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夏天,許謹拿到了一封信一封遺書。以為韓覺已經輕生了的她,坐在樓道哭了很久很久。哭自己害得韓覺走到了這一步,而她再也得不到韓覺的原諒了,也哭她為什麼沒能早點回家看到寄來的信,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許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心驚膽戰地上網搜韓覺的死訊。沒搜到。網上沒有韓覺最近的消息,【金沙】官網上面也沒有韓覺的訃告。許謹並不覺得韓覺溢滿信紙的死志是個玩笑,呆望著螢幕,她的心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悲涼占據――韓覺就連死了也沒人發現。

許謹有想過叫人去韓覺的家裡看看情況,但被她否決了。如果要這麼做,她首先要暴露在大眾的視線里,交代她為什麼能收到信的來龍去脈。公開處刑她不怕。她願意承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還韓覺一個清白,但她不願成為一場狂歡的犧牲品。

年輕的她近距離目睹過一連串網絡暴力的盛大狂歡,永生難忘。她十分清楚人類一部分的劣根性,因此對這種集體性的狂歡厭惡至極。她毫不懷疑那些曾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韓覺的人,在得知韓覺的死訊之後,能表現出多麼令人瞠目結舌的嘴臉――忘記自己曾經的暴力言行,大喊【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這種正確的廢話感動自己,一邊打著【反對網絡暴力】的旗號卻一邊對「兇手」進行網絡暴力。

許謹最後決定獨自去韓覺的家裡進行確認。

多少次夢回韓覺家的門前,過了這麼多年,許謹依然記得韓覺的家在哪一棟樓的哪一層。但計劃沒能成功。她鬼鬼祟祟的打扮和行徑連小區的大門都進不去。

正當焦急的許謹打算往韓覺家點個外賣或寄個快遞的時候,她聽到小區旁邊的超市老闆和水果店老闆在聊韓覺,喔喲喔喲地說韓覺這個明星大概是當到頭了,邋裡邋遢的模樣如何如何慘,買東西也只買了那麼一點。

許謹偷偷聽著,聽到一半激動地跑過去向老闆確認聊的是不是韓覺本人,又是什麼時候出來買東西的。

兩位老闆被嚇了一跳,而後迅速冷靜下來,說韓覺是早上出來買東西的,是他本人無疑。兩位老闆還向許謹推銷韓覺買過的同款零食和水果。很會做生意。

但許謹已經聽不進去了。在老闆遺憾的目光里,許謹轉身往家走去,走著走著,步子就越邁越大,跑著,跳著。

上網再搜韓覺的消息,就發現韓覺的名字出現在了《吐槽大秀》的陣容里,並參與了錄製,據現場觀眾的反映,這期效果很好。

確定了韓覺的安危之後,許謹沒有什麼【被耍了】的想法。這一瞬間,她心裡只有無盡的慶幸和高興。感謝上天,虛驚一場。

等了一個多星期,許謹終於在《吐槽大秀》的正片里看到了活生生的韓覺。只是看著看著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了。

她也不是那麼愛哭的人。但聽到裡面諸如韓覺「打粉絲」的吐槽,她想哭,看到韓覺一臉心平氣和懶得動怒的表情,她想哭,看到韓覺想挽起袖子卻又馬上放下來的小動作,她最想哭。

繼續觀察了一段時間,許謹放下了心,認為韓覺應該是不打算死了。韓覺的事業再次啟程,逐漸有了起色,參加比賽和綜藝,重回大眾視野,整個人變得跟以前不再一樣。許謹雖然心疼,卻也為韓覺的破而後立感到高興,衷心祝願韓覺能好好發展。

至於遺書,許謹有些犯難,一下子不知道要怎麼處理。

韓覺似乎把她給忘了。日子過了很久都沒來聯繫,既沒有把錢要回去,也沒有把遺書要回去。

這像是一種默認――讓許謹按信里說的那樣,到小紙條上面的地址,把遺書放在盆栽下面。或者說,她按照信那那麼做也沒事,不然韓覺早就上門來要了。

儘管許謹對那個讓韓覺多次輕生的女人很沒有好感,甚至厭惡,但她已經不會再過分干涉偶像的私生活了。

許謹尋著地址,來到了某高檔小區的某一戶門前。

門口確實有著盆栽,但很明顯長久沒人打理,樣子並不好看。

許謹把遺書放到了盆栽下面就走了。

大概過了一年,有人找到家裡,被許謹的父母熱情招待,問【金沙】王先生去年寄來的東西還在不在。

許謹當時人在外地,接到家裡的電話時很是謹慎,問對方是誰,這次過來是想幹什麼。

對方說是來拿韓覺去年寄過來的東西。

許謹說讓韓覺親自來拿,否則她不會給。

對方說:「好,只要你沒弄丟就行。」

許謹回到魔都之後,去了紙條上的地址,看遺書還在不在。

盆栽已經枯萎了,而遺書依然在。

過了一個月,對方又來了,悄聲說他是韓覺女朋友那邊的工作人員,「現在她和韓覺都沒法親自來,所以能不能先把東西給我?」

「如果真是韓覺的女朋友,直接問韓覺就可以了。」許謹說。

對方表情看著有些奇怪,但還是拿出手機,當著許謹的面打了一個電話。把許謹的話重複給電話那頭的人聽,過了一會兒,這人嗯嗯啊啊幾句,然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掛了電話,笑著跟許謹說,「原來是在花盆下面。」

許謹心知對方身份是真的了。再去地址的時候,發現門口的盆栽沒了,遺書也沒了。

……

……

「所以你以為是翁楠希拿走的?」韓覺問著許謹。

「對。」許謹點了點頭:「但是我前天晚上跟她說這個,她好像一點都不知道,所以我就以為……」

韓覺看著地上的瓷磚,眼神放得很遠,讓人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麼。

半晌,韓覺說:「你回魔都之後有去看過吧?應該就是這裡被跟蹤了。」

許謹低下了頭,似乎在為當初沒能更加小心而感到愧疚。真是丟了擅長跟蹤的私生粉的臉。

過了幾秒,許謹好奇道:「所以那些人是誰?最後怎麼會到你手上?」

韓覺沉默片刻,說:「是記者……有人幫我截下來的。」

韓覺記得他從章耀輝手裡拿過這封遺書的時候,章耀輝說他是從記者那邊截下來的。

以前的韓覺一直很相信這個說法,因此由衷感謝著章耀輝。但在知道了章耀輝的狡猾程度遠超自己的想像之後,多疑的韓覺十分願意把章耀輝想得再壞一點,更壞一點。畢竟圈子裡的人忌憚著章耀輝,不僅僅是因為其商業上的手段精準且高明。幾個身敗名裂的藝人、吃著牢飯的對頭和幾個至今無人認領的謎團,無不充分證明著――黑的灰的,他章耀輝也很擅長。

【如果章耀輝保留了遺書的複印件……】

【如果章耀輝要挾我跟傻妞分手……】

【如果……】

許謹歪了歪頭。

韓覺感受到了許謹探究的視線,回過神來,想到現在不是發獃琢磨最差打算的好時候。回頭再跟大家商量商量,希望工作室新招的另一隻老狐狸能給點力……

「你後來怎麼沒來拿遺書?」許謹問。

「我後來不記得這件事了。」韓覺說,用手指點了點腦袋,意思是因為抑鬱症,他對以前很多事都變模糊了。

「那你給我寫的信呢?記不記得?」

「不記得了。」

「為什麼把遺書寄給我也不記得了?」

「也不記得了。」

「那給我打的錢……」

「這個我記得!」韓覺瞪大了眼睛。

韓覺和許謹都笑了起來。

許謹眼神閃爍,深吸一口氣,摘下了口罩,問著韓覺:「那我呢?」

韓覺安靜地凝視片刻,搖搖頭,輕聲說:「不記得了。」

被愧疚的人所遺忘,並不代表歉意就此煙消雲散。

難道抑鬱症從那時候就有了嗎?……許謹越發對眼前的人感到內疚。

許謹咬了咬唇,繼續問:「你記不記以前打過我?」

「不記得。」

「那你記不記得,為什麼不跟媒體說你打我是因為我擅自闖進你家?」

「記得。」

「你記不記得……」許謹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抬起頭看著韓覺。

「那個時候吧,就覺得你一小屁孩那麼喜歡爬樓,被那麼多人罵,萬一想不開了,可能就會找個樓爬上去跳下來。死得太沒意義了。所以還不如讓他們罵我,我反正不怕罵。」韓覺說著前身日記里的內容,想了想,還補充了一句:「而且,蛋糕很好吃。」

許謹笑了,眼睛卻紅紅的,她還想問一句什麼,但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說到蛋糕,差點忘了我還約了人一起吃飯。」韓覺恍然大悟和許謹在路邊逗留了不少時間。看了看周圍,就準備告別許謹。

韓覺沒有邀請許謹一起去吃飯,因為後援會那些人已經互相認識很久了,許謹新面孔去了未必自在。而且會長她們也不一定肯原諒許謹。所以只能先問問看,有機會再下次一起吃飯。

許謹沒有纏著要去的意思。不再混粉圈的她,對認識會長她們也沒什麼興趣。看了看時間,也準備走了。

「那以後有緣再見了,許謹。」韓覺說。

許謹愣了一下,而後臉上露出了口罩也遮擋不住的燦爛笑容,用力揮手道:「老韓,有緣再見!」

她沒有跟韓覺提過她的名字。

韓覺是聽到最後一個問題,才想起來許謹的名字。許謹這個名字韓覺大概是這輩子都忘不掉了。畢竟穿越初期,他負債纍纍窮困潦倒的困境,都是拜許謹所賜……

告別許謹之後,韓覺轉身看到小池和姜芸的老公往這邊趕來,樓上窗戶里也擠著會長和胡霏她們。都擔心韓覺遇到了什麼難纏的人。

「沒事,遇到了一個熟人。」韓覺往餐館走去。

「不會是章老師吧?」小池一步三回頭地看許謹的背影。

「憑什麼敢假定性別?萬一是顧凡呢?」劉智傑很不服。

小池一個捨身技,撲過去和劉智傑撕打起來。

我打不過那群老八婆,難道還打不過你這個在後援會處於食物鏈最下層的傑寶嗎?!

韓覺沒有理他們,一個人走到包廂和大家匯合。

看著包廂里的人也為誰能和韓覺坐一桌而撕打起來的眾人,韓覺笑著嘆了口氣。

【老朋友啊老朋友,你錯過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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