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沒花太多力氣,就砍死了那蓬萊神魂。
得了些幾百年前的武學精要,還有些蓬萊武藝,便將那神魂殘骸,丟入黑沙之中,任其化作這劍玉靈氣的一部分。
他沒有騙那個神魂。
這確實不是他殺得第一個蓬萊老鬼了。
從金陵出發,一路回到洛陽,中途滅了六個隱樓分舵,其中就有兩個隱藏的蓬萊老鬼,加上虎煞槍里躲著的這個,就是三個神魂被劍玉拘了出來。
這才幾天?
沈秋心中有些沉重。
以這些時日的經歷來看,蓬萊萬靈陣中被喚醒,又被投入江湖的老鬼,數量沒達到整天蔽日,但也絕對在一個很微妙的數字上。
蓬萊是怎麼操縱人心的?
又是怎麼傳承千年,屹立不倒的?
借著這四個被滅殺的老鬼透露的消息,事情在沈秋眼裡,已經真相大白了。
尋常情況下,萬靈陣中沉睡的真正大鱷,如東靈君,紅塵君那種強橫仙君,確實很難喚醒,但這些弱小之魂,只需要一點點靈氣。
就能修成神魂,苟活於萬靈陣中。
蓬萊需要時,這些神魂,就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被送回俗世中。
要麼是奪舍凡人,借屍還魂,以活人之軀,再活上幾十年。
要麼,就是被藏在各種所謂「通靈之物」里,深藏於黑暗之中,等待「有緣人」到來,然後再行奪舍之事。
入了蓬萊,入了仙道,便可解脫生死。
這不是騙人的話。
這是真的。
為什麼那些練武有成的高手,都願意委身隱樓,隱姓埋名,為蓬萊做事?
這就是原因!
蓬萊有能力讓他們在這一世活完之後,在下一世重活一生。
就像是換衣服。
軀體就是這些神魂的衣服,衣服穿破了,再換一件就是了。
這些早就該消亡在時光中的腐朽鬼魂,借著奪舍之法,在這沒有靈氣的時代里,躲在黑暗中苟活。
儘管奪舍之事,也是條件苛刻,而且奪過一次,若無靈氣補充,便無法轉換第二次。
普天之下,只有蓬萊手中有靈氣。
這些苟活的魂,想要在「偷」來的軀體將死時,繼續活下去,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給蓬萊當狗。
黑夜中,沈秋睜開了眼睛。
胸口瑤琴依然睡得很香,俏麗的臉上還有笑容,像是做了好夢一樣。
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
對瑤琴而言,一個好夢估計只是剛開始。
而對於沈秋而言,他已經過了十個時辰,二十個小時,快一天的時間。
夜晚,對現在的他來說,太漫長了。
沈秋小心翼翼的,將瑤琴抱起,放在床鋪上,自己悄無聲息的起身,穿好了衣服,他俯下身,在瑤琴額頭輕輕一吻,然後推開窗戶,出了房間。
「咕嘟咕嘟」
紅色的酒葫蘆,被放在嘴邊,醇香的酒水,滑入喉嚨。
在頭頂那輪寒月照耀下,沈秋坐在屋檐上,喝了幾口酒水,擦了擦嘴巴。他看著頭頂的月亮,低聲說:
「十倍時間流速,一時間,真的有些適應不了,再這麼下去,我就要神經衰弱了。」
「月亮啊,你照了這世界一千年了,你告訴我,如今這片江湖裡,行走的那些俠客,有多少是真正活著的?又有多少是那些老鬼借屍還魂的?」
沈秋回頭看了一眼點點光芒的洛陽城,他說:
「也許現在就有蓬萊老鬼,躲在這洛陽城裡,窺視我的一舉一動呢。
張莫邪說,我接下了這話,就是與世為敵,我那時候還以為他是開玩笑呢。」
沈秋撇了撇嘴,又喝了口酒,在這銀裝素裹的月下,舒了口氣。
他低下頭,說:
「那影子就籠罩在江湖上,入目之地,每一處都有,這普天之下,能斬鬼的,卻只有我一個。」
「不過敵在明,我在暗。
已經砍了三個,按照小鐵的說法,敵方那邊高層,還有一個疑似想要叛變的,這樣來看,沈某還算是優勢挺大。」
沈秋站起身來,將紅葫蘆掛在腰間,於月下舒展了一下身體。
他說:
「真是天生勞碌命,連摟著媳婦安安靜靜睡一覺都難。
繼續幹活!」
他運起提縱,在雷府上空飛掠數丈,落在了張嵐屋檐上,側耳傾聽了幾絲,便敲了敲磚瓦。
十幾息後,臭著臉的張嵐,抱著小白貓,帶著黑扇,提著一個箱子,躍上房頂。
他很不滿對沈秋說:
「你自己大晚上不睡覺,還不許別人睡嗎?」
沈秋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張嵐下半身,他說:
「我是在救你,張少爺,就你剛才衣衫半露,和玄魚躺一張床上的事,被桐棠巫女知道了,你那活兒還能留得住?
我給你說,張少爺,咱們現在做正事要緊,你要是這節骨眼上惹出亂子,不用巫女動手,沈某就先斷了你命根子。
也算是救你一命。」
「切。」
張嵐撇了撇嘴。
沈秋這話說的不好聽,但意思還是向著他的。
確實,玄魚在剛才過去的十月份,已經過了生日,十六歲了,可以婚嫁了。
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就是成年了。
小丫頭對他情根深種,他對玄魚也是一往情深,兩人就這麼膩歪著,沒準哪天上了頭,做了不該做的事,那可就真的萬事皆休。
「你要真對她好,就繼續等著。」
沈秋看了一眼張嵐,勾了勾手指,說:
「二十歲之後再說這些,過來,給沈某化妝,太行山那邊,該提上日程了,正好,洛陽城裡,有個絕佳的機會。」
「易容術,你不是學會了嗎?」
張嵐將黑扇插在衣領處,上前幾步,將小白貓放在屋檐上。
他也是少女心發作,給小白貓消瘦的身上,綁了個蝴蝶結的綢帶,剛好遮住小白貓身上的傷口,那貓兒對於這個裝飾並不抗拒。
它乖乖的趴在沈秋身邊,仰起頭,藍色的眼睛,看著主人幫沈秋易容。
「我是學會了,但還不精通。」
沈秋閉著眼睛,任由張嵐給他臉上塗抹,他說:
「在我精通之前,還得你張少爺幫忙,你畢竟是專業的。」
張嵐這貨,是個順毛驢。
你誇他。
他就很開心。
他笑了一聲,剛才那點不愉快,被拋到腦後,一邊幫沈秋易容,一邊問到:
「這一路上我都沒問,虎煞槍里那玩意,處理了嗎?」
「剛處理掉了。」
沈秋說:
「這東西還真是滲人,雖說大都藏在隱樓里,但你也看到了,這一兩年中,秘寶在江湖層出不窮,顯然,蓬萊那邊在過去埋下的暗子,一個個都啟用了。
張嵐,這事靠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我有個想法,在太行事後,你和小鐵也要分頭行動,循著那些不斷出現的秘寶,幫我去減輕一下壓力。」
張嵐手中動作不停,他說:
「本少爺倒是無所謂跑腿,小鐵也肯定不會拒絕,問題是,我兩沒劍玉啊,殺得了人,殺不了鬼,讓它們跑了,又是麻煩。」
「放心。」
沈秋說:
「這些小卒子,不是那些千年老鬼,神魂自帶靈氣,可以在肉體間來回奪舍,它們沒那麼難對付。
只要滅了藏身之軀,那些孤魂野鬼散於天地。
一時三刻,便會自己消散的。
那些沒奪舍的靈物,都帶回來,或者直接丟進鍛爐毀掉。」
「這樣的話,那沒問題。」
張嵐點了點頭,就像是最專業的化妝師一樣,拿起毛刷,幫沈秋塗抹某種膏狀物質,他用心工作時,又說道:
「秘寶出世,那些有緣人好尋,都是走江湖的,打聽一下就能找到。但剩下那些,藏得深的,除了在隱樓里抓之外,咱們就沒太多好辦法了。
關於這個,你有想法嗎?」
「有!」
沈秋端坐在屋檐上,他說:
「不理會它們。
再厲害的鬼,也是鬼,沒有靈氣,它們不比武者難對付。
這事,就是打蛇打七寸。
只要能在萬靈陣啟動前,把蓬萊那幾個千年老鬼幹掉,剩下的那些小卒子,咱們有的是時間和它們慢慢玩。
現在我最擔心的是,蓬萊老鬼那邊,會在天下各地,也複製出其他萬靈陣來。」
沈秋抿著嘴,說:
「畢竟,他們只要拖延時間就行。
靈氣復甦日漸加深,時間並不站在我們這邊,為了護住大本營蓬萊仙山的萬靈陣,他們極有可能會採取這種消極防禦的戰略。
你想想,要是燕京,臨安那樣的地方,弄出兩個萬靈陣來,一旦啟動,就能造出多個靈氣區域。
那些蓬萊老鬼們,在那靈氣區域中,就如真正的仙人一般,難以對付,更難擊殺。」
他摸了摸手中劍玉,說:
「雖然也有辦法應付,但他們要是真這樣一搞,咱們就得到處跑著滅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仙山的萬靈大陣啟動。
而且這事,坦白說,我覺得,咱們能想到的,蓬萊那些老鬼,早幾百年就想到了。
也許,臨安城中,早就有萬靈陣架設完畢了。」
「照你的說法,咱們還得去臨安。」
張嵐說:
「本少爺可不想去那地方,那裡不是咱們的主場。」
「咱們不用去。」
沈秋搖了搖頭,說:
「臨安那邊,已經有咱們的人了。
劉卓然,還有花青,他們要做的事,和咱們要做的事,是一致的,這次的太行事,我也打算把他們兩也叫過來。
正好聚在一起,商議一下以後的行動。」
「對哦,咱們也有幫手的。」
張嵐摸了摸下巴,他說:
「艾大差和桐棠巫女,還有苗疆蠱師,都是咱們的助力。」
「你想得太簡單了。」
沈秋睜開眼睛,對張嵐說:
「你聽到艾大差之前走時,托小鐵轉告的話了,他和巫女相信張莫邪,但不代表著他們相信我們。
咱們得先做出點成績,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
再說了,巫女的巫蠱道那邊,那是你老爹留給咱們的底牌!
不到關鍵時刻,不能輕易動用,一旦被敵人發覺,底牌也就沒用了。」
張嵐點了點頭。
他說:
「所以,這一次太行事,就是關鍵咯?」
「對!」
沈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被張嵐弄出的,足以以假亂真的老人斑,他說:
「這次若是能釣到一條大魚,之後的事,就都好說了。」
「給。」
張嵐將一頂銀灰假髮,丟給沈秋,他吐槽說:
「你斷了發,自己是爽快了,現在易容卻更麻煩了。你這頭髮,還是留起來吧,既然以後行走江湖,大都要靠易容術,留著頭髮,就方便多了。」
「不留。」
沈秋將那假髮扣在頭上,他說:
「和過去都告別了,還留那煩人的東西幹什麼,我喜歡現在的我,感覺像是回到了十八歲一樣,全身都是幹勁。」
「沈大俠。」
張嵐眨著死魚眼,對沈秋說:
「你今年貴庚啊?」
「呃,十八歲」
沈秋撇了撇嘴,他扣上黑色斗笠,說:
「別糾結這個了,我去幹活了。」——
「哐」
河洛幫囚室的大門,伴隨著幫眾的慘叫聲,在黑夜裡被整個擊碎開來,這動靜,驚得囚室里的囚犯一個個跳起身來。
這個時代,朝廷昏庸無能,對於河洛幫這樣的大勢力做事,根本阻攔不得。
私設個牢獄,對於江湖大派而言,都是家常便飯。
當然,河洛幫在洛陽行事方正,不做欺壓良善的事,所以這河洛幫的大牢,其實就相當於洛陽城的官府大牢。
關在這裡的,除了作姦犯科的惡徒之外,也多的是江湖匪盜。
在影影幢幢的黑夜裡,這些囚犯聽的毆鬥慘叫聲,又模糊看到那些幫眾被一個個打飛出去,便以為是綠林好漢前來劫獄,便聒噪起來。
確實有人劫獄。
但不是為他們這些人渣來的。
「砰」
囚籠最深處,一道隱蔽牢房的門,被一拳打飛。
在磚石四濺,獄卒嗚咽中,一個弓著腰,抽著煙,帶著斗笠,留著亂辮的老頭子,慢悠悠的走入牢房中。
他看著眼前那個蜷縮在草蓆上,一臉死寂的年輕人。
他咳嗽了幾聲。
在辛辣煙氣飛舞里,這老頭對那年輕人說:
「華山派,車華,老夫千里迢迢,從金陵趕來,這會累的老眼昏花,沒救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