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羅德想起了夢境中那個被吞噬的靈魂，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如果可能的話，羅德現在就想撤退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記憶暫時不能恢復，就意味著他始終處於極大的、不安定的危險中，懸在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把他劈入深淵。
而金沃斯學院如此重要，成為它的學員，多少也會加上一層保護。
不只如此，夢境中的奇怪文字，他也需要在金沃斯學院中尋找答案。這可是他目前最重要的線索。
綜合考慮，這確實是他的最好選擇。
羅德心中忐忑，不知道等待他的未來是什麼樣的。
沒過片刻，大媽在一堵高牆前停了下來，一個身穿紅色斗逢的人攔住了她。
這也是羅德在王城看到的第一個人。
「尤瑟，最後一期火之試煉正在進行，這裡不允許靠近。」
尤瑟露出一個寬大的笑容。
「高文，我也不允許嗎？」
「誰都不允許。」
「這個呢？」
羅德清晰地看到大媽往他手裡塞了什麼東西。
但他卻依然搖頭：「尤瑟，這是原則性問題，這裡面的孩子，都是我們的火種，雖然我相信你，但我還是不能放你進去。」
尤瑟笑道：「高文，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讓你送這個孩子進去，讓他參入最後的試煉。」
「不行，這是不合規程的，火之試煉嚴格由初試、複試、終試組成，你不能跳過前兩個環節。」
「他過了初試和複試。」
「誰測的？」
「我。」
「試煉證呢？」
「給。」尤瑟當場寫了一份給他。
「……你覺得我是白痴嗎？」
尤瑟圓盤似的大臉上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不是嗎？」
高文的臉一下子黑了，尤瑟大媽強行把她手寫的證塞給他，笑著說：「高文，你應該了解我的能力，明光特性，五級靈能，同期畢業生中最優秀的，三科十二門全滿分，治癒教團三十二位中樞醫療者之一，還被評選為玫瑰街第一美人，當然，這些小事我提都不提。」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測過的人，絕對不會有錯，他會是一顆火的種子，會綻放出燦爛的花火，會和我們一起照亮前行的未來。」
高文明顯看上去猶豫了，他找不到新的說辭，只能重複念叨：「可這不合規程。」
尤瑟又塞了一大把銀光閃閃的東西到他手裡：「合嗎？」
高文神情變得嚴肅：「不，我是公正廉潔的，我的品行非常高尚，這點小錢不夠。」
尤瑟呸了一聲，把他的另一隻手也塞滿。
「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顆本將點燃的火種熄滅，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
「別磨蹭了，時間要過了，快把他送進去，火之聖杯一旦熄滅，重燃就得明年了。」
高文立刻抄起羅德，把他夾在肋下，轉身向高牆下的甬道跑去。
尤瑟大媽在後面喊了一聲：「小傢伙，有空記得回尤瑟醫療所看看，我會治好你的。」
羅德還沒來得及回話，眼前一暗，便已進了甬道。
甬道十分狹長，且有很高的坡度，但公正廉潔的高文卻如履平地一般，很快就把他送出了甬道。
推開門的一瞬間，強光噴涌而出，羅德用了好幾秒才適應過來。
這是一個非常大、非常明亮的廣場，廣場上站著許多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少年，有男有女，整整齊齊地排成方陣。
廣場正前方是一個宏大的宮殿狀建築，風格粗獷，沒有細節裝飾，沒有精雕細琢，每一個組成部分都是正常建築的十倍大小，顯得十分龐然大氣。
四周有許多同樣穿著紅色斗逢的成年人，其中一個印著皇冠的向他走來，問道。
「高文，這是誰？你為什麼不在崗位上？」
高文微微欠身。
「祭司長閣下，這個孩子延誤了時間，我送他進來。」
祭司長是個高瘦陰鷙的男人，他鷹一樣的目光立刻盯在羅德臉上，冷冷地問：「考核者是誰？試煉證呢？」
「玫瑰街的尤瑟·鐵棘。」
高文雙手將她手寫的試煉證遞了上去。
祭司長只掃了一眼，便揮手道：「安排在第一隊列。」轉身走開。
高文將羅德領到最前方的一個隊列，也隨之離開。
隊伍中出現了輕微的騷動，少男少女紛紛轉過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新來不速之客。
羅德友好地向他們笑了笑，收穫了一片吸氣聲。
雖然沒有人說話，但從他們閃閃發亮的眼神里，羅德看到了驚嘆、羨慕、迷戀、驚艷、嫉妒等情緒，卻沒有憎恨或麻木，完全是正常的少年少女心態。
這看似尋常，卻極不尋常。
就像戰亂地區的孩子聽到鞭炮聲的第一反應是躲在桌子下，和平地區的孩子則是跑去看熱鬧一樣，環境對人，尤其是孩子的影響，是極大的。
而在這個始終面臨強大外在威脅、終年不見天日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少年，竟然能和正常人一樣，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奇蹟。
「這個人類政體一定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羅德思索著，並沒有太在意他們的眼神，現在他只過了一小關，還不知道終試會是什麼情況。
在自身的安危命運前，什麼都是小事。
片刻之後，一個紅斗逢祭司走來，大聲說：「第一隊，進入候選室。」
安靜的廣場上出現了少量騷動，而第一隊的少年們則顯得異常激動，他們跟在紅斗逢祭司的身後，走進了高大的宮殿中。
宮殿內部非常寬廣，天頂高得看不見，巨大的石柱上燃燒的火焰驅散了每一絲陰影，將這裡照得纖毫畢現。
祭司將他們帶到一處偏殿，說道：「火之試煉的終試即將開始，我在這裡最後確認一次，是否有人想要退出？一旦儀式開始，就沒有後退的餘地。」
隊伍中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
「好，當號角聲響起，你們就踏入主殿，按照主祭的命令依次接觸火之聖杯，不要有任何其它動作，不要擅自靠近聖杯，主祭的命令是絕對的，請謹記這一點。」
說完後他轉身離去，只剩下這一屋子的少年少女們。
他們互相張望，眸子裡閃爍著蠢蠢欲動的好奇。
就像班主任離開後的課堂，細小的嗡嗡聲很快在偏殿中出現，少年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迫切地想要和身周的人交流。
不過片刻，偏殿中就變得人聲鼎沸，他們興奮地交流著一切的所見所聞，交換他們所有知道的情報，暢想他們所期望的未來。
「……聽說城防軍要擴編了，不用太高的檔級就能進呢，九級戰鬥人員就能拿到八百的周薪。」
「可城防軍對靈魂特性有要求的，萬一你的不是怎麼辦？」
「那我就進征戰軍團，薪資高一倍呢，要不幾年我就能把爸爸媽媽接到上城區，住大房子，點大靈燈。」
「征戰軍團傷亡率很高啊……」
「撫恤金也高呀，不過是魂歸於火，有什麼好怕的。」
……
「唉，你知道嗎？千湖鎮又鬧鬼靈了。」
「又來了？外層防線不是剛加強嗎？軍戰部沒派獵殺小隊過去嗎？」
「派了，聽說派了三撥，都沒找到。」
「不是吧，肉又要漲價了？」
……
「你說萬一要是沒點燃靈魂怎麼辦？」
「不可能，前兩次測試已經對我們的靈魂做了全方位檢測，就算沒能點燃整個靈魂，也會在靈魂內留下火種。」
「可聽我哥哥說終試時有不少失敗的。」
「那一定是插隊或作弊進來的，這是最蠢的，沒人能欺騙火之聖杯，他們這是在騙自己。」
……
羅德靜靜的聽著，這是最好獲得信息的方式，可以幫助他迅速了解這個社會。
忽然，一個穿著長筒皮靴、米黃色長裙、有著一頭耀眼金髮的漂亮少女來到他面前，大方地伸出手。
「日安，我是米波爾的卡珊，很高興認識你，我的夢想是加入騎士團，成為一名精銳的白靈騎士。」
周圍響一陣小小的驚呼，似乎這是一個很高的目標。
羅德眨眨眼，只好站起身，握住她白凈纖細的小手，學著她說話的方式說道。
「……日安，我是……呃，紅石村的羅德，很高興認識你。」
說完正想坐下，卻發現金髮少女卡珊握著他的手不放，她滑嫩的小手很有力氣，淺藍的眼眸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你還沒說你的夢想。」
羅德撓撓頭：「這個我不太清楚，我失憶了。」
這句話一瞬間吸引了很多目光。
「失憶了？治癒修女治不好嗎？」
「哇……失憶的純情美少年耶！」
「真可愛，一定也很能幹。」
金髮少女卡珊寶石般的眼眸里也綻放出明媚的光彩，微笑著說：「我媽媽是治癒教團的中樞醫療者，她也許能治好你的失憶。」
羅德沒太在意，尤瑟大媽也是中樞醫療者，也沒治好，但多條路總是不錯的。
「那多謝你了。」
卡珊笑道：「不用謝，等你恢復記憶之後，再來告訴我你的夢想，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金色長髮在空氣中划過一道耀眼的弧線，她瀟洒地轉身離去。
羅德鬆了口氣，正想繼續聆聽時，一轉眼卻看到身邊聚來了六七個少女。
看她們兩眼放光的模樣，顯然圖謀不軌，但羅德現在沒心情和她們糾纏，一轉頭看到角落裡孤零零坐著一個灰發少年，便走上去，伸出手。
「日安，我是紅石村的羅德，能認識一下嗎？」
灰發少年臉上一瞬間迸發出驚喜的神情，他忙不迭地站起來，握住羅德的手，激動得都有些語無倫次。
「當，噹噹然可以，我我是黑鬼村……不不，黑牛村的韋恩，很高興認識你。」
羅德笑道：「兄弟，別緊張，我們聊聊天而已，我失憶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你能和我講講嗎？」
灰發少年韋恩囁嚅道：「可……可是我也懂得不多，黑牛村已經有十年沒有出現一個執火者了，他們都比我知道得多……」
「沒事，隨便聊聊，也許你說的每一件事情對我來說都是新鮮事。」
「嗯。」
韋恩應了一聲，忽然高興起來，更加用力地嗯了一聲。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裡，羅德一面思考，一面聆聽，一面聊天。
當然，大多數時候他還是聽，只是偶爾提問或發出配合的驚嘆聲。
令他感到欣喜的是，這個灰發少年比他想像的要懂得多得多，而且講得非常基礎，很適合他這種什麼都不懂的小白。
灰發少年韋恩很開心，他從沒想過他講得這些老掉牙的東西會有人感興趣。
由於過於老土，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朋友，也沒有人願意和他聊天，羅德在他看來是光芒四射的明星，是會受到追捧的領袖人物，卻是他來到王城後第一個願意和他聊天的人。
嗯，聊天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韋恩竭力回憶起他接觸到這些信息時的感受，試圖站在一個完全失憶的人的角度去講述他早已知道的事情。
這個做法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羅德最後甚至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與他的對話中。
在這短暫的一段時間內，他獲得了大量信息，思維中積累的無數迷霧一下子被揭開了許多。
正當這時，一個紅頭髮的大胖子走了過來，掃了他們一眼，用一種傲慢的語氣說道。
「別跟那個黑牛村的鄉巴佬在一起，羅德，你很快會知道，執火者之間也會有巨大的差距，朋友是很重要的，跟著我，我是瑪諾洛巴納·人糞。」
他抬起下巴，仿佛在等待羅德的驚嘆。
羅德幾乎懷疑他聽錯了，咬著舌頭重複了一遍那個發音。
「人……糞？」
這是什麼意思？特意強調你是人的糞便而不是其它什麼的糞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