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四野山間盡覆白雪,格外透出一片冷意。寒風中似挾裹著無窮肅殺,送來隱隱鏗鏘交鳴之聲,以及陣陣淡淡的血腥氣味。

峰頂的涼亭之中,映照出一條超凡拔卓的身影,一襲白衣勝雪,烏髮綰結頂髻,觀之不僅氣質洒脫,更顯露出一派渾然天成的威儀,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但見他臨風負手而立,面上沉靜如水,深邃的目光默默注視著遠方的山巒——在山巒的另一邊,一場最終死決正在上演,生命也正在進行著最原始的角逐。

「數載之功,畢於此役,武林自今日起當回復安寧了吧?」身後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語氣中委實頗見感慨。白衣人聞言微微一笑道:「可惜薛兄你身負重傷,只能陪罪者在此賞雪,想來真是遺憾。」

身後之人又嘆口氣道:「薛某已豁盡全力,自問並無遺憾,倒是燕兄你,此刻竟還有興致在此賞雪,實在令薛某不解。」

白衣人轉過身來,目視眼前之人——年歲當已近知命,身材異常魁偉,臉色雖然略微欠缺些神采,卻仍然顯現出過人的強硬和勇武。

眼見白衣人神色間一片悠然,他不由得苦笑一聲道:「燕行天終究是燕行天,再怎樣也不會變成薛繼業,你有你的做法,我本不該勉強你。」

白衣人——燕行天溫然道:「薛兄已為武林付出太多,此刻理當安心休養,莫再操煩了吧。」魁偉漢子——薛繼業卻是一正色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魔首尚未伏法,薛某又怎能安心?」

燕行天搖頭一笑道:「薛繼業終究是薛繼業,再怎樣也不會變成燕行天,你雖有你的做法,但此刻卻只能勉強自己。」

薛繼業聽得一愕,隨即啞然失笑,燕行天亦莞爾道:「盡人事、聽天命,罪者能做的僅止於此,還請薛兄見諒。」

薛繼業無奈一嘆,燕行天也不再多言,兩人重歸默然,只余天上的雪花還在漫舞飄灑。忽然之間,自遠處隱隱現出一條人影,但見他向兩人所在之處疾速馳來,不一刻便已能看清他的形貌——

年齡應該在二十出頭,眉目之間英氣逼人,算得上是一名美男子。背上負一口長劍,左邊衣袖不時隨風飄蕩,顯然是已經斷去一臂,看來著實令人惋惜。

來至白衣人身前丈許之處,他便頓住身形拜伏在地,畢恭畢敬的道:「徒兒參見師父、拜見薛大俠。」白衣人微頷首道:「起來吧喬訥,你臨陣退回,可是那邊出了什麼意外?」

喬訥聽命起身道:「師父無須憂心,凈宇教妖魔幾乎傷亡殆盡,副教主殺人魔王秦傲天、魔頭血獅匡禺慶、花浪子謝青衣等盡皆被群俠生擒,大伙兒已經攻克了最後的擎天宮。」

雖然他儘量用了低沉的語調來壓抑自己的情緒,但止不住的興奮還是從略微顫抖的聲音中透露了出來,薛繼業聽罷撫須微微一笑,燕行天卻略顯詫異的道:「秦傲天敗得如此之快……莫非事情有變?」

喬訥微一遲疑,終是垂首道:「師父猜得沒錯,本來兩儀四相陣已將秦傲天困住,但後來不知發生何事,玄陽子忽然棄守陣位猛攻秦傲天,雖然在苑掌門和無垢城主掩護之下生擒魔王,但是卻也……」

薛繼業見他欲言又止,不由得心頭一緊,脫口沉聲道:「布陣本為防備魔王困獸猶鬥,一旦陣法不存,那必是……有所傷亡了?」

喬訥囁嚅著道:「……那殺人魔王的確兇悍非常,他最後拚死一擊,終致碧璇和青鸞兩位女俠壯烈捐軀,無垢城主救護不成反受其害,就連玄陽子自己也中了魔王的凝血陰掌。」

薛繼業聞言忍不住沉哼一聲,燕行天也眉峰一攢,片刻方輕嘆道:「罷了……擎天宮雖破,但葉行歌多半是逃了?」

喬訥點點頭道:「是,葉行歌雖然遭了意外之襲,卻還是突破了通明方丈和太玄道長的合圍奪路而逃,所幸薛二俠等人也已經追擊而去。」

燕行天眼中精芒一閃,跟著追問道:「葉行歌向何處逃去?」喬訥沉吟著道:「看方向似是逃往北麓叩關峽……徒兒無能,追不上薛二俠等人,只能先來向師父稟報。」

燕行天瞭然的道:「如此便好……你也受傷不輕,無須太過自責,便在此稍稍休息一下吧。」喬訥鄭重施禮道:「多謝師父關懷,但妖魔尚未除盡,徒兒實在不能坐視,所以請師父准許徒兒回去。」

燕行天聽罷不由微哂道:「哦……既然不能『坐視』,那可否『立視』呢?」喬訥忙又跪倒,難掩惶然的道:「徒兒該死,但……但徒兒絕無影射師父之意……」

燕行天卻愈發涼涼的道:「沒有就奇怪了,為師如果連這點都聽不出來,那還好意思做你的師父麼?」

喬訥大為窘迫,不禁偷眼看向薛繼業,薛繼業則乾咳一聲,打著圓場道:「好了好了,燕兄不過是玩笑而已,你且先回去吧,不過記得要善自珍重。」

喬訥又不安的看燕行天一眼,燕行天嘆了口氣,終於揮了揮手,喬訥如蒙大赦,又施了一禮才匆忙轉身下峰而去。

燕行天看著他的背影,面現苦笑的道:「罪者教出來的徒弟,倒與薛兄一般脾性,看來這翁婿之誼倒真強於師徒之情了。」

薛繼業無心與他玩笑,只是憂慮的道:「葉行歌武功之高舉世罕見,舍弟想來也非他之敵,燕兄若再坐視,恐怕真要縱虎歸山,那時就後悔莫及了。」

燕行天無聲一笑,自顧自的道:「通過叩關峽便是玉皇丘,越過玉皇丘便是西母峰,翻過西母峰便是九方原,經過九方原……嘖……莫非葉行歌是有意要投往西域汗國?」

薛繼業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濃眉一挑道:「恐怕不是投往西域汗國,而是投靠紅城餘孽去了吧?——那『碧眼神梟』宮無忌不也正好漏網了嗎?」

燕行天似是恍然一悟,拊掌輕笑道:「是了是了,罪者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薛兄你當真是思慮縝密啊。」

薛繼業明知他不是認真,索性搖搖頭道:「燕兄你如此鎮定自若,怕是早已料到了葉行歌的行蹤,也早已排下伏兵了吧?」燕行天為之莞爾道:「這個嘛~天機不可泄露,咱們暫且賞雪、賞雪。」

薛繼業鬆了口氣,卻還是有些不放心的道:「當世除了六大元首,能令你如此信任,又能一阻葉行歌者……莫非是定世中人?」

燕行天笑而不答,薛繼業看看無法,也只有一笑置之,寂靜之中一時只余雪花還在飛舞、寒風還在呼嘯。

崑崙北麓有一座玉皇丘,這玉皇丘本來叫做玉筆丘,筆丘者諧音即是比丘,梵語中恰巧是出家修行的和尚之意。

千餘年前天師道高人無量祖師創立崑崙派,遍查周遭山巒地勢之時發覺此地命名與玄門不合,遂更名為玉皇丘。

或許當真是受了玉皇大帝庇佑,本來一直是不毛之地的玉皇丘自此竟開始草木繁盛,不久便成鬱鬱蔥蔥且欣欣向榮之概,看來當真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也。

可是今日的玉皇丘卻又成了比丘眾的天下,驀地只見樹叢中伸出一顆大號光頭,光頭之上九點香疤大如銅錢,頓時使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不過可惜也僅僅就是一亮而已,那光頭很快便又縮了回去,緊接著便傳來陣陣咆哮之聲道:

「姓葉的你個狗雜種,要是再不趕緊滾過來,以後被洒家捉住一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敲了你的骨頭、吃了你的心!……」

說話間但見這大號光頭的主人身著褐色袈裟,身高足足八尺有餘,膀大腰圓兼滿臉橫肉,好似十分威猛的模樣。

而他身邊另外還蜷著兩個與他一般裝束的和尚:一個面色蠟黃、望之若病,擺著一副睡夢羅漢般懶洋洋的姿態;另一個則面色白凈、身量精瘦,形似怒目金剛,正狠狠盯著那罵得口若懸河的大號光頭。

大號光頭罵了許久,精瘦和尚終於忍無可忍的道:「囉嗦夠了沒?誰不知道你死胖子三百斤分量兩百斤長在嘴上,要是葉行歌當真過來,你不跪地求饒本公子我就服你。」

大號光頭敢情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唇相譏道:「啊呸,姓葉的算什麼東西,洒家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不像你鐵猴子,一百斤分量九十斤長在腿上,見了姓葉的保准跑得比誰都快。」

精瘦和尚看來有些肚量不足,聞言登時氣得臉紅氣喘,二話不說一腳踢向大號光頭的肚子,大號光頭也不甘示弱,逕自揮起蒲扇般的巴掌直抽精瘦和尚的馬臉。

但聞啪的一聲脆響,大號光頭紋絲沒動,精瘦和尚卻倒飛了出去,臉上還印了一座清晰的五指山。大號光頭見狀嘿然一笑,志得意滿的道:「我說鐵猴子你呀,打架要靠分量,你小子嘛~還不夠看。」

精瘦和尚似是動了真火,只聽一陣鏗鏘之聲,他手中已多出一條銀鏈,銀鏈兩端結著鋼爪,竟是一件奇門兵刃。

大號光頭來了精神,嗖的一聲蹦將起來,自背後摘下一口厚背九環刀,端看這刀分量,少說也當在四五十斤。兩人雖未說話,卻都死死盯著對方,眼看一場龍爭虎鬥即將爆發,卻忽聽一人慢吞吞的道:

「停,住手,收傢伙,坐下跟我一起念:『老金,猛虎下山;老鐵,風擺揚柳;老金,開天闢地;老鐵,舉火燎天;老金,黑虎掏心;老鐵,如封似閉……」

敢情發話的是那一直未曾開口的黃臉和尚,只見他仍然眯縫著眼,好像沒睡醒的樣子,嘴裡卻不停的報出一個個招式名稱。

大號光頭——金羅漢和精瘦和尚——鐵韋馱都回頭惡狠狠的盯著他,異口同聲的道:「死黃臉奸給我閉嘴!!」

黃臉和尚——銅菩提微微挪了挪身子,不以為然的道:「你們兩個煩不煩那,每次開打都是那幾招,佛爺我看都看煩了,與其白白浪費時間,還不如用嘴說來得乾脆。」

金羅漢和鐵韋馱各自哼了一聲,金羅漢一邊收刀一邊向鐵韋馱作勢道:「要不是顧著兄弟情義,洒家早一刀劈了你個鐵猴子,管保讓你小子跑不了」

鐵韋馱則慢慢將鏈爪圍回腰間,同時冷笑著道:「省省吧死胖子,本公子要使出壓箱底的絕技,你個死胖子充其量就是一隻靶子,打完就變篩子。」

金羅漢嘿嘿一笑道:「壓箱底的絕技……你以為學人家用的兵器人家就會注意你了?——洒家勸你還是趕緊改回用你那根金箍棒吧,不然以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下似是當真觸到了鐵韋馱的痛處,只見他頓時窘得面色醬紫,破口大罵道:「好你個殺千刀的死胖子,本公子我是懶得揭你,要不是你亂定賭約,咱們兄弟三個怎麼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金羅漢立刻噎住,不甘心的嘟噥道:「反正不過是當三十年禿驢嘛,三十年一過,你鐵老弟不照樣是一條好漢……」他這態度倒是好了不少,至少「鐵猴子」升級為「鐵老弟」了。

鐵韋馱依舊忿忿不平,咬牙切齒的道:「三十年!你知不知道三十年能品嘗多少美味佳肴,享受多少絕色佳人,打敗多少……」

暫且休提這位仁兄如何抓狂,這裡先不妨簡單交待一下,原來這三人早先皆是江洋大盜出身,貴姓分別為金、佟、鐵,至於名字則都已經不可考了。

就在十年之前,這三人突然造訪少林寺,執意要求出家修行,但偏又說明只出家三十年,期滿便要還俗。寺內住持通明大師本來不願接納,但禁不住三人死纏爛打、軟硬兼施,只好將他們都收作弟子。

但當要為三人取定法名之時,卻又出了一件趣事,三人皆言自己已經取好了法名,金某人法號天災、佟某人法號天難、鐵某人法號天禍,通明大師雖嫌不雅,但見他們竭力堅持,也只好聽任他們自由。

通明大師因為他們出身大盜,入寺之後亦不見有什麼誠心修行的舉動,遂也對他們徹底死心,尤其武學方面大抵只傳授一些初入門的粗淺功夫,以防三人挾技自恃。

不料這三人雖說腦子裡都缺根筋,但他們武功底子既不錯,又兼窮極無聊賣力苦練,竟都在這些粗淺功夫上練出了些門道。

金某人精於沉猛剛勁的羅漢拳,佟某人精於靈活機變的菩提腿,而鐵某人則精於以巧制勝的韋馱掌。三人仗著這點「絕技」大肆欺壓後輩小僧,久而久之竟成了寺中霸王,著實令人頭痛不已。

其後魔孽蕩滌江湖,少林寺亦遭波及,三人遂加入抵抗魔禍的群俠行列。江湖中人聽到他們的法名皆忍俊不禁,亦使得通明方丈尷尬莫名,於是便為他們取了金羅漢、銅菩提、鐵韋馱的諢號。

自此三人便不再用法名行走江湖,數年來雖然因為藝業不精並未立下奇功,但是倒也福運亨通,個個毫髮無傷,算得上三位「奇人」,這金羅漢、銅菩提、鐵韋馱的諢號便也越叫越響了。

閒言表過,書歸正傳,且說鐵韋陀滔滔不絕的一番抱怨,金羅漢終是忍無可忍,便瞪著牛眼譏諷道:「鐵猴子你有完沒完,佳肴也就算了,至於佳人,嘖……難道你還真想娶了人家蘇大美女做老婆?」

鐵韋馱聞言險些背過氣去,還好一邊的銅菩提趁機勸解道:「算了算了,大事為重、大事為重,咱們現在鎮守大後方,承擔著圍捕葉行歌的重責,連樊飛都說武林的未來全要仰仗咱們。」

「這樣的關鍵時刻,咱們應該保存實力、沉著應戰,千萬不能自毀長城,讓葉行歌揀了現成便宜,等大事了結再處理自己的事情也不遲嘛。」金羅漢也自知失言,趕忙附和著道:

「說得沒錯,眼下武林中恐怕只有樊飛那小子慧眼識珠,知道咱們三兄弟天生是當武林皇帝的料,提前巴結咱們,不然這樣坐鎮後方、全權負責的大任,怎會請咱們來承擔?」

「將來咱們兄弟要是作了武林皇帝,別人先不管,樊飛定要分一個文丞武相之類的職位給他。」

鐵韋馱似是對他們口中的樊飛頗不感冒,臉上已現出一片鄙夷之色,銅菩提見狀又安慰道:「鐵老弟淡定,是人家的終究是人家的,連岳嘯川都乖乖的放了手,你鐵老弟還不純粹是牛糞都做不得?」

「這樣好啦,等咱們捉了葉行歌,就從老禿驢那裡再敲幾兩銀子下來,即便進不了長安群芳院,至少也要帶你鐵老弟去喬家莊芙蓉大姐那裡好好樂一樂……」

他不安慰還罷,這一安慰韋馱倒真翻翻白眼背過氣去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們這兩頭蠢驢木馬哪能體會到本公子心裡的苦啊……

叩關峽,本來潔白無瑕的雪地之上此刻卻是血跡斑斑,間或還能發現幾具倒臥的屍體,而緊張的追逐卻仍在繼續。

追逐的一方人數越來越少,而被追逐的一方則腳步越來越慢,戰,既不是追逐者的目的,也不是被追逐者的願望,卻是雙方都無法逃避的結果。

轉瞬之間,被追逐的魔王奮起餘力,強橫的攻勢之下,又是一片殘酷的血霧和生命的流逝,然而,依舊無人退縮。

關口之前,雪地之上,一口長劍筆直挺立。劍柄雕成一條蟠龍的形狀——劍首龍尾、劍鋏龍身、劍格龍爪、劍簧龍首卡在劍鞘之中,整條蟠龍威武異常、霸氣天成、栩栩如生。

長劍之側,寒風之中,一名劍客卓然肅立。一身青袍隨風飄蕩,玉石般精緻的年輕臉龐,表情雖然沉靜平和,眼神中卻隱隱透出一片悲憫之色。

魔王騰身逼近之際,劍客的手也隨之而動,一片深藍色的光芒之後,長劍已經穩穩在握,而魔王卻被迫停下了突圍的腳步。

魔王——葉行歌,烜赫一時的凈宇教主,如今落魄的末日梟雄,雖然已經年逾不惑,卻仍然丰神如玉,身上一件月白長袍染滿了敵人的鮮血,卻更襯出一抹霸戾的色彩。

右手執一口長劍,左手臂彎中竟還攬著一名小小女童,那女童不過四五歲光景,卻生得極為嬌美可人,好似粉妝玉琢一般,光潔嬌嫩的頸上還掛著一隻白玉制的長命鎖。

魔王與劍客相對而立,追逐者也自身後圍了上來——殘酷的搏殺吞噬了太多生命,他們如今竟也只餘下兩人而已。

年紀大一些的是長白薛氏雪沃山莊的二莊主、薛繼業的二弟、天罡神劍薛繼祥,但見他身形魁梧、面相粗獷,著一身玄色勁裝,手執成名佩劍,雙眼緊盯著魔王的背影。

年輕一些的則是當今丐幫幫主管千里的獨子——毒龍丐管鳴邛,他雖是一身乞丐裝扮,卻掩飾不住眉目間的傲氣,只是這傲氣中還帶著隱約的邪氣,讓人看了頗不舒服。

管鳴邛手中握著一支綠竹杖,背後還負了一口單刀,此刻正在微微喘息——緊張的追逐和搏命的纏鬥之下,他與薛繼祥的根基差距已明白無誤的顯現了出來。

身陷包圍之中,只聽葉行歌冷厲的聲音道:「非凡神龍實力不差,但想要阻擋本座,恐怕還略略不足。本座一向惜才,你若肯棄暗投明,本座可饒你不死。」

青袍劍客尚未回答,管鳴邛已搶先呵斥道:「好狂妄的葉行歌!你眼下已經是強弩之末,居然還在這裡痴人說夢!樊飛略略不足,那再加上我和薛二俠呢?」

葉行歌並未回頭看他,反而極盡輕蔑的道:「丐幫的小狗,憑你的層次還不配跟我面前之人聯手,若非是他出現,你現在早已是一具伏屍了。」

管鳴邛險些氣暈,一揮杖便要作勢撲上,此時卻聽旁邊的薛繼祥沉聲道:「少幫主不可上當!他不過是在挑撥離間,欲圖各個擊破我等罷了。」

管鳴邛心下一驚,只能強壓怒氣,葉行歌則仰天一笑,隨即振聲道:「一招之間,本座必取爾等一人之命,且自求多福吧!」

話音方落,但見魔王振劍暴起,眩目的光華撒出劍影重重,飄渺間竟不知劍鋒指向何處。而也就在同時,青袍劍客亦展臂出劍,深藍色劍光划過一片虛無,徑直穿透劍影直襲魔王心口。

電光石火之間,但聞一聲鏗鏘銳鳴、一聲劃刺悶響、以及一線稚嫩尖叫,一招既過,結局已見分曉——

青袍劍客手中的長劍已被震開兩丈之外,孤零零的插落雪地之上,鮮血自他右肩上湧出,瞬間便染紅了半幅衣衫。薛繼祥依舊神色冷肅,身形也似未動過,但他的劍鋒之上卻赫然透出新鮮的血跡。

管鳴邛身形已暴退數丈,臉上雖然還仍殘留著駭異之色,本身卻好似毫髮誤傷。葉行歌長劍在手,神情依然冷傲,但心口處卻已緩緩滲出了殷紅的鮮血。

尖叫,來自於葉行歌懷中的女童;銳鳴,是被震飛的深藍長劍;悶響,則是留在青袍劍客肩上的傷口。

「凈宇教主實力不差,但想要取樊某的性命,恐怕還略略不足——樊某一向惜命,你若肯束手就擒,樊某當不再拚死為難。」清朗的聲音,透出一派瀟洒自信,以牙還牙的話語,卻是勝負最好的證明。

葉行歌忽而鬆手棄劍,急速點了心脈附近的幾處大穴,心口滲血也因此暫時停止。他懷中的女童則顫抖著伸出小手,似是想為他蓋住傷口,卻被他不著痕跡的阻止了。

那女童臉上驀地流下兩行清淚,看來著實令人憐惜,只見她將目光投向樊飛,其中儘是乞求之意。樊飛微微一滯,卻馬上恢復如常,轉而向薛繼祥一抱拳道:「多蒙前輩配合,在下幸不辱命。」

薛繼祥連忙還禮道:「慚愧,終究還是傷了少俠,望少俠莫怪。」樊飛洒然一笑道:「在下豈敢怪罪前輩,這一劍本來恰到好處,受傷不過是在下修為不足的緣故罷了。」

管鳴邛此時只如身陷雲里霧裡,方才他全力躲閃葉行歌的劍光,根本未曾看清發生何事,但他一向性子倨傲,卻也拉不下面子來詢問。

此時只聽葉行歌冷笑著道:「好劍法……好膽識,燕行天布此一劍等我,倒真是煞費苦心——唔……」

說話間終於再也撐持不住,彎腰劇烈咳嗽起來,而他心口的鮮血也因此加速湧出,駭得她懷中的女童一時之間幾乎哭成了淚人,徒勞的掙扎著想要幫他,卻依舊被他所阻。

管鳴邛見狀酸溜溜的道:「樊飛老弟真是好手段,平日裡雖然深藏不露,但這一下力擒凈宇魔王,豐功偉績看來是可以名垂青史了。」

樊飛淡然一笑道:「少幫主過譽了,魔王並非傷於在下之手,而是傷於他自己之手,在下只不過順勢而為罷了。」管鳴邛不明就裡,瞠目間卻聽葉行歌沉哼道:

「好……好計策……一個甘冒奇險力敵本座攻勢,一個疾如鬼魅奇襲本座軟肋,當真配合得天衣無縫。哼……苑崑崙的穿雲破石、通法的拈花指、太玄的盪魔一氣……這傷勢終究還是沒能撐過去……」

管鳴邛算是略略聽明白了,原來葉行歌方才那一劍應是直取樊飛,而樊飛卻並未躲閃,反而是勉為其難、以硬碰硬,迫得葉行歌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而就在同時,薛繼祥也刺出了匯聚畢生修為的雷霆一劍,葉行歌本擬首先格斃樊飛,而後再應對薛繼祥的攻勢,不料樊飛這一劍之強之險竟遠超他的預料,而薛繼祥這一劍之快之猛則更令他大駭於心。

錯算之下已失先機,他只能盡力擋開樊飛的攻勢,同時在千鈞一髮之間閃過薛繼祥的劍招,而過度運動真力也直接導致他一直隱忍的舊傷完全爆發。

如此一來他心脈已受創極重,微一動作便是錐心之痛,顯然是無法再戰了。而也正因為樊飛的極險與薛繼祥的極烈,天罡神劍終究還是誤傷了樊飛,雙重重擊之下,樊飛的右臂此時也已經抬不起來了。

既然已明白事情原委,管鳴邛登時心中大定,跟著便冷哼一聲道:「葉行歌,勝負已分,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管某人擔保不傷你的性命。」

葉行歌勉力拿住身形,聞言冷冷一哂道:「廢人一名,恬不知恥……咳……你根本不配與本座說話!……」

管鳴邛不怒反笑,意態悠閒的道:「罵吧罵吧,管某人生來大度,也不與你計較。只是葉大教主你此刻連真力也動不得,活脫脫廢人一名,居然還有臉奚落管某人,恐怕才真是恬不知恥吧?」

葉行歌此刻虎落平陽,心中那份屈辱正是無以言表,他懷中的女童雖然淚眼婆娑的想要幫他,卻是不知該從何幫起,只顯露出一副手足無措的怯弱模樣。

忽然間只見她舉起羅袖擦擦眼淚,對著薛繼祥嗚咽道:「薛伯伯……你告訴倩兒……爹爹對你那麼好,你……你今天為什麼要追殺爹爹,追殺倩兒……」

蕭瑟寒風之中,嬌嫩的童音雖然斷斷續續,卻一字字清晰的傳入薛繼祥耳中,薛繼祥只覺心內五味雜陳,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管鳴邛冷眼旁觀,不咸不淡的道:「是呀,葉大教主對薛家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薛三爺一家殺剩一個閨女、薛五爺一家殺剩一個兒子、連薛老大最寶貝的閨女也被逼去給秦副教主做了十四夫人……」

「嘖……人家葉大教主都思謀好了,薛家四位爺還真都沒絕了後人,薛二俠您要再跟葉大教主身邊混個十幾年,葉大教主保不定還能把他懷裡這閨女嫁給您家薛三少呢。」

這管鳴邛本來就以人損嘴刁聞名,剛剛又憋了一口悶氣,這時精神一松,一張嘴一席話說得要多順溜有多順溜,卻字字都將薛繼祥激得慟斷肝腸。

管鳴邛話音甫落,薛繼祥已是怒髮衝冠,手中天罡神劍霍地揚起,劍鋒直指向葉行歌的頭顱。那女童倩兒吃他這一嚇,臉上淒楚畏懼之色更甚,哪還敢再多說半個字?

薛繼祥強壓怒火,卻仍是咬牙切齒的道:「樊少俠,燕先生授我二人這一劍之時,有無說過必須活擒葉賊?」

樊飛目光掃過葉行歌父女,又看了看薛繼祥,終是輕嘆道:「前輩息怒,葉行歌罪大惡極,天下欲取其命者不知凡幾。依在下之意,還是應將他擒回公審,給天下群雄一個交待更為妥當。」

薛繼祥怒目依舊,冷冷接口道:「那就是說燕先生並未要求活擒了?」樊飛為之默然,管鳴邛卻一皺眉道:「薛二俠,容晚輩我說幾句話如何?」薛繼祥沉哼一聲道:「少幫主但說無妨。」

管鳴邛嘿然道:「那晚輩我就直言了,這葉行歌是凈宇教的頭號人物,殺了他可是大功一件。薛二俠要報仇咱不攔著,但所謂見者有份,薛二俠也不能把晚輩我和樊飛老弟視若無物不是?」

薛繼祥聞言一愣,心中頗不是滋味,自己本來一心只想報仇,不意倒成了旁人眼中的爭名搶功之輩,沉吟片刻終是正色道:「那依少幫主之意又當如何?」

管鳴邛看看已如待宰羔羊的葉行歌,嘿嘿乾笑著道:「依晚輩我的意思嘛……咱們三人一起刺死葉行歌才算公平,至於小妖女就隨便薛二俠炮製,薛二俠意下如何?」

薛繼祥一時難以決斷,又將目光投向樊飛,樊飛卻淡淡的道:「在下責任已了,此間但憑前輩處置,在下先告辭了。」

說罷只見他左手一伸,一道無形潛力卷向方才被震飛的深藍長劍,長劍立時伴著一聲龍吟倒飛回他手上——這口劍材質特殊、非金非玉,劍身呈現一片清澈的藍色,還散發著陣陣森寒之氣。

樊飛鏘的還劍入鞘,又看了葉行歌父女一眼,這才默默的踏雪離去。管鳴邛看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撓撓頭嘿嘿一笑道:

「這樊飛老弟還真是古怪得緊——咳……薛二俠明鑑,實際也不是晚輩我想爭什麼大名頭,畢竟憑晚輩我這點能耐,就說是葉行歌給我殺了,怕也沒多少人會信……」

「但長白薛家和我丐幫都是武林大豪,誰也不想丟了面子,要讓人家說晚輩我和您薛二俠您一起追來了,結果您一人擊斃了葉行歌,晚輩我卻干看著,這可不太好聽那。」

薛繼祥尚未回答,一旁的葉行歌已忍不住冷笑道:「好個恬不知恥的虛偽小人,咳……管老頭勉強也算個人物,卻養出這等……咳……小人……」

他此刻真氣紊亂,周身如遭蟻噬,尤其心脈之前已連遭重擊,而今傷勢爆發之下更是血流不止,所以這幾句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咳得不成樣子了。

管鳴邛臉不紅氣不喘,口中狠呸一聲道:「我說葉大教主你就消停點吧,別我們還沒動手你就先咳死了——不然這樣吧薛二俠,人還是給您來殺,不過別人要是問起的話,呵……」

薛繼祥面現不豫之色,勉強點頭道:「薛某明白了,少幫主大可放心。」管鳴邛打個哈哈,抱拳為禮道:「那就多謝了,薛二俠您也別太介懷,晚輩我這都是為了丐幫的面子啊。」

薛繼祥不再理他,逕自向前跨出一步,霎那間已是殺氣逼人。葉行歌則冷冷一笑,雙眼直視著他,殊無半點懼色。

倩兒一雙淚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中實在弄不懂一向親近的兩人為何會落得勢不兩立,她柔弱的小身子緊縮在葉行歌懷裡,在寒風中便如一片落葉般輕輕顫抖著。

薛繼祥看看瑟縮的倩兒,目光中忽然閃過一絲溫暖,接著輕輕一嘆道:「葉行歌,你多行不義,如今禍及妻女,到底悔也不悔?」

葉行歌似是迴光返照一般,滿面激憤的道:「薛繼祥,薛氏一門四宗,如今毫髮未傷者幾何?你妻女盡落我手,我可曾稍有為難?你子曾刺殺於我,我又可曾追究於他?」

薛繼祥神色一滯,一時無言以對,偏偏倩兒亦抽泣著道:「薛伯伯……爹爹告訴過倩兒,說他當初行走江湖的時候,跟您就是生死之交……您甚至能算作是他的半個師父。」

「爹爹還說過……鳳兒姐姐跟倩兒將來也是好姐妹,要倩兒一定要敬愛鳳兒姐姐……他還說倩兒若是個男孩兒就好了,那樣就能跟您做對親家,咱們兩家世世代代都是鐵打的交情……」

童言稚語,雖然斷斷續續,也沒有什麼條理,卻字字皆是真情實意,薛繼祥聽得心頭劇顫,竟自有些茫然。

管鳴邛見薛繼祥神色鬆動,心中不由得也一陣緊張,轉念間便即沉哼道:「多嘴多舌的臭丫頭!找死——」

說罷但見他手中竹杖一揮,一條青影已向倩兒身上飛射而去,錯眼一瞬間覷得分明,那赫然是一條劇毒的一丈青!

雪花慢慢飄落,樊飛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臉上卻露出一絲玩味的神色,忽然只見他握緊了手中的劍柄,目光直盯向遠處馳來的一條人影。

來人身形騰躍、奔行似電,走近才看清他著一身略顯暗淡的灰色袍衫,滿臉濃髯遮蔽了本來的面目,背上則負著一口鋼刀。

刀鞘為玉制,隱隱可以看到內里窄長的刀身,刀身既無血槽亦無刀鋒,像是一件並未完成的刀坯——與其說這是一口用來殺人的兵器,還不如說是用來觀賞的藝術品來的得當。

然而這口「琢玉」寶刀,卻是江湖中不折不扣的、令人聞名喪膽的利器,而它的主人,則被稱為「刀魔」。刀魔看到了樊飛,奔行的腳步終於停下,短暫的對峙之中,只聽刀魔寒聲道:「人呢?」

樊飛神色坦然,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的道:「你不應該來。」刀魔卻已自他話語中覷出了端倪,當即沉聲道:「所以他還沒死?」樊飛輕輕一嘆道:「即便他還沒死,你又打算如何?」

刀魔不再多言,霎那間只見他拔步直衝而上,迅若奔雷般欲圖越過樊飛。樊飛果斷出劍,一片藍芒卷向刀魔雙腿——他的左手同樣可以用劍,或者說,同樣可以用得很好。

刀魔被迫旋身下落,眼中隱現怒意的道:「閃開!」樊飛劍橫當胸,凜然輕叱道:「回去,你無能為力。」刀魔怒氣愈盛,當即沉聲道:「他必須死在我手上!」

樊飛直視他的雙眼,一字字的道:「你不能——也不可能。」刀魔倏地拔刀,刀身與刀鞘之間摩擦出一片凌厲的殺意,可是那迴蕩的聲音,聽起來卻是如此的清脆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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