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恩重降雲霄,魔劫成塵感不銷。未免初禪怯花影,夢回持偈謝靈簫。」——《已亥雜詩》【清·龔自珍】

古都洛陽左近有一座忠武鎮,得名自宋時的忠武鄂王岳飛岳鵬舉,鎮上有岳氏一門,即岳帥第三子岳霖之後。

及至傳承至本朝,岳氏一門聲勢漸衰,官場上已無人掌權,投閒置散做個逍遙富家翁罷了。

其時正值陽春三月,天氣已經轉暖,岳府後花園的暖閣之中,但見一名中年美婦正倚窗獨坐。

端看這美婦面如滿月,雍容富麗,一身寶藍色織錦衫裙,外罩雪白的銀狐裘,分明透出一派端莊嫻雅之姿。

如畫中侍女般精緻的眉眼中隱約可見幾絲哀愁,中年美婦細細品過一盞香茗,又隨手拿起旁邊的一管玉簫,湊近唇邊低徊吹奏,細聽時卻是一曲《鳳凰台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人未梳頭。任寶奩閒掩,日上簾鉤。生怕閒愁暗恨,多少事,欲說還休。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者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即難留。念武陵春晚,雲鎖重樓。記取樓前綠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更數,幾段新愁。」

曲調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足見心中愁緒。須臾一曲吹罷,中年美婦擱下玉簫,恰聽房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道:「小姐,中飯已經好了,給您端進來嗎?」

中年美婦舒展了一下身體,藹然應答道:「端進來吧王媽,今兒我難得有些胃口,可別教我失望才好。」

門外難掩欣喜的哎了一聲,接著便見一身僕婦打扮的王媽推門而入,手裡還提著一隻紅木食盒。

這位王媽五十上下年紀,手腳甚是麻利,徑將四樣精緻小菜排放在桌上,卻是雞油茄鯗、小炒肉、清蒸枸杞豆腐和灌湯黃魚,配上一碟皮薄如紙的蝦仁燒麥,最後又端出一大碗香氣撲鼻的首烏老鴨湯。

中年美婦禁不住食指大動,緩緩點頭道:「不錯,王媽的手藝畢竟靠得住,也只有你才能料准我的心思。」

王媽得到她的誇讚,臉上的皺紋都快笑沒了,得意洋洋的道:「那還用說,小姐打小就吃我老婆子做的菜,還有誰比我更了解小姐的胃口?小姐這些天心神不寧,飯也不好好吃,人都瘦了一圈,今天可得好好補補。」

中年美婦為之莞爾,便招招手道:「王媽也來吃點吧,這麼多我怎麼吃得了。」

王媽訕訕一笑,搓搓手道:「這不好吧,我是下人,怎麼敢跟小姐同桌?」

中年美婦哧的一笑道:「行啦行啦,還跟我裝,犯得著麼?」

王媽看她開懷,自己也十分歡喜,索性聽命坐在對面,拿起備用的筷子卻不夾菜,只是憨笑著道:「小姐放心吧,少爺這次肯定能高中。」

中年美婦停下飲食,饒有興味的道:「怎麼說?又是觀音娘娘託夢告訴你的?」

王媽臉上一紅,信誓旦旦的道:「不是不是,上次是我搞錯了,這次是文曲星老爺托的夢,千真萬確說少爺中了狀元。」

中年美婦忍俊不禁的道:「成~那就借你吉言……其實我也明白,中狀元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只要霄兒這次平安回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王媽點了點頭,絮叨著道:「那當然是平安最重要,少爺才十二歲就中了解元,肯定是文曲星下凡。只不過上一次去京城的時候年紀太小,又趕上水土不服,不然也不會得那場大病,平白多等三年。」

中年美婦嗯聲道:「上一次是我太過苛刻了,若是聽你的話派幾個僕從跟隨,想必事情不會發展到那種地步。」

王媽一面勸她飲食,一面笑著道:「小姐也別太自責,這叫好事多磨,少爺必有後福。」

中年美婦看看天色,喃喃自語道:「算算時日,霄兒這幾天便該回來了。王媽你也準備準備,不管這次是不是榜上有名,總得好好犒勞犒勞這孩子才是。」

王媽滿口答應道:「那有什麼問題,包在我老婆子身上。其實小姐表面上對少爺嚴厲,可哪個孩子不是當媽的心頭肉?少爺心裡明鏡似的,肯定懂得小姐的苦心,所以小姐今後稍稍寬容一些也沒啥。」

中年美婦嘆口氣道:「世澤一去十幾年,至今杳無音訊,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豈能撐得起局面?沒奈何也只能寄望霄兒早些獨立,即便不求光耀門楣,也守住這份家業。」

王媽看她傷感,不禁心疼的道:「小姐可別胡思亂想,姑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回來跟您團聚,到時候一家三口團團圓圓,老爺在天有靈也能安心了。」

中年美婦頷首稱是,不一刻用罷中飯,王媽收拾完便去了。

中年美婦照例上床小憩,卻只覺得心神不寧,好似將有什麼大事發生,幾番輾轉終未睡得安穩。

晚間華燈初上,中年美婦伏案執筆作畫,但見畫中男子丰神俊朗、儀表不俗,隱有一派飄然出塵之相,正是她離家多年的夫婿岳世澤。

正自神遊物外,柔情款款之際,耳邊卻隱約傳來打鬥和慘叫之聲。中年美婦心中大驚,慌忙披衣打開房門,卻見一條人影正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嘴裡放聲大叫道:「小姐快跑!有強盜!是殺人放火的強盜!」

中年美婦聽出那正是王媽的聲音,愈發驚得魂不附體,此時倏聽弓弦震響,緊接著一道利箭勁射而至,噗的一聲穿透了王媽的咽喉。

王媽喉中登時血涌如泉,猛的往前一衝便撲倒在地,眼見是不活了。

中年美婦鞋面上濺了王媽的血跡,驚啊一聲踉蹌後退,淚眼迷濛中只見一條奇異人影踏入院中。

觀其頸上居然生有兩顆頭顱,肩膊處更突出四條手臂,分別手握刀斧弓箭,看來正是他害了王媽的性命。

雙頭怪人看到中年美婦,竟是頗有禮數的一躬身道:「神教創教神王『碧落·黃泉』,見過岳夫人。」那「碧落」和「黃泉」卻是兩顆頭顱分別所說,原來是一名連體共生的怪胎。

中年美婦嚇得幾乎暈去,此時又見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和一名頭角崢嶸的劍客緊隨而入,那劍客一派飛揚跋扈之姿,睨視間咧嘴笑道:「不錯,果然就是畫兒上的『采雲』,也就是岳世澤的老婆了?」

那老者似乎有些不滿,抬手在他肩頭重重拍了一記,那劍客登時吃痛的道:「老頭子天聾地啞,手勁倒是不小,咳……神教創教神王『狂飆』,還有這老頭子,創教神王『太上』,一起見過岳夫人。」

中年美婦強自鎮定,卻仍是聲音發抖的道:「什麼……神教?你們這些……強盜,為什麼要胡亂殺人?」

那劍客聳聳肩道:「殺人?不過是些螻蟻罷了,我們教主只想請岳夫人一敘,其他殺了便是。」

中年美婦簡直不能理解,嬌軀劇顫間又見一名身材高大的虯髯漢子出現在場中,語調頗有些古怪的道:「都殺了,要不要一把火燒個乾淨?」

那劍客白他一眼道:「波斯胡就會放火放火,也不怕把自己的鬍子燎了?嘿嘿……岳夫人別怕,這也是本教創教神王之一,『烈燹』是也。」

中年美婦豈能不怕,想到闔家上下轉眼間慘遭屠戮,一時幾疑噩夢未醒,忽然間萬念俱灰,返身便跑回房中。

四名兇徒面面相覷,還是那老者舉步跟進,定睛處卻不由得大大一滯。

但見中年美婦伏倒在桌旁,玉簫卻已穿過心臟直透脊背,鮮血傾灑在身下的那幅畫像上,好似點點桃花般淒艷奪目,曲終——又有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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