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華棟心中雖是狂怒,面上卻更顯森冷,連環進招間沉聲喝道:「厲梟!告知某家七妹的下落,某家給你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

厲梟卻哈哈大笑道:「下落?——實話告訴你吧!你妹子膽敢暗算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早把她賞給大伙兒享用遍了,你厲梟大爺也在她身上二度上馬,狠狠的爽了一把呢!」

薛華棟聞言直是目眥欲裂,悲恨之色溢於言表,而厲梟等的也正是這個機會,倏地只聽他暴喝一聲道:「姓薛的去死吧!」

話音方落,但見一蓬細密的青色暗影自他口中激射而出,直向薛華棟面門攻到,而他也同時奮起餘力,如影隨形般緊接著一掌猛擊向薛華棟胸口。

柳含煙一聲驚呼,抖手便向厲梟腦後發出一枚鳳尾鏢,而楊彥平的雙筆也覷準時機,毒蛇出洞般刺向他的肩頭——兩人出手不可謂不快,但畢竟還是緩不濟急,並未能將厲梟的攻勢延緩半分。

千鈞一髮之際,但聞華棟沉哼一聲,霍地拍出一道異常剛猛的掌力,厲梟口中噴出的那道青影與這掌力一觸,竟爆起一陣輕微的噼啪聲,當場煙消雲散。

強橫的力道去勢未絕,堪堪正迎上厲梟攻來的那一掌,霎時只聽厲梟一聲慘哼,身軀踉蹌暴退,百忙間雖偏頭閃開了柳含煙的暗器,雙肩卻又被楊彥平的判官筆戳中,劇痛之下險些一跤跌倒。

厲梟心知此番定是凶多吉少,一時之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悽厲怒嘯中周身氣流暴漲,竟生生將自以為得手的楊彥平震出丈許開外。

楊彥平雖然勉強拿樁站穩,但默察之下已是受傷不輕,柳含煙急忙上前將他扶住,陶頌謙亦橫劍在旁嚴陣以待。厲梟氣喘如牛,一雙血紅的眼睛在敵方四人身上來回逡巡,也不知是在打什麼主意。

薛華棟暗自壓下翻騰的氣血,沉聲冷笑道:「果然不出某家所料,你厲梟便是那『青魔靈』……哼,若老魔宮無忌得知他的愛徒竟然學了死對頭的武功,不知會作何感想?」

厲梟吐出一口血水,嘿嘿慘笑道:「姓薛的……你端的好冷靜啊!薛家的人果然都是些斷情絕義的瘋子,你厲梟大爺佩服啊……咳……」

薛華棟面沉似水,顯然不屑辯駁,此時只聽陶頌謙忿然道:「原來你厲梟便是青魔靈,那再好也沒有了!武林中死在你那青魔針之下的同道不在少數,今日你便一併償還了吧!」

厲梟狠呸一聲道:「姓陶的!厲梟大爺就算死,也絕不會死在你這繡花枕頭的手裡!哼!要不是厲梟大爺有傷在身,又得照顧小公主,你們四人齊上也不過是大爺盤子裡的菜!」

小公主雖然神色略顯慌張,此時卻也抗聲道:「厲梟說得對!什麼正義盟,只會一味的以多欺少,真有本事一對一的來跟我們拚命啊!」

柳含煙聞言不禁冷笑道:「小妖女說得好啊,但你為何不問問你那惡魔老爹,他當初進犯華山派之時,又可曾給過我們一對一的機會?」

小公主不屑的橫了她一眼,撇著小嘴道:「賤女人,死太監,你們背叛我爹,又追殺我和厲梟,現在居然還強詞奪理,到底要臉不要?」

柳含煙直氣得嬌軀劇顫,陶頌謙也忍不住怒斥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妖女,今日饒你不得!」說罷長劍一振,合身直向厲梟撲來,薛華棟不敢怠慢,沉喝聲中亦揮掌夾攻而上。

厲梟雙目中赤光一閃,竟是對陶頌謙的長劍不加理睬,只單掌一揚迎上薛華棟的攻勢。霎那間雙掌接實,結果卻又是不同,但見薛華棟悶哼一聲暴退數步,竟險些仰面栽倒。

但厲梟也同時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自胸口迅即蔓延向全身,已近瘋狂的目光野獸般覷定面前的陶頌謙,隨著體內真氣的再次暴膨,竟當場將刺進胸口的劍身震成了碎片!

陶頌謙殊無防範,登時便被那劍上余勁震得五臟皆傷,口中飆出一道血箭,盡數噴在厲梟頭面之上。厲梟更不遲疑,奔雷一指正中陶頌謙心口,可憐陶頌謙已無抵擋之能,心脈立斷之下就此氣絕身亡!

厲梟拚死搏殺陶頌謙,仰天哈哈狂笑道:「姓陶的!老子幾乎屠盡你全家,你今日又取老子性命,咱們也算兩清——呃啊!……」

話到中途已變作一聲悽厲的慘叫,原來柳含煙眼見華山派再失樑柱,無限悲憤之下鳳尾鏢脫手便射。厲梟畢竟已經力竭,這一鏢不僅照直打在他脅下,更在他懷中的小公主手臂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公主當即痛得哭叫出聲,她自記事以來哪曾受過半點委屈,這一哭簡直一發而不可收拾,堂堂小母夜叉的威風也早已蕩然無存了。

柳含煙並不看她,只向厲梟尖叱道:「妖魔!你欠華山派的血債今日又添一筆,怎會這麼容易就讓你還清?!我定要在你身上刺下千劍萬劍,再送你去見你那罪惡滔天的魔鬼主子!」

厲梟遍身浴血、形如妖鬼,狂態盡顯的叫道:「好得很啊四夫人!不過你一個人刺怎麼能解恨,還是在場各位都來把厲梟大爺刺上千劍萬劍,那才叫真正的痛快那!」

他的臉上又泛起一片更深的赤紅,厲聲狂叫直震得柳含煙等三人耳膜生疼,竟下意識的各自一退。厲梟趁機將懷裡的小公主遠遠拋了出去,接著猱身直撲向柳含煙,口中嚎叫著道:「要死一起死吧!」

柳含煙把心一橫,同時尖叫道:「妖魔!痴心妄想!」叫聲中劍鋒疾轉,全力刺向厲梟的咽喉,楊彥平和薛華棟深恐她再有失,也不約而同的近身搶攻而至。

眼見四人便要短兵相接,此時卻倏聽一聲斷喝道:「——各位且慢動手!」喝聲中一片如山潛力猛卷向柳含煙等三人,三人頓感立身不穩,各自跌跌撞撞的散了開去。

間不容髮之刻,但見一道青影閃電般衝進場中,正好擋在柳含煙身前,指出如風間連續點中厲梟周身數處大穴。厲梟臉上頓時赤芒大盛,青衫人不失時機的再出一指,堪堪又點中他的氣海大穴。

厲梟禁不住悶聲慘叫,臉上的赤芒跟著一閃而逝,整個人便如泄了氣的皮球般暈死過去。而青衫人的身軀也同時微微一震,臉色白了一白,看來多半是受了內傷。

青衫人身法奇快,待薛華棟看清他的面容,厲梟已被他隨手制服。薛華棟心下不忿,雙眉緊鎖的道:「樊飛,你這是何意?」青衫人正是樊飛,聞言拱拱手道:「各位萬請恕罪,在下也是情非得已。」

楊彥平也微慍道:「樊少俠,厲梟與我華山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追殺他也已有月余,可如今你樊少俠來橫插一腳,難道是想撿現成便宜嗎?」樊飛一正色道:「楊兄誤會了,在下絕無此意。」

柳含煙正自俯身查探陶頌謙的遺體,此刻雖然也悲憤莫名,卻仍是隱忍著道:「……師弟莫要激動,且聽樊少俠有何說辭。」

楊彥平鼻中哼了一聲,薛華棟亦冷著臉道:「樊飛,你先前躲躲藏藏不肯現身相助,這時候卻又跳出來維護厲梟的性命,某家倒要聽你如何解釋。」

樊飛淡淡的道:「在下先前不現身相助,是因為與厲梟並無深仇大恨,所以不好與各位相爭報仇的機會。至於說維護厲梟的性命,咳……倒不如說在下是在維護在場各位的性命更為妥當。」

楊彥平冷笑一聲,不以為然的道:「哦?樊少俠這樣說楊某可糊塗了,那厲梟分明已經油盡燈枯,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已,合我們眾人之力殺他易如反掌,又何須樊少俠來維護我們的性命?」

樊飛緩緩搖頭道:「強弩之末自然不穿魯縞,但以在下之見,厲梟這孤注一擲卻有開山裂石之威——倘若方才在下沒有出手,各位此刻恐怕都已經為他陪葬了。」

楊彥平更加嗤之以鼻,柳含煙卻期艾著道:「樊少俠如此說話,不知有何憑據?」樊飛坦然道:「在下自非無端臆測,各位應該也知曉,厲梟業師乃碧眼神梟宮無忌,而宮無忌據說出身於業火紅城。」

楊彥平冷然道:「那又如何,業火紅城當初雖然淫威赫赫,如今卻早已灰飛煙滅,我等有何懼哉?」

樊飛微頷首道:「看來楊兄對業火紅城也有所了解,那你可知業火紅城曾有一門密術,喚作吸雷大法?」

楊彥平皺著眉頭道:「業火紅城數十年前便已覆滅,楊某彼時尚未降生,所以恕我見識有限,從未聽過這門密術。」

樊飛瞭然的道:「那麼便容在下稍作解說——當初業火紅城以宗教御下,其教眾皆受蠱惑而性情暴烈,與人爭鬥之時寧死不降,且大多修煉有這種吸雷大法。」

「此法運用之時,可以集全身之力於身體表面,並吸取天地之間的暴烈之氣貯於五髒六腑。此時一旦有外力攻入,便好似火雷被火種點燃一般瞬間引爆,連帶攻擊者都會被強大的爆破之力撕成碎片。」

三人聽罷各自一震,柳含煙更是心有餘悸的道:「樊少俠的意思是……厲梟也修煉有這種吸雷大法?」樊飛一正色道:「不錯,時隔既久,此類密術亦湮沒無聞,各位沒聽過也情有可原。」

此時卻聽薛華棟冷冷的道:「……這吸雷大法某家也有所耳聞,只是你如何證明厲梟方才便是打算施展此術?」

樊飛沉吟著道:「方才陶兄那一劍刺中厲梟的身體,結果長劍立刻被震成碎片,陶兄本身亦遭重創。這其實便是因為厲梟自忖式微,無意中存了必死之心,本身自然而然凝結了天地之間的暴烈之氣。」

「而最後厲梟臉上儘是赤厲之色,又激怒各位向他攻擊,便是因為他已將真力完全聚集,自身化作了一顆極其危險的火雷,只待各位去送上致命的火種而已。」

楊彥平心中實際已經信了八成,但轉念間又生不豫,當下便冷哼道:「樊少俠既然早知那吸雷大法的厲害,為何不及時出手阻止陶師兄以身犯險?大家同樣為正義盟效力,樊少俠怎能如此妄顧情誼?」

樊飛輕輕一嘆道:「在下初時也未想到這一層,變故發生之後再要救援也為時已晚,如今在下亦是痛悔非常,還望楊兄恕罪。」

楊彥平一時啞口無言,柳含煙則悽然道:「……生死有命,如今厲梟已經落網,陶師兄大仇得報,九泉之下也應當能瞑目了。」

樊飛仍是歉然道:「此事確是在下之過,柳女俠還請節哀……另外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便是可否將厲梟借予在下一日,一日之後必定原身奉還。」

柳含煙聞言一怔,薛華棟卻哂然道:「洋洋洒洒長篇大論,如今才說到重點,原來你樊飛也是奔著厲梟來的。」

樊飛略顯尷尬的道:「薛三少說得不錯,只不過在下來遲一步,不好再與各位相爭,所以只能在此向各位提出這一不情之請。」

薛華棟嘿的一聲冷笑道:「你借用厲梟無非是想從他身上追查宮無忌的下落,來幫助岳嘯川那廝完成擒捉三魔的任務吧?哼!岳嘯川那廝現在何處?」

樊飛一時語塞,幸而柳含煙及時解圍道:「樊少俠言重了,我等的性命都是你救的,漫說只是暫時借用,便是將厲梟送予少俠,我等也都心甘情願。」

樊飛連忙拱手致謝道:「柳女俠這話可更令在下汗顏了,至遲到明日此時,在下必親手將厲梟交還各位處置。」柳含煙斂衽為禮道:「那便依樊少俠的意思,我們明日此時再於此地交接。」

樊飛微頷首道:「柳女俠儘管放心,明日在下定會赴約。」柳含煙嗯了一聲,轉向薛華棟道:「妾身擅自作主,還望薛公子勿怪,我等今日擒獲厲梟全憑薛公子義助,來日華山派必會登門致謝。」

薛華棟只得一抱拳道:「柳女俠言重了——不過樊飛,某家還有一事請教。」樊飛稍覺意外,但仍是和聲道:「薛三少請說,在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薛華棟冷冷一哂道:「與厲梟同行者尚有一名小妖女,據聞乃是殺人魔王秦傲天的孽種,你可知她現在何處?」樊飛沉吟著道:「這個麼……依在下方才所見,那女童似乎是被一名童子趁機帶走了。」

薛華棟點點頭道:「原來某家也並未看錯,可是在刀魔的眼皮子底下,小妖女竟然能全身而退,這便令某家有些費解了。」樊飛微微一頓,嘆口氣道:「幼子懵懂無知,各位又何必與她一般見識呢?」

柳含煙秀眉微蹙,搖頭苦笑道:「樊少俠心地仁慈,本來無可厚非,但對那小妖女卻是大可不必。妾身平日也曾有留意,此女小小年紀便心狠手辣,一向視人命如草芥,恐非尋常幼子那般純稚無知。」

她說罷微微一頓,終是斂容正聲道:「所以即便是恃強凌弱,妾身之意……仍然斷不可留她性命。」樊飛聽得一怔,皺眉訥訥的道:「哦?……沒想到連柳女俠也是如此表態,那在下……只不過……」

楊彥平見狀略顯不耐的道:「樊少俠若是見識過此女的狠辣無情,便不會這般婦人之仁了。你不忍心下手的話大可置身事外,區區一座雲霧山而已,諒那小妖女也逃不出我們的掌握。」

樊飛尚未答話,薛華棟已冷然道:「楊兄與柳女俠還須料理陶兄的後事,又何必為小妖女再勞心勞力?何況小妖女本來便是刀魔縱放,他自然有責任將之擒回,樊飛你對此是否認同?」

樊飛自然明白他話里的重點是「刀魔縱放」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陣苦笑,只好拱拱手道:「薛三少這話未免太過了……也罷,同樣明日此時,厲梟與那女童一併交接,如此薛三少能否滿意?」

薛華棟清咳一聲道:「樊飛,並非某家刻意刁難,而是你們的作為確實啟人疑竇,必須以實際行動表明心跡。」樊飛瞭然的道:「薛三少不必擔心,明日在下一定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交待。」

薛華棟又睨了他一眼,這才當先下山而去,楊彥平亦抱了陶頌謙的屍身,與柳含煙兩人隨後緊緊跟上。樊飛看著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這才嘆口氣道:「岳嘯川,看來我又要做一回歹人了。」

樹林中微一沉寂,方聽岳嘯川的聲音道:「……他們並未要你出手殺人。」樊飛又是一嘆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那又有什麼區別?」

岳嘯川冷哼一聲道:「你若是不願出手,便在此處置厲梟吧。」說罷只聽林中一陣破風之聲躡空而去,樊飛自知無法阻止,終究也只餘下一聲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之謂也。

小樵子真不明白自己是在發什麼瘋,恐怕多半是遭了那瘋子一般的小公主的傳染,而且這瘋病還著實嚴重得很。

先前明明被這小母夜叉要打要殺的,可當她被拋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尤其是當看到她那副淚水漣漣的可憐模樣和粉嫩手臂上那深深的傷痕的時候,自己卻真是連半點恨意都提不起來了。

所以連想都沒多想,小樵子便一把拉起小公主衝進了密林,小公主那時又疼又怕,再沒有半點主張,只能跟著他一路狂奔而去。

小樵子輕車熟路,三轉兩轉便出了密林,但他終究年小力弱,方才又跑得急促,這時已經是氣喘噓噓了。

回頭再看看小公主,卻見她更是汗水淋漓,此時再混上淚水,在本來就髒兮兮的小臉上劃出一道道白皙的痕跡,看起來真是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但也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小樵子又是好笑又是心軟,索性便停下腳步,讓小公主休息一下,自己則打眼四顧,察看有沒有書里說的伏兵追兵之類的威脅。

不料小公主驚魂甫定,發現手臂竟被他牢牢抓著,登時便是羞怒交集。她也不管小樵子方才又救了自己一命,一咬牙便揮起匕首,徑直向小樵子抓著她的手腕砍去!

小樵子再也沒想到她竟然狠毒至此,腕上一痛便慌忙收手,但鮮血已經止不住的從傷口處涌了出來,若不是小公主自己也累得手軟,他這隻手此刻便已不在身上了!

小樵子一時抓狂,奮起一腳踢落小公主手裡的匕首,哇哇大叫著道:「你!……你別再發瘋了好不好?!……真是瘋丫頭!母夜叉!母……」話還沒說完,腕上的疼痛已經讓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小公主被他踢落匕首,自然也是手腕生疼,她這時可更生氣了,單手叉著小腰,大剌剌的嗔斥道:「哼,你這死奴才憑什麼抓我的手——好啊,你剛才還敢踢我,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她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正被追殺,揮起粉拳便胡亂砸向小樵子,小樵子接著罵了一聲母老虎,便招架不住的順著小道落荒而逃。無奈小公主卻似乎打定主意非宰了他不可,回身撿起匕首便又窮追不捨。

小公主身為殺人魔王秦傲天的愛女,雖然眼下年齡尚幼,卻已經有了內功根基,身法也比小樵子高明一籌,再加上小樵子還受傷不輕,本來是絕對逃不掉的。

不過小樵子畢竟占了熟悉地形的優勢,所以雖然幾次險些被小公主捉到,卻還是憑著過人的滑溜和不錯的運氣化險為夷。

小公主一邊緊追,一邊嬌叱連連的要小樵子站住,小樵子哪肯理她,只是抱著腕上的傷口捨命奔逃,也顧不上鮮血正在慢慢往外滲出。

兩人追逃了一陣,已經來到一處山崖左近,小樵子眼看自家的茅屋業已在望,興奮之下不由得精神一松,腳下也稍稍慢了一步。小公主覷得分明,當下冷笑一聲,趁機重重一腳便踹在小樵子的屁股上。

小樵子驚叫一聲仆地滾到,小公主也終於停下來喘了口氣,這才得意的道:「看你個死奴才還能跑到哪裡去,死來!」說話間逼上一步,又狠狠一腳踢向小樵子的後腦勺。

小樵子雖然被踹倒在地,可他也知道這絕不是「趴」以待斃的時候,所以顧不得腕上的鑽心疼痛,硬是兩手一撐翻滾開去,堪堪避過了小公主這一腳。

趁著小公主一愣神的工夫,小樵子連忙翻身坐起,苦著臉告饒道:「小姑奶奶,小祖宗,小……小公主喂,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也出了,我……我好歹也救過你的命啊!你幹嘛就非要殺我呢?」

小公主看他這副慘象,臉上不由得露出些許笑意,但轉念間又繃起小臉道:「不管你是誰,又做了什麼,你先是看到了我,後來又敢踢我,我就一定要殺了你。」

小樵子心裡涼了半截,腕上的疼痛仿佛更劇烈了,只能哀哀的道:「那……那我求你件事好不好?」小公主微微一怔,含糊的道:「你先說,我可不一定答應。」

小樵子精神一振,趕忙拿手一指道:「前面不遠那間茅屋就是我家,我還有個妹妹才不到兩歲,我……我死了以後能不能麻煩你……」

小公主還沒等他說完,便已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死了以後我會把她也殺了,好讓你們兄妹兩個在下麵糰聚的。」

小樵子又驚又怒,忍不住大叫道:「你!……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唔……」他這一激動腕上的疼痛也更劇烈了,險些疼得他當場暈去。

小公主顯然沒有半分同情,反而不耐煩的道:「不知死活的奴才,要死都不安分一點,哼……」說話間一腳踩住小樵子的胸口,彎腰便要將匕首刺進他的咽喉。

小樵子此刻命懸一線,驀地厲聲叫道:「臭丫頭!我跟你拼了!」叫聲中也不知是從哪裡生出的怪力,身子猛的向上一掀。

小公主本來篤定他已是俎上之肉,這一下根本沒有防備,登時只聽她啊喲一聲,立足不穩之際當場仰面摔倒,手裡的匕首也磕飛了出去。

小樵子死裡逃生,哪裡還敢怠慢,二話不說順勢一滾便壓在了小公主身上,又緊緊抓住了她兩隻手腕,這才喘口氣道:「臭丫頭!母夜叉!打架你還差得遠哩,有本事再橫一個看看啊!」

小公主醒過神來,登時又氣又羞,嘴裡尖叫著道:「死奴才!你……你敢……嗚哇……」她這廂倒委屈的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雙腳亂蹬,身子也不停掙動著,著實讓小樵子苦不堪言。

小樵子勉強定了定神,大聲呵斥道:「喂!你知不知道害羞的?都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別以為你哭我就會心軟啊!」

小公主全不理他,只是哭的更加有滋有味,一雙軟緞繡鞋被她亂蹬之下糟蹋的不成樣子,連兩隻褲腳都磨破了,白嫩的小腿上更是擦出了道道血痕。小樵子終究還是心軟,無奈苦笑著道:

「行啦行啦……我又沒把你怎麼樣,至於哭成這樣嗎?」小公主哽咽著道:「嗚……你……你再不放開我,那些人就要來抓我了,到時候我就等於是給你害死的,怎麼能叫你沒把我怎麼樣……嗚……」

小樵子為之一哂道:「唷,現在想起那些人來啦,剛才要打要殺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想起來?哼……晚了!我就是要等那些人來抓你,你這樣沒良心的小母夜叉,就該……就該……」

嘴裡雖然說著狠話,但眼見小公主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他終究還是嘆口氣道:「唉……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過你得保證不再殺我。」

小公主連忙點了點頭,小樵子如釋重負,剛想起身將她放開,孰料此時卻見小公主目光一瞥,竟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匕首。小樵子心中一動,脫口驚叫道:「你!……原來你還想殺我啊!」

小公主眼神閃爍,吱吱唔唔的道:「哪……我哪有……」說的是哪有,可她的表情卻十足出賣了她的心思。小樵子不禁搖頭苦笑道:「你……你這……我要是再相信你,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蛋!」

小公主知道偽裝不過,索性又尖叫道:「死奴才!我饒不了你,你快放開我!……」說話間又開始拚命掙扎,小樵子卻是抵死了不鬆手,兩人頓時纏作一團,耳邊儘是小公主的斥罵之聲。

小樵子畢竟失血過多,不一會兒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正自暗暗叫苦之際,耳邊卻忽聽得一聲輕笑,緊接著一個戲謔般的男聲道:

「我說夫人那,怨不得你不想要孩子,嘖……如今的孩子當真是要不得,你看這兩隻小毛頭,才這麼丁點兒大就學會亂來,以後那還了得?」

小樵子直覺這是在說自己,他心裡可有點不服氣了,暗自咕噥著道:「什麼嘛……如果這樣就叫亂來,剛才林子裡那幫人拿刀動劍、殺來殺去的,豈不更是大大的亂來?」

他不明白亂來的意思,只以為亂來就是打架,但這時他整個身子壓著人家小公主,一邊還抓著人家的手腕,兩人又作一處氣喘吁吁,雖然說到底不過是孩童之間的打鬧,但看起來總不免有一點點曖昧。

男聲話音剛落,便聽一個女聲冷冷接口道:「少貧嘴了,辦正事要緊。」那男聲聞言又謔笑道:「不錯不錯,我們還是別干擾人家『辦正事』的好,呵……」

小樵子正奇怪「辦正事」是什麼意思,小公主卻已趁機哭叫道:「前輩、阿伯,救命啊!嗚……這個死奴才欺負我!他……他不但欺負我,嗚……他還拿匕首砍傷我的胳膊……」

小樵子這下可真是服了,這丫頭對別人一口一個奴才,甚至對厲梟也是直呼其名,可現在卻「前輩、阿伯」叫的親熱。編造自己砍傷她的手臂,明擺著是倒打一耙,結果卻連臉都不紅一紅。」

「這樣的丫頭恐怕自己往上數三世都不曾見過,往下數三世也千萬不要再見到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這廂正自鬱悶,那男聲卻儼然吃驚的道:「啊喲,原來不是兩廂情願,這小毛頭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非禮勿動,呵……夫人,咱們要不要發發善心那?」

那女聲似乎頗為不耐,當下沒好氣的道:「要發善心你就去發吧,哼……永遠沒有正經的時候,就算你發一輩子的善心,咱們在武林中照樣沒法抬頭。」

小公主聞言哭得更凶了,嗚嗚咽咽的道:「前輩、伯母,嗚……這死奴才不會武功的,您一指頭就能戳死他,嗚……決不會耽誤您的正事,您今天救了我,嗚……我一輩子都會感激您的……」

小樵子聽得差點暈倒,這丫頭越說越離譜,什麼一輩子感激?自己今天救了她兩次,如果就是這樣的「感激」,恐怕那位「伯母」也要暈倒了。

思忖間終是忍無可忍,小樵子正想出言辯解,此時卻忽覺眼前一花,一道金色人影徑直欺近過來,不由分說便抓住他背後的衣領,將他整個兒提了起來。

小樵子面孔朝下,根本看不到這金色人影的面目,只能掙扎著叫道:「這個……這個丫頭根本全是扯謊!她……她忘恩負義,蛇蠍心腸!你們千萬別再給她騙了!」

那金色人影聞言輕笑道:「是嗎~那你倒說說看,她忘了誰的恩,負了誰的義,又是怎麼個蛇蠍心腸?」話語中仍舊不脫戲謔,聽起來正是方才那男聲。

小樵子急忙道:「她給人家追殺,看到我就想把我推下樹去,然後還砍了我一刀。後來……後來那些追殺她的人就來了,我就拉住她帶她逃跑,沒想到她居然又砍了我一刀……」

他急著想把所有事情說出來,結果卻越說越亂,金色人影聽得一頭霧水,隨手敲了敲他的後腦勺道:「撿重點的說,說條理一點。」

小樵子更加著急,不巧手腕上的疼痛又陣陣襲來,直弄得他頭昏腦脹,連多說一個字都覺得困難,哪還能再顧得上什麼條理?

小公主早已爬了起來,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頓時又是放心又是得意,要不是為了博取同情還得繼續裝哭,恐怕她早就笑得前仰後合了。

金色人影見小樵子說不清楚,無奈又向小公主道:「那小姑娘你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幹嘛要欺負你?」

小公主可真不知道「他幹嘛要欺負你」,方才一時嘴快說了出去,現在想圓謊可不太容易。她這廂一邊繼續裝哭拖延時間,一邊還要迅速編出一個說得過去的故事,倒也真是難為她了。

小樵子見狀卻如釋重負的道:「對對對,你快說呀,你要是說不出來,那就證明是你騙人,快說快說!」

小公主急中生智,斷斷續續的道:「是……是這樣的,我家就住在山底下,今天上山來……摘野果回去作午膳,結果……就在樹上碰到了這個死奴才。」

「這個死奴才蛇蠍心腸,不問青紅皂白就搶我摘的野果和乾糧,我搶不過他,被他逃下了樹去。然後……然後我就追他,他更起了壞心,狠狠砍了我一匕首,又把我推倒,還想……還想要殺我呢……」

小樵子聽罷直氣得七竅生煙,金色人影卻謔笑道:「原來如此,好個狠毒的小毛頭呀,搶東西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殺人,來來來~讓我七妙星君仔細看看,你究竟是怎麼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小樵子直覺身子一輕,下一刻便已經穩穩站好,而眼前正是那道金色人影——但見他身著一件質地奇異的金色袍衫,頭頂束著一尊同色的金冠,整個人都透出一派莫名的貴氣。

再往臉上瞧去,正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三縷長須更襯出一派仙風道骨。看年紀大約在三十上下,臉上的神情卻透出十足的促狹,特別是一雙眼睛顧盼飛揚,直似剛剛得到糖果獎賞的孩子一般興奮。

小樵子今天算是開了眼,小公主已經足夠離奇,這位七妙星君看來也不太靠譜。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二位多半是一路,自己可真是死定了……

艷陽漸升,山腳下的薄霧也已漸趨散盡,但見一襲青衫的樊飛負手而立、若有所思,而他身旁的厲梟則如死狗一般橫躺在地、一動不動。

耳邊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樊飛臉上終於微露笑意,轉過身來和聲道:「琬珺你來得正好,事情查得如何了?」蘇琬珺來到他面前,卻並不答他的話,反而嬌哼一聲道:「岳兄呢,怎麼只剩下你一人?」

樊飛訕訕一笑道:「……他去辦一件大大的小事,應該很快便能來此會合,你不必擔心。」蘇琬珺微訝道:「什麼大大的小事?你這人……又來故弄玄虛。」

樊飛含糊的道:「這個稍後再跟你說,你查的那件事情可有眉目?」蘇琬珺臉上隱現紅暈,看來尤其嬌艷動人,當下輕輕一啐道:「你今後要再敢這樣作弄我,看我不……」

樊飛心下暗笑,面上卻故作驚訝的道:「我幾時作弄你了,畢竟你們都是女子嘛,有什麼話說起來也方便些啊。」

蘇琬珺粉面含嗔,揚起粉拳便捶在他肩上,一邊還嬌嗔著道:「你分明是討打,竟敢把我和那種女人相提並論。」

樊飛笑著抓住她的手腕,眨眨眼道:「我這純粹是為你著想啊,不然若是我走這一趟,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蘇琬珺連忙抽回手來,又白他一眼道:「稀罕你……咳……不跟你鬧了,那人雖然不肯承認,但無意間還是露了馬腳,所以依我的判斷,她的身份應該八九不離十,那咱們要不要順手除了她?」

樊飛沉吟著道:「此人隱居偌久,雖然私德不修,卻也沒有什麼大惡,況且她終究是積年老魔,實力難以忖度,所以咱們眼下還不宜貿然出手。」

蘇琬珺點點頭道:「說得也是,怕只怕她……她……哼,若真練了什麼邪道魔功,籍此恢復了功體,那便後患無窮了。」

樊飛正待應答,卻忽然劍眉一軒,閃電般側身拍出一掌,霎時只聽奪奪連聲,分明是暗器打入樹木的聲音。

蘇琬珺面色微變,兩人陡然分開,樊飛凝神察看周遭,蘇琬珺則謹慎的護在厲梟身側,原來方才的暗器正是打向這位已經昏厥的青魔靈。

樊飛冷目如電,四周景物盡收眼底,卻根本查不到半點異狀,仿佛發射暗器之人瞬間便憑空蒸發了一般。蘇琬珺臉上同樣微現訝異之色,兩人眼神交會,心下已各自瞭然——這齣戲,該開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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