舊不慌張。

他笑眯眯的看著林慧音,在幾息之後,他搖了搖頭,也運氣真氣,朗聲說:

「師妹,我本想替你隱瞞那叛逆之事,但你今日卻口吐惡語,誣陷於我,罷了。」

林琅揮了揮手,一副痛苦的樣子。

他說:

「諸位劍門弟子,今日你等在此,也為我做個見證!

我這師妹,從小被掌門愛護有加,授以門派絕學,但尤不滿足,貪慾蒙心,偷學別派武學!

還搶奪瀟湘迴音劍,試圖成為掌門!」

「我師父屢次勸解,但她惡由心生,不但不悔改,反而毒害於師父,被師父窺破後,這逆徒帶著迴音劍叛門而出。」

林琅悲聲喊到:

「即便如此,師父也不欲責怪她,使我隱瞞這消息,秘密尋她歸來。」

「你胡說!」

林慧音被師兄的無恥氣得七竅生煙,她提著劍,大喊到:

「明明是你」

「師妹!」

林慧音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琅大聲打斷,他說:

「我若胡說,今日便死在諸位同門眼前,而你,你偷學別派武功,可是證據確鑿!

今日諸位師叔在此,劍門同伴也都在此,你若真的問心無愧,邊運起功法,讓大家看看!你體內真氣,是不是我瀟湘雲劍心法?」

「唰」

林慧音的臉色這一刻變得煞白。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師兄,林琅也看著她,那雙眼睛深處,有一抹如吐信毒蛇一樣的光。

他,信心滿滿。

林琅一臉痛心疾首的,對林慧音說:

「師妹,你體內那股真氣,分明不像是我瀟湘劍門的心法!你又是是從何處偷學來的?

如此行事,豈是我正派俠客所為?」

「你胡說!」

林慧音身體顫抖,她感覺無數視線從四面八方傳來,讓她心神不寧。

她說:

「那是師父」

「住口!」

林琅抽劍而出,大聲喊到:

「我師父乃正派大俠,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江湖上人人稱讚,她身為瀟湘掌門,怎會傳你別派武學?

你這欺師滅祖的逆徒!難道還要誣賴師父偷學武藝不成?

真相已經水落石出,迴音劍也在你手上

你還如何能抵賴?」

「劍門執法何在!」

林琅大喊了一聲,登時便有數名氣息冷漠的黑衣劍客從廣場邊緣飛掠而來,將林慧音和一眾信任她的內門弟子包圍起來。

「給我拿下她!」

林琅手中長劍出鞘,斜指師妹,他表情猙獰,眼中儘是森寒之光,他厲聲喊到:

「若有違抗」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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