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懸心找藥俠對質之事,但別人既已出聲招呼,蘇琬珺也只得斂衽為禮道:「原來是端陽道兄和瑞陽道兄,崑崙一別兩位安好?」

端陽子面帶微笑,彬彬有禮的道:「我等並無不妥,蘇姑娘別來無恙?」蘇琬珺淺淺一笑道:「托福尚好,敢問兩位道兄有事麼?」

端陽子察言觀色,難掩侷促的道:「啊……貧道並無要事,蘇姑娘你莫非有事待辦?」蘇琬珺嗯聲道:「的確如此,不然等小女子把事情辦完,再來尋兩位道兄敘舊如何?」

端陽子聽她說得乾脆,怔了怔方誠懇的道:「那我等便不多叨擾了,蘇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我等必定義不容辭。」

蘇琬珺和聲道:「多謝道兄仗義,不過此事牽涉隱私,還是小女子一人去辦更為合適——總之咱們就此別過,兩位道兄後會有期。」

她說罷便轉身欲去,端陽子卻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叫住她道:「蘇姑娘請留步,貧道還有一事相告。」蘇琬珺聞言一怔,停步回身道:「道兄請說,小女子洗耳恭聽。」

端陽子面現踟躕,頗有些礙口的道:「是這樣……此事說來於蘇姑娘你頗為重要,還請你心中先有所準備,不過實際上貧道也只是道聽途說,未必百分之百可信,這個……總之蘇姑娘你姑妄聽之……」

蘇琬珺只覺眉心抽痛,忍不住打斷道:「無論是真是假,道兄盡可先說來聽聽,小女子感激不盡。」端陽子也醒得是自己太過囉嗦,不禁臉上發熱的道:「唔……此事說來話長,蘇姑娘還請耐心……」

蘇琬珺輕嗯一聲,迅快的道:「小女子確實有要事待辦,既然此事說來話長,那不如稍後再向道兄當面請教,兩位道兄還請恕小女子失禮,眼下必須告辭了。」

她這次真是頭也不回的疾奔而去,只留下端陽子滿面錯愕,半晌方苦笑著道:「真是巧了……為何每次見到蘇姑娘,她都是如此行色匆匆。」瑞陽子一直冷眼旁觀,聞言乾咳一聲道:

「好啦道德經,秀色可餐但畢竟不管飽,我可是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端陽子為之一滯,沒好氣的道:「師弟莫要亂說……前面正好有個小食攤,咱們隨便對付一餐好了。」

瑞陽子嘿嘿一笑,兩人便來至小食攤前,大概因為還不是飯點,店小二正斜跨在一張條凳上面打著瞌睡。瑞陽子倒不在意,一面大剌剌的落座,一面揚聲喝道:「小二,點菜!」

店小二猛一激靈,睡眼惺忪中粗粗一瞄,隨即脫口便道:「唷——兩位道爺又回來啦,正好您早上點的素麵還沒吃著,小的這就……」

話說到這兒他才看清楚,敢情這二位道爺並不是那二位,於是連忙改口道:「那個……小的該死,小的認錯人了,您二位道爺還是……嘿嘿……」

端陽子與瑞陽子相視一笑,瑞陽子點點頭道:「看來大師兄和老四果真先到一步,應該是誤不了藥俠的約會。」端陽子也欣然道:「如此甚好,只要大師兄盡復舊觀,咱們必定無往而不利。」

瑞陽子眼珠一轉,乾咳一聲道:「我說道德經,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咱們總該慶祝一下,就別再『兩碗素麵,不加油腥蔥蒜』了吧?」

端陽子微微一笑,徑向店小二道:「小二哥,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方才說的那兩位道爺是貧道的師兄弟,所以這素麵便無須再付錢了吧?」

店小二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實際也已經心知肚明,於是拍拍胸脯豪爽的道:「那是那是,小的自然相信道爺們,兩碗素麵馬上就好,道爺您還要點別的嗎?」

瑞陽子方要開口,端陽子已咳聲道:「不必了,多謝小二哥,切記不加油腥蔥蒜。」店小二答應一聲逕往後廚招呼,瑞陽子卻忍不住抱怨道:「好你道德經,吃素麵上癮了嗎,就算加個菜又能怎地?」

端陽子一正色道:「師弟休要心生怨懟,豈不聞教祖有言道:『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之耳聾,五味使人之口爽,弛騁畋獵使人心發狂』——所以素麵才是真正的修行聖品啊。」

瑞陽子不以為然的道:「果然又把教祖他老人家搬出來了,不過『五色使人目盲』這句倒是不錯,好像剛才你道德經見了蘇美女,眼睛裡就沒其他的了,這可不就是『目盲』嗎?」

端陽子大為尷尬,臉上發熱之際連連搖頭道:「胡言亂語,胡言亂語……師弟你為何總是曲解經典、詆毀聖人……」

瑞陽子翻翻白眼,一本正經的道:「非也非也,我這才叫活學活用,時刻不忘聖人的教誨,卻哪裡有什麼『曲解』還是『詆毀』了?」

他二位這廂正自磨牙,店小二已經手腳麻利的將兩碗素麵端了上來,瑞陽子雖然對這「修行聖品」並不感冒,但肚腹飢餓卻是真的,眼見端陽子取出銀針小心驗過無毒,便即埋頭風捲殘雲的開動起來。

端陽子看得暗暗皺眉,忍不住低聲勸道:「師弟,斯文、斯文一些。」瑞陽子又咽下一大口麵條,這才擦擦嘴角含混的道:「鄉野小鎮,犯得著恁地斯文?又不是要做給師父看。」

端陽子耐心的道:「修道者理當端正道風、肅穆道儀,尤其是飲食起居這類日常事務,更須時刻嚴格約束自身……」

瑞陽子為之一哂,擺擺手打斷道:「好了好了,這次咱們出來幫大師兄訪醫擒魔,我看你道德經簡直愈發『道貌岸然』了,活脫脫一個未來的擎天宮首座啊。」

端陽子聞言大驚,脫口急斥道:「無上天尊——師弟你還不閉嘴!這等玩笑也是能亂開的?」瑞陽子卻嘿嘿一笑道:「知道是玩笑還那麼緊張,這疾言厲色的做給誰看?——端正道風,肅穆道儀那~」

端陽子哭笑不得,只好低頭默默吃面,看那姿態果真是斯文之至。只不過這斯文委實太慢了些,直到瑞陽子掃蕩完畢,他碗中卻還有一多半未動。

就在端陽子細嚼「修行聖品」之際,卻見一名孩童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奶聲奶氣的道:「道士叔叔,你們是不是從崑崙山上下來的呀?」

這孩童生得虎頭虎腦,看來甚是歡實可愛,瑞陽子正覺百無聊賴,聞言湊過去親切的道:「是呀,小娃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孩童回頭望了一眼,接著又道:「剛才有一位伯伯讓我來問你們,說你們要是從崑崙山上下來的,就把這張紙交給你們。」

他說罷便張開手掌,手心裡果然托著一個紙團,瑞陽子微微一愕,正要將紙團接過,對面的端陽子卻疾聲道:「師弟且慢——提防有詐!」

瑞陽子睨了他一眼,卻是搖搖頭道:「不過一個紙團而已,人家小娃兒都沒事,咱們又怕個什麼?」說罷已逕自接過紙團,隨手展開來看。

那孩童見任務完成,又蹦蹦跳跳的跑了開去,瑞陽子微覺尷尬,便輕咳一聲道:「上面寫了什麼,能不能看出是誰在幕後指使?」

瑞陽子撓撓頭道:「這字寫得忒也潦草,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草書?咳……還有這後面的落款——藥俠?這……這是藥俠的字條!」

蘇琬珺循著原路急急返回藥居,藥居之中卻已是人去樓空,她心中擔憂一時更甚,又蹙眉審視了片刻,終於感覺到些許異樣——藥居中的陳設與先前大致相同,唯獨那隻無邪玉杯已經不見蹤影。

蘇琬珺抬手摘下無瑕玉簪,只見玉簪果然色作碧綠,暗暗咬牙間自言自語的道:「罷了……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試上一試了。」

事實正如她所料想的一般,當她一路來至先前那條小溪附近之時,手中的無瑕玉簪已然化作了瑩白之色。蘇琬珺心下有譜,於是重新辨明方向,沿著溪流繼續往山間深處行去。

雖然林間已經布下了奇門陣勢,但她一路行來卻也並未遇到太大阻礙,就在無瑕玉簪終於又呈現乳白色之時,眼前也現出了一處幽深的洞口,而溪水正是自那洞口中潺潺流出。

蘇琬珺略一沉吟,舉步靠近洞口,此時洞中卻忽然傳來一個女聲道:「來者請止步,此地已經布滿劇毒,沾者立斃當場,萬萬不可靠近。」

這聲音柔軟恬淡之極,甚至根本聽不出是一句警告,倒像是對坐閒聊一般。蘇琬珺聞言正自一怔,便又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道:「彩兒不必擔心,這丫頭身上也有一件靈玉,同樣可避百毒。」

這聲音聽來正是藥俠,蘇琬珺一時心緒波動,正待開口質問,藥俠卻已搶先道:「蘇丫頭,你今日去而復返,又擅自入侵老夫丹室,不知有何目的?」

蘇琬珺輕哼一聲,開門見山的道:「小女子此來只想請問前輩,你之前可曾收過徒弟?」藥俠微微一頓,隨即沉緩的道:「不曾,蘇丫頭你為何有此一問?」

蘇琬珺不禁顰眉道:「那麼前輩可曾聽過唐素素這個名字?」藥俠愈顯不悅的道:「不曾聽過,蘇丫頭你想說什麼儘管直說,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蘇琬珺聽他矢口否認,心中畢竟稍感安慰,但轉念間又想到唐素素那般悽苦境況,終於還是訥訥的道:

「前輩雖然沒有聽過這名字,但小女子今日卻無意間遇上一位名喚唐素素的可憐女子,而且據她所說,前輩正是她的授業恩師,所以前輩不妨再仔細想想,你可曾收過這麼一位徒弟?」

藥俠終於怫然道:「蘇丫頭你今日是怎麼了,老夫雖然老朽,卻還並不糊塗,是否收過徒弟這等大事,老夫又怎可能會記錯?」

蘇琬珺隱約聽出他已有幾分色厲內荏,心驚之下秀眉緊蹙的道:「原來如此……但那位素素妹妹言之鑿鑿,著實令人不能不信,所以小女子斗膽請前輩前往辨別真偽,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藥俠沉哼一聲道:「這許是無聊之人的拙劣把戲,蘇丫頭你又何必如此認真?老夫眼下無暇他顧,你這便請回吧。」蘇琬珺見他不僅當場拒絕,竟然還起了逐客之意,不由得也加重語氣道:

「前輩既然如此推託,小女子只好據實以告,這位素素妹妹聲稱前輩與她頗有舊怨,而且諸般惡行令人髮指。所以小女子此次相請還望前輩答應為好,若前輩執意不肯答應,那小女子也只好強請了。」

藥俠似是一滯,隨即冷叱道:「蘇丫頭,老夫雖然與你投緣,可並不代表你就能在老夫跟前肆意妄為!區區一名宵小之輩血口噴人,便能讓你失去理智,甚至跑上門來興師問罪,你著實令老夫失望!」

蘇琬珺雖也略覺方才有些言語過激,但既然話已出口,也只能硬著頭皮道:「不管是不是血口噴人,前輩總有義務解釋清楚。如果證明是小女子誤會了前輩,小女子之後必定誠心誠意向前輩致歉。」

「但如果真如素素妹妹所言,前輩的罪行證據確鑿,那小女子也只好替天行道了。」藥俠顯然也動了真怒,語聲森冷的道:

「蘇丫頭……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老夫今日不與你計較,你給老夫速速離開此地,否則休怪老夫辣手無情!」蘇琬珺微微一頓,愈顯決絕的道:「前輩既然如此固執,那小女子只好得罪了。」

她說罷便欲進入洞中,藥俠似乎頗覺意外,當即怒斥道:「蘇琬珺!老夫的靈丹煉製正值緊要關頭,必須守在此地以防意外,你難道真要苦苦相逼?」

蘇琬珺腳步略緩,咬牙冷笑著道:「哦?……不知前輩目下所煉製的是怎樣的曠世靈藥?似乎並非之前所說的菩提續命丹吧?」

藥俠登時一滯,此時卻聽先前那柔軟女聲溫然道:「小胡,這位姑娘既然對你有些誤會,你便隨她走一遭吧,這裡有我便可。」

藥俠苦笑一聲,壓低聲音道:「這九陰無極逆天丹煉法奇特,只有我才能操持,外面那丫頭眼下豬油蒙了心,彩兒你不必與她一般見識。」

那柔軟女聲聽罷卻是輕嗔道:「你這……真是大言不慚,你的本事多半是從我這裡學走的,哪有你會而我不會的道理?——外面這位姑娘可否稍待片刻,我們兩人去去便回。」

蘇琬珺聽得「九陰無極逆天丹」之名,心中殘存的一點希望頓時完全破滅——若說之前刻意相逼還並未能確定唐素素所言真假的話,那這副丹藥的名稱卻是毫無疑問的鐵證了。

當下她只能強抑心頭怒火,揚聲探問道:「這位前輩不知該如何稱呼,與胡先生又是何關係?」那柔軟女聲輕笑道:「老身譚儷彩,來自苗疆,姑娘你應該便是中原有名的俠士,九靈仙鳳蘇琬珺吧?」

蘇琬珺微頷首道:「正是小女子不錯……前輩方才說到曾經教授過胡先生技藝,莫非前輩便是胡先生的授業恩師?」

譚儷彩似是一愕,接著略顯侷促的道:「蘇姑娘誤會了,我們不是師徒,老身只不過教過小胡幾手淺薄本領罷了。」

蘇琬珺還待再問,藥俠已冷冷接口道:「彩兒莫再說了——蘇丫頭,今日老夫本已約了彩兒相見,但為了你們之事卻險些煉毀一爐靈丹不算,還差點錯過故人之約。」

「你不領情也就罷了,老夫也無心與你計較,但你若再得寸進尺、苦苦相逼,那老夫可以毫不客氣的告訴你,岳嘯川的性命只在老夫一念之間!」

蘇琬珺驚怒交集,咬牙沉哼道:「胡先生這是在威脅小女子麼?」藥俠冷笑一聲道:「你非要這樣理解也不算錯,總之老夫勸你還是儘早知難而退,只要此事你不再過問,老夫保證岳嘯川性命無礙。」

蘇琬珺再也無法隱忍,當下怒上眉山的道:「胡先生!你知道素素的身子已經不堪其用,所以先前才著意誘拐楚楚,這都是為了你那喪盡天良的九陰無極逆天丹吧?」

藥俠亦勃然大怒道:「老夫已經說過,從來不認得什麼素素!蘇丫頭……你究竟要胡攪蠻纏到幾時?」蘇琬珺恨聲道:「胡先生不承認也罷,但小女子現在想見楚楚妹妹,還請胡先生應允!」

藥俠依舊憤憤的道:「楚楚正在看護丹爐,怎能出來見你?」蘇琬珺當即斷喝道:「一派胡言!楚楚妹妹恐怕早已被你綁縛在丹爐邊上了吧?——她一派純真未鑿,你怎能忍心如此對她?!」

藥俠氣得呼呼直喘,一時之間無言以對,譚儷彩似乎也看出事情有異,只聽她柔軟的聲音道:「小胡,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告訴我。」

藥俠沉吟片刻,勉強和聲道:「彩兒……你午後才趕到此地,還未及休息便被這瘋丫頭肆意打攪,我實在是愧疚得很……不如你先進去休息一下,這瘋丫頭交給我應付即可。」

譚儷彩聲調微冷,意似淡漠的道:「是啊,二十年未見,難得你還記得當年的話,邀我來經驗返老還童之福,但這二十年來你變了多少,我卻著實看不透了。」

藥俠不禁惶然道:「我哪裡變了?!我對你從來都是百般真心,何況我也如你所願……試問當今武林中誰人不知藥俠的名號?」

譚儷彩沉默片刻,柔聲勸慰道:「若你真的未變,便聽從蘇姑娘的話,把她那位楚楚妹妹喚來與她相見,如此我才能相信你。」藥俠苦笑一聲道:「彩兒,你難道寧願相信這瘋丫頭也不願相信我?」

譚儷彩堅定的道:「你若真沒做虧心事,我自然信你。」藥俠微微一頓,忽然激動的道:「就算我真的做了什麼虧心事,你難道就不再信我,不再憐我,不再愛我了麼?」

譚儷彩似是一怔,半晌方幽幽的道:「這麼說你當真……你莫瞞我,到底怎麼回事?」藥俠無限沮喪的一嘆,卻是欲言又止,此時只聽蘇琬珺冷冷的道:「胡先生既然不肯說,那小女子樂於代勞——」

「這位胡先生先是收素素妹妹為徒,之後卻逆倫喪德將她玷污,最後更加喪盡天良,以她的身體為引煉製丹藥,妄圖犧牲她的性命來成全自己!」

「而且這還不算,眼見素素妹妹已經不堪重荷,他便又拐騙了楚楚妹妹,繼續作為他那九陰無極逆天丹的祭品!——胡先生,小女子方才所說可有半點冤枉了你?」

藥俠聽罷依舊默然,譚儷彩卻如遭雷殛,語聲顫抖的道:「小胡……蘇姑娘所說……是不是真的?」藥俠終於喟然道:「彩兒,這瘋丫頭滿口胡言亂語,你千萬不可信她……」

雖然說是否認,但他語氣里的心虛卻已經明白無疑了,旋即只聽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位身著藍底白花粗布衣褲、面蒙黑色輕紗的老嫗出現在洞口,而一身黑袍的藥俠則緊隨其後,形色之間頗見侷促。

蘇琬珺心道這老嫗便該是那位譚儷彩了,可還沒等她出聲招呼,藥俠已一把抓住那老嫗的衣袖,滿含求懇的的道:「彩兒,辛辛苦苦等了二十年,你難道真的忍心就此放棄?」

那老嫗——譚儷彩輕嘆道:「我既成了五六十歲的老太婆,那便是我們之間有緣無份……當初是我一夜之間大出你二十歲,如今即便我能回復原本的模樣,你卻又已經大出我二十歲,這又是何苦呢?」

藥俠不禁頹然道:「彩兒……難道你以為我當初離你而去,是因為嫌棄你形貌衰老么?也罷……你儘管等待便可,等到你的容貌恢復如初,我絕對不會再糾纏你,你愛誰便去尋誰。」

譚儷彩顰眉嗔聲道:「我怎會是這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執著於外在形貌並無必要。人生匆匆數十年,我也已經活得夠久了,若你當真為我做下惡事,我豈不是連死都不得安心?」

蘇琬珺聽他二人如此說來,心中也不禁微感惻然,此時只聽藥俠長嘆一聲道:「蘇丫頭……素素既已被你保下,那只須再用心休養一段時日,她的性命便無大礙。」

「如今九陰無極逆天丹即將大成,楚楚所受的苦痛終究有限,何況老夫本來也沒有傷害她的意思,這樣看來老夫之過只在輕微,你又何苦要逼迫至此呢?」

蘇琬珺義憤填膺,橫眉怒斥道:「你玷污素素不算,更要以殘酷手段毀滅她,如果這都能說罪行輕微,那天底下還有惡人麼?!」

藥俠為之一哂道:「惡人?蘇丫頭你未免太固執了,若老夫也能叫惡人,那葉行歌、石萬通、秦傲天及至續縱燾之流又算什麼?」

蘇琬珺秀眉緊蹙,不屑的道:「胡先竟把自己與續縱燾之流相提並論,這可以算是自甘墮落麼?」藥俠打個哈哈,振振有詞的道:

「墮落?續縱燾之流惡事做盡,最後也不過是一死而已,難道就不許老夫也破一次例?老夫活人無數,甚至連素素都是老夫所救,老夫如今收回她的性命又有什麼罪過?」

「若是當初老夫不曾出手,她充其量也不過是成為續縱燾胯下的的玩物,最後更加難逃屈辱而死。老夫收她為徒,予她數年安定生活,想來非但無罪,反而全是恩情了。」

蘇琬珺聽得雙眼冒火,咬牙切齒的道:「若是救人之後便能肆意對其凌辱傷害,那救人又有什麼用處?胡先生,你不僅罪行昭彰,更加不思悔過,這便是你的態度了麼?」

藥俠沉哼一聲道:「蘇丫頭,不管你是如何看法,眼下卻動不得老夫。即便你能壞老夫大計救下楚楚,岳嘯川也非死不可,這樣一來不但你自己痛失摯友,武林中也會少一名藥俠,這豈非得不償失?」

他說著微微一頓,愈發加重語氣道:「不過是為了一名萍水相逢的女子,便要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蘇丫頭,那你也未免太過愚蠢了吧?」

蘇琬珺粉面凝寒,凜然正聲道:「不管胡先生對岳兄做了什麼手腳,我都會拼盡全力尋得方法救他性命,至於說武林中少一名藥俠,哼!自胡先生欺侮素素開始,武林中便早無藥俠此人了!」

「似你這般惡劣行徑,枉自玷污了『俠』這個字眼,武林中少一名你這等人面獸心之徒,非但不是什麼損失,反而才是真正的福祉!」

藥俠為之一滯,片刻方沉緩的道:「蘇丫頭……漫說老夫於武林正道頗有恩惠,即便是就事論事,老夫也並未真正殺傷人命,你就算擒住老夫又能如何?」

蘇琬珺冷冷的道:「自然是交付正義盟發落,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惡行,也還素素一個公道。」

藥俠聞言哈哈一笑道:「正義盟?正義盟主之中的薛老大和太玄老道皆受老夫大恩,老夫不久前又保住了薛老二一條性命,你難道真的以為他們會對老夫嚴厲制裁?」

蘇琬珺正自一怔,藥俠卻又冷笑著道:「不錯,以薛老大的脾氣想必不會徇私,可這樣一來他非但與太玄老道等人鬧出心結,更說不定還會自斷手臂以酬老夫,這便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蘇琬珺聽罷也不由得暗暗心驚,此時卻聽譚儷彩幽幽的道:「小胡……你這些年當真是變了,不但心狠了、手毒了,就連口才也好得太多了。」

藥俠冷哼一聲道:「彩兒你莫怪我,在這個冷酷無情、爾虞我詐的江湖裡,天真的人永遠都只有死路一條。」譚儷彩身軀一震,搖頭苦笑道:「……天真的人永遠都只有死路一條,就好比我,是麼?」

藥俠為之一愕,驀地卻神色大變,脫口驚呼道:「彩兒你做什麼?!——不可!」說話間早已將堪堪軟倒的譚儷彩拉入懷中,嘶聲吼叫道:「沒事……沒事!你送我的無邪還在,我馬上便為你解毒!」

譚儷彩卻語聲微弱的道:「沒用了……神水雖能解毒,但我用的是無所求,這是……根本解不了的。小胡……聽我一句勸,莫再胡來了吧,只要你誠心悔過,我……我便……」

她說著話已是氣若遊絲,生機也在瞬間流失殆盡,藥俠見狀愈顯狂亂的道:「無所求……怎會是無所求?!蘇丫頭!快將你的無瑕拿來,無瑕不僅能避毒更能解毒,算……算老夫求你的,快些拿來!」

蘇琬珺也未曾料到譚儷彩竟然義烈至此,心中同樣後悔不迭,當下疾步衝上前去,卻是首先一指點向藥俠。藥俠連忙向側一閃,驚怒交集的道:「蘇丫頭你做什麼?!」蘇琬珺微微一怔,旋即沉聲道:

「胡先生,若想快些解救譚前輩,便馬上束手就擒!」藥俠厲笑一聲道:「蘇丫頭,輕看老夫的武功,你會後悔!」蘇琬珺肅然道:「我也並不想看到譚前輩為你而死,胡先生,望你好自斟酌!」

藥俠怒喝一聲,指出如風間封上了譚儷彩幾處大穴,譚儷彩便就此暈死了過去。藥俠又小心的讓她靠坐在洞壁之上,這才回頭森然道:「蘇丫頭,交出無瑕,否則教你見識老夫的手段!」

蘇琬珺皓腕疾揚,玉女飛綾已然落在掌中,清澈的目光掃過奄奄一息的譚儷彩,隨即只聽冷聲清斥道:「胡先生,既然你執迷不悟,便唯有敗亡一途——」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山林深處更顯幽靜神秘,玄陽子和靖陽子兩人按圖索驥一路行來,眼見即將到達約定地點,玄陽子卻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唉……也不知這一次藥俠前輩又會弄出什麼玄虛。」

靖陽子不忿的比劃道:「他要再敢拿書信戲耍咱們,那等他醫好大師兄之後,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玄陽子為之啞然,兩人又走得幾十步,定睛處卻不由得齊齊一怔。

也不知是玄陽子言之必中,還是靖陽子天生烏鴉嘴,前面果然又是一封書信赫然入目,只不過這一回書信是端端正正的擺在一座墳頭頂端,上面還用一塊小石子輕輕壓住。

昏暗的天氣、微寒的山風、蕭瑟的樹林、孤單的墳包……還有惱人的書信,縱然藥俠一貫以神秘著稱,可這番做作也著實讓人難以容忍。

玄陽子輕嘆一聲,當下緩步上前,自墳頭上取下書信展開來看,只見上面潦潦草草寫著幾行字道:「玄陽小道,殺人魔王伏法,凝血陰掌絕跡,為此勞神費力實屬不智。」

「汝中傷已久,本應早斷雙手以全性命,如今既已病入膏肓,老夫亦回天乏術。此間聊備棺木墳塋,以償汝奔波之苦,老夫自問仁至義盡,汝理當衷心拜謝,老夫去也。」

信中那最後一個「也」字,末了的一勾拉得老長,倒似有意顯示這一去的瀟洒飄逸,當真是好一派超塵絕俗之概。

玄陽子看信同時,靖陽子也迫不及待的湊近過來,可這幾行字卻直把他看得眼冒金星,尤其是「回天乏術」、「仁至義盡」,還有那個極其刺眼的「衷心拜謝」,幾乎讓他不克自制。

於是只聽他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拔出劍來泄憤般狠狠刺向那墳包——並不是他不想拿那封書信出氣,而是玄陽子已經忍無可忍的雙掌一握,將那封書信化作了一蓬齏粉。

長劍一刺到底,接著便是「篤」的一聲穿破木頭的響動,看來藥俠備下的這副棺木不僅質地輕薄,埋得也不是一般的淺。

靖陽子險些氣炸心肺,又發狂似的連連刺去,霎時只聽連聲碎響,想來那副棺木已經被刺得面目全非,再也不堪其用了。

但也就在此時,玄陽子卻揮手制止了他,靖陽子喘著粗氣,不解的道:「大師兄,這老傢伙如此可惡,咱們這回被他耍得團團亂轉,不出一口惡氣怎麼能行,你又攔我做什麼?」

玄陽子的臉色難看之極,須知他一向心高氣傲,幾曾受過如此羞辱?何況他這一次又是滿懷希望而來,最後卻突然間希望破滅不說,還被狠狠奚落了一頓,這豈是他能受得了的?

此時只見他將拂塵一揮上肩,面色沉冷的道:「師弟不必如此激憤,藥俠前輩既然不願相助,我們徒留此地也是無益。」靖陽子仍是恨恨的道:「老傢伙不肯出手,大師兄你的傷怎麼辦?」

玄陽子堅定的道:「要我斬下手臂絕無可能,即便當真命不久矣,我也誓要擒得四魔其一,決不貽羞師門!」

靖陽子雖然傷感,一時之間卻也沒法反駁,只能繼續向那墳包撒氣道:「大師兄就算傷勢沉重,也還是一心要為武林除害,這才是真正的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客,你這老傢伙該拜服大師兄才是!」

「可你現在卻要大師兄拜你,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他一邊「說」著,口中還一邊發出憤怒的嘶吼,敢情是真把這墳包當作藥俠本人了。

玄陽子看他向墳包「說」話,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當「聽」到那「拜」字之時,他卻忽然間似有所悟,臉上也露出幾許思索之色。

靖陽子「說」了個痛快,這才氣哼哼的道:「算了,總之老傢伙不得好死,大師兄咱們走吧。」玄陽子擺了擺手,又皺眉沉吟了半晌,終於是輕嘆一聲,竟自緩步來到墳前,真的俯身拜了下去。

靖陽子看得目瞪口呆,此時卻聽玄陽子沉聲道:「貧道崑崙玄陽,方才一時衝動,險些錯怪前輩,貧道在此先行賠罪。」說罷竟又是一拜。

靖陽子這才醒過神來,黑著臉上前便要拉起玄陽子,不料玄陽子卻嘆口氣道:「師弟,你方才言語不敬,冒犯了前輩,也請在此一拜吧。」

靖陽子愈發生氣,當下沉哼一聲,卻是梗著脖子不肯下拜,玄陽子見狀冷然道:「你既然不願拜,我也不會勉強,但請你莫要再阻攔我。」

靖陽子終於怒道:「大師兄!大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方才那般英雄豪氣,師弟我衷心佩服,可如今這樣卑躬屈膝的又算什麼?!」

玄陽子淡淡的道:「我並非卑躬屈膝,而是為我們先前的無禮言行道歉,如此又何來什麼玉碎瓦全之說?師弟你退開吧,莫要再打擾我。」

靖陽子又是生氣又是無奈,玄陽子卻已揮手拂開了他,緊接著又是一拜,神色之中竟是虔誠之至,靖陽子氣得身軀劇顫,口中也嗬嗬連聲的嘶吼不已。

玄陽子又拜了兩次,眼看靖陽子干瞪著眼不斷運氣,終於還是搖搖頭道:「師弟,藥俠前輩於武林正道功績彪炳,即便他與本派無甚深交,也絕對值得我們衷心欽佩。」

「而且不管前輩之前如何作為,你方才對他出言不遜總是不對,再加上前輩年事已高,正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拜他一次又如何了?」

靖陽子滿心不服,仍是執拗的道:「我又不能說話,哪來的出口不遜?何況老傢伙又不在這裡,咱們就算拜了他也看不見啊。」

玄陽子又是一拜,同時和聲道:「教祖有言道:『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師弟你還不明白嗎,藥俠前輩此舉不過是小小的試煉,如果我連這點忍耐都沒有,那才真的是自絕生路了。」

靖陽子聞言一怔,眼看玄陽子又是鄭重一拜,他終於也無奈的哼聲道:「拜拜拜,拜就拜!藥俠,前輩!你的墳頭既然在此,咱小道士就拜你一拜!」

他說罷便泄憤似的重重拜了下去,而玄陽子此時也正好完成第七拜,就在兩人同時起身的那一刻,驀地只聽一聲冷笑傳來道:「雖然有些勉強,但老夫也可以接受了。」

玄陽子只是微微一愕,靖陽子卻是大吃一驚,兩人同時循聲望去,眼前所見卻只是林木蕭蕭、景物依舊,哪裡看得到半個人影?

但就在兩人眨眼之間,一名身著黑色長袍,頭戴黑色兜帽的神秘人物倏地現身場中,觀其穿著形色,赫然正是大名鼎鼎的藥俠。

玄陽子心頭一凜,一時之間竟懷疑是自己起了幻覺,靖陽子同樣吃驚不小,忍不住比劃道:「你……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藥俠鼻中一哼道:「靖陽,沒成想你做了啞巴,卻偏偏分外聒噪,若是再不給老夫馬上住手,可休怪老夫不肯出手救你的大師兄了。」靖陽子不良於言,這「住手」之意便是常人之「閉嘴」了。

靖陽子吃了個癟,難掩憤憤的道:「你故弄玄虛戲弄我們也就罷了,現在又這麼憑空出現,我們怎麼能夠信你?」

藥俠不疾不徐的道:「還是那句話,信我者便信,不信者自便,玄陽,一切由你決定。」玄陽子目視藥俠,雖然心中早已期盼這一刻,但真正事到臨頭,他卻又有些猶豫起來——信,還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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