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棠巫女,是天下有名的高手。

儘管在曾經隱樓的排行榜上,巫女的排名很靠後,但這絕對不說明巫女的武力就真的在下游。

當年張莫邪組魔教,橫行天下時,魔教中武藝最高強的三人,便是教主張莫邪,陽桃,以及桐棠夫人,而陽桃和夫人的武藝排名,是不相上下的。

那還是十多年前,如今陽桃已老,而夫人正值壯年。

真打起來,不用聖火的話,陽桃必輸無疑,而且以巫蠱道神異手段,就算陽桃真用了聖火,夫人也不是沒有勝算。

桐棠夫人在排行榜上,之所以排名不顯的緣故,主要是因為她深居簡出,在張莫邪神隱後,巫女就從未出過苗疆一步。

更別提和天下高手切磋交流。

以至於,隱樓人都不能確定,夫人現在的武藝到了什麼程度,而源於張莫邪的提醒,苗疆這地方,對於蓬萊人而言,就是無生絕地。

在仙人未曾甦醒的時代里,借蓬萊人三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踏足其中。

月君,那個可憐的傢伙,就是個最好的反面教材。

而但凡和夫人有交集的人,比如玄魚,黑潮,白川等這些夫人親近之人,也都知道,夫人這二十多年裡,每日心中所想,都是那個負了她的薄情人。

夫人口中所說,心中所念,都是他。

如此美人,甘願為一個負心漢,畫地為牢二十多年,實在是天下最大的憾事。就連玄魚和黑潮,白川,都因此對張莫邪恨之入骨,咬牙切齒。

那麼作為當事人的夫人心中,難道就真的沒有一絲恨意嗎?

不可能的。

一個心中被愛恨痴纏填滿的女人,怎麼可能大度到那個程度?

桐棠夫人和張楚張嵐的母親,張莫邪的正妻馮雨涵也是有過相處的,她對於那個溫柔到極致,對哥哥愛到極致的女人,實在是恨不起來。

但這不代表著,她心裡就對張莫邪一點怨恨都沒有。

愛和恨,這本就是世間兩種最容易混淆的感情,用情最深時,亦是最可怕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出現反轉。

愛的多深。

恨起來就有多狠。

就如夫人方才對張楚所說,她難道真的不知道張莫邪在哪嗎?情蠱可是相隔萬里,都能有所感應的。

她沒去找,只是還給自己留著幻想。

每一夜入睡前,都會祈禱,也許,明日睜開眼睛時,哥哥就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每一日清晨,她都會失望。

然後,又騙自己,又給自己希望,如此循環,直到現在。

「說吧,我聽著呢。」

面對張嵐的口出狂言,桐棠夫人內心毫無波動,她就如並非當事人的第三者一樣,對張嵐說:

「你既放下豪言壯語,那我就要好好聽聽,你該如何為哥哥那等天下最鐵石心腸的人辯解?若是說的不好,那你今日,就可要受刑了。」

「姨娘且聽我說就是。」

張嵐這會心裡也沒底,卻表現信心滿滿。

他抱著僵硬的貓兒,將其遞到夫人身前,說:

「還先請夫人,為我愛寵去了奇蠱,接下來要說的話,得它配合。」

「唰」

夫人塗著紅指甲的手指輕輕在白靈兒軟綿綿的肚子上一點,下一瞬,白靈兒張開嘴,就吐出一隻黑色小蟲。

它身上鬃毛倒豎,朝著夫人悽厲慘叫,腰拱起來,完全炸了毛,連張嵐都有些控制不住,卻不是發怒,而是畏懼。

哪怕它表現的如此憤怒,還是為了掩蓋心中害怕。

哪怕在崑崙山中被兄弟姐妹們欺負的快死時,白靈兒都從未有如此害怕過,那時它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天生就比自己強大。

同類之間,有害怕,但能理解。

而來到人世間,見慣了人間武者,雖然以它的實力,面對頂級武者,同樣會落敗,但身為更高級生命的傲氣,讓它不害怕這些兩腳獸。

現在打不過,不代表以後長大後,還打不過。

但今天,白靈兒被嚇到了。

眼前這個女人的手段,妖物無法豁免,這就代表著,就算是自己那些強大的兄弟姐妹過來,一樣會被一招殺死。

這是生命在面對天敵時本能的畏懼。

「別怕,別怕。」

張嵐給貓順著毛,他後退幾步,握住腰間勾玉,將靈氣注入給白靈兒,而靈氣一入體,白靈兒也顧不得此時在陌生人身前。

身體就如吹氣球一樣,快速膨脹,一瞬之間,就化作妖物本相。

三丈長的軀體,一丈高,身上布滿鬃毛,如白獅白虎,生雙尾如鋼鞭,面帶血紋,獠牙呲出嘴巴,雙眼中有血紅勾玉。

端的兇狠,妖氣陣陣,沖的不遠處黑潮白川兩人,也摸出了蠱蟲罐,扣在手中。

夫人卻面無變化。

只是眼中也浮現出止不住的詫異,雖說剛才信誓旦旦的說妖族已滅,但眼前看著如白虎一樣朝她嘶鳴,占了大半個院子的怪物。

連她也不得不承認,或許,眼前這玩意,當真就是千年前躲過一劫的妖怪。

「它不是妖怪。」

張嵐撫摸著白靈兒快速起伏的肚子鬃毛,對夫人說:

「最少不是姨娘想像中的妖怪,姨娘可知,這白貓來自何處?又是何人贈予?」

桐棠夫人搖了搖頭。

張嵐也不藏著掖著,立刻揭曉了答案。

「此獸,來自域外,降在極西之地,姨娘應知,父親二十多年前得了仙緣,卻不知,隨著仙緣一起來的,還有一份活計。」

「嗯?」

巫女的表情變化了一下。

她的心,也猛地跳動了一下,她大概猜到,張嵐要說什麼了。

「仙人不但贈了父親寶物,還將曾壞了世間的仙家靈獸,罰於此世,那傳說中一口撕裂了太行的吞天貓妖,就是我這貓兒的娘親。

而父親在多年前,穿越西域神風,於大沙漠中尋得靈獸,可惜,靈獸已產下妖群,據父親所言,零零總總,不下數百。

若是任它們吞吃,整個天下不到一兩年間便會化作一片廢土。」

張嵐嘆了口氣,他對眼前桐棠夫人說:

「夫人沒去過極西之地,便是不知道,那神風之外幾千里地,已被這些妖獸吃的赤地千里,黃沙滾滾,而我這隻愛寵,正是父親在金陵一戰後,親手交予我的。

但並非是給我用於救命,呃,這麼說也不準確。」

張嵐組織了一下語言,又解釋道:

「確實是為了救命,但不是救我,而是救它!」

惜花公子伸手撥開白靈兒厚厚的鬃毛,露出了腰間皮膚上猙獰的爪痕,那癒合的傷痕上,展現出的,是一道差點撕開這妖物軀體的爪傷。

「夫人且看,這道傷,就是白靈兒的兄弟姐妹,給它留下的。父親知道,這貓兒沾染妖氣不多,還算有救,而且妖物本性兇殘,飢餓時,竟行同類相殘之事。

若將它扔在崑崙,必有喪生之憂,便將它送入人間,由我用心照料。」

說到這裡,張嵐停了停,他拍了拍白靈兒的肚皮,說:

「不是我自誇,姨娘,我這愛寵,或許敵不過天榜高手,但要吃掉那地榜,卻是輕輕鬆鬆,但如此戰力,在它族群中,竟也只是末流。

比它更強的,有百隻那麼多,都壓在崑崙天池之下,全靠萬妖之母,我爹爹,還有崑崙蒼嵐真人去壓制。」

整個院中一片寂靜,只有張嵐說話的聲音。

他對面色變得複雜的桐棠夫人說:

「父親神隱,有一部分確實是因為母親之死,對他打擊太大,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覺得錯失了時間,沒能提前察覺蓬萊惡事,而感覺到自責。

但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崑崙仙池之下,妖獸群有失控危機!

夫人可還記得,數年前的天狼沖闕星象?

那才不是什麼天地示警,只是因為妖物突破天池,妖氣聚集,以神通引發隕石流星墜落罷了,若不是父親趕回去及時

這天下,早沒了!」

張嵐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對夫人說出了最後的答案。

「姨娘,爹不是那麼狠心的,也不是你想的那麼鐵石心腸,他之所以二十多年都不來找你,不來看你,只是因為,他在保護這個人間,從未有一天閒暇過。

而由我想來,老爹那麼辛苦的保護人間,除了保護我和我哥兩兄弟之外,也許更多的,也是在保護姨娘你。

他知道,只要他來了苗疆,以姨娘你對他的感情,定然會拋下一切,隨他去崑崙鎮壓妖物。但

老爹已失去了娘親,他知道失去的痛苦。

他知道,再失去姨娘你,他會崩潰,會痛不欲生,

他不來見你。

只是不想再失去你。」

惜花公子飽含感情的,對眼前眼神空洞且呆滯的夫人說:

「老爹寧願你恨他,也不願意讓姨娘你,再受到傷害,姨娘,你知道我老爹那人,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無所畏懼,但實則內心也是非常敏感的。

有很多話,他是說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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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命中注定,那兩代劍玉之主,都是活的擰巴的人。

但他們活的糾結,不代表著他們就是鐵石心腸,對於心中所愛,所關心的那些人,他們嘴上不說,但卻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他們。

姨娘,如今聽我說完了原因,你還恨我老爹嗎?

心中那道枷鎖,心中那股怨恨,可曾消去?」

場中一片死寂。

張楚看到夫人臉色的變化,就知道今日這事要糟!

但還沒等他上前說話,就看到夫人失魂落魄的一屁股坐在旁邊搖椅上。

這天榜高手,在這一瞬竟有些掌握不住平衡,似要摔倒,又被衝過來的黑潮白川攙扶著雙手。

「哥哥,是愛我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夫人此時的表情很奇怪。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竟有了些艾大差的模樣,驚得兩名蠱師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是喜氣攻心,快去找玄魚來!」

張嵐大叫一聲,黑潮用苗語,語氣急促的對白川喊了句,後者立刻轉身竄出去,十幾息後,玄魚就隨著跑過來。

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張嵐眼珠子轉了轉,在玄魚耳邊說了句,小巫女驚得瞪大眼睛,卻又在張嵐推動中,磨磨蹭蹭的走到自言自語的師父身前,心中默念得罪。

但最終還是沒敢如張嵐哥哥叮囑的那樣,抽師父一耳光。

她下不去手。

只能拿出清心蠱,在師父鼻孔下輕輕一拍,透明的蠱蟲,飛快的順延夫人鼻孔,爬入其中,幾息之後,夫人眼神鮮活起來。

她以手指在心竅點動三次,那入了體的清心蠱,幾息後,就被強行逼了出來,也完全沒有沈蘭當初逼出清心蠱那麼痛苦。

「徒兒,做得好,能以蠱術喚醒為師,說明你的蠱術已在為師之上。」

清醒過來的巫女,語氣變得極其溫柔,嘴裡卻說著亂七八糟的,如失心瘋一樣的話。

說的和真的一樣。

若不是張嵐剛才聽夫人說玄魚破身後,就不可能蠱術通天,這會就真信了夫人的鬼話,這分明,是要撂挑子的前兆啊!

桐棠夫人伸出手,撫摸著玄魚臉頰,將手中鳳凰索,不由分說的塞進一臉無措的玄魚手裡,又對身邊白川黑潮說:

「去,召集二十三家族長於此,今日,我家徒兒,就是正式的苗疆巫女!」

「夫人!」

張楚聞言便出聲說道:

「這不合規矩!」

「嗯?」

桐棠夫人的眼神在這一瞬,變得危險起來,她看向張楚,輕聲說:

「我巫蠱道內部的事,你這外人,有意見?」

張楚有苦難言,只能說:

「但姨娘剛才說,兩不相幫的!」

「對啊,兩不相幫。」

夫人站起身來,變魔術一樣,從手中翻出一把鏡子,放在眼前,左右看著,撥了撥頭髮,像極了想去約會的大齡女青年。

她語氣隨意的說:

「我是兩不相幫的,但現在巫女由玄魚接任了,理論上說,我也要受我徒兒差遣呢,玄魚要怎麼做,和我沒關係吧?」

這話說得,完全就是裝都不裝了。

相對於張嵐一臉喜色,張楚則臉色陰沉,但卻無話可說,只能在心裡默念,這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姨娘這是心鎖盡去,要去見我老爹了?」

張嵐很狗腿的拍了拍身邊白靈兒,對巫女說:

「我這愛寵日行千里,不如由它送姨娘去崑崙?順便讓它回去探探親。」

「好啊。」

夫人笑語盈盈,對張嵐招了招手,說:

「我呀,早就知道你這小子,對我家玄魚情根深種,但你兩的婚事,還得等一等你怕是還不知道。

玄魚這丫頭,也是哥哥當年送來苗疆的,多年不見,卻又直接丟個孩子給我。

我曾一度懷疑,這丫頭是哥哥和外面的野女人生的孩子,不過現在長大了,看著也不像了,方才聽你說哥哥的故事,細細想來。

我徒兒極有可能,是來自西域神風外的孤兒。

不過,具體事項,還是要去找哥哥問清楚呢。」

夫人看著臉色大變的張嵐和玄魚,她捂著嘴,很開心的笑著說:

「若你兩真是兄妹,那張嵐要打斷你腿的人,可就不是姨娘我咯。」

說著話,夫人的目光,又看向小院之外。

她說:

「堂堂武道宗師,躲在那聽牆根,真不講究!朋友,聽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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