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利曼曾經預想過這一幕,但當它真的來臨,他才發現,言語永遠是蒼白的。

尹奧尼德·希爾——他的首任二連長,這個跟隨他無怨無悔地跨過地獄的戰士......如今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良久,基利曼率先開口。

「......我以為你會更高一些,尹奧尼德,看來是我的記憶對你進行了一點美化。」

尹奧尼德緊繃的臉上硬生生地扯出了一個笑容來,誰都看得出來他的緊張,但那笑容絕對是發自內心的:「原體,或許是你又高了一些也說不定。」

「我可早就過了生長發育的年紀......啊,再次見到你真好,我的朋友。」

基利曼抬起手,放在了尹奧尼德的肩膀上。

凡人難以想像一萬年有多久,實際上,他也很難想像一萬年有多久。尹奧尼德在m37才進入無畏機甲,這意味著他在基利曼進入靜滯立場後奮戰了七千多年。

在基利曼的感官中,他只是飄蕩在一個滿是痛苦的黑暗領域中過了一小會。他並不知道世界已經發生如此劇變——可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樣呢?

最為殘酷之點便在此處,就算他知道,也不過只是徒增傷悲。他只能看著自己所熟知的那些人一步步邁向死亡,而無能為力,帝國一步步崩塌,一步步腐化......而他什麼都做不了。

尹奧尼德就是那些『知道卻無能為力』的人們。

他見證過大遠征,他登上過神聖泰拉,他知曉帝皇的理想與帝國真理,他知道這世界的本來面目,以及人類應有的模樣。但他只能一步步看著他們一點點滑向深淵,無能為力。

尹奧尼德仍在奮戰,但除此以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基利曼的眼圈漸漸地紅了——這不是個容易見到的場景,在時間的洪流之下,基利曼早已變得心硬如鐵,這是政治家必備的才能之一。

但是。

請允許我這麼說。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流淚。

「還有多少人——?」基利曼嘶啞著聲音詢問。「你記得多少人,尹奧尼德?」

尹奧尼德立刻便理解了原體的意思,站立於他們身後,挺直胸膛的泰圖斯發現,尹奧尼德長者的身體竟然晃了晃。

「我記不清了,原體。」

尹奧尼德低聲說道。

「我們損失慘重,但我們從未放棄。我們人數眾多,所以我們必須承擔起最大的那一部分責任,我們必須成為擋在人類乃至我們兄弟前的一面護盾,我們要保護所有人......我想我們做到了,原體。」

「是的,我的朋友。」

基利曼深深地低下他高貴的頭顱:「你們做到了,我引以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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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往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它都令人著迷。

對於一個法師來說尤甚。

他面無表情地飄蕩在房間內,手裡握著一本無名古籍,食指在書嵴處不斷地摩擦。這是他的眾多習慣之一。

良久,法師嘆了口氣,順手鬆開古籍,讓它順著書架上的牽引力回到了自己該待的位置。

在大多數時間,孤獨仍然是他的一種常態。

沉默著回到地面,何慎言坐了下來,靠在椅背之上。他皺著眉,仍然繼續著自己的思考。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福格瑞姆的靈魂不可能在融合後一點問題都沒有。

法比烏斯·拜耳克隆他的父親之時肯定未曾想過,他褻瀆而禁忌的行為所帶來的東西不僅僅只有一個未曾墮落的福格瑞姆那麼簡單。他還將一個早已墮落的靈魂在某種層面上一分為二了。

這不是能用科學來解釋的部分,涉及到靈魂的任何東西都屬於魔法的領域。而魔法向來不講究邏輯,它本身就是對世界固有規律的一種蔑視。

若非如此,不會有人揮揮手就能降下閃電與火焰,預見未來的某個片面或是讓人從裡到外變成另一種東西——這是反邏輯的領域,在這個領域內,任何現象都毫無邏輯可言,你只能憑藉直覺。

那麼,法師的直覺告訴了他什麼呢?

何慎言只能說,他堅定地認為這其中必然有問題。

靈魂的融合是必然現象。

墮落的福格瑞姆已經死去,色孽徹底放棄了他,就在他悔悟的那一刻,這個神祇索然無味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撤去了她曾給予墮落鳳凰的所有祝福。

乾淨利落,簡直不留一絲情面。被冠以愛的神明卻是世間最為無情之物,何等的諷刺。

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導致什麼後果,如果她執意要那一面靈魂反倒是好事......可她沒要,於是那一半靈魂便理所應當一般地會去往它所屬的身體。

靈魂、身體,缺一不可。

何慎言搭起手指,靠住自己的眉心。開始回想自己做出的那些猜測。

第一種猜測,福格瑞姆在說謊,他已經受到了影響。

這個猜測在何慎言對他用過讀心以後可以被排除了。

第二種猜測,福格瑞姆的確沒有受到影響,他的人性這次終於在與慾望的戰鬥中取得了勝利,占得了上風。

從感性的角度來講,何慎言希望這個猜測會成為正確答桉。但他身為一個法師的理性卻如同針刺一般提醒著他——這不太可能。

並非他不相信福格瑞姆的人性,而是他墮落的那一面在一萬年間凝聚起來的惡意不可能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消減。

那麼,第三種猜測。

墮落的那一半意識......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所以仍在隱藏。

會是這樣嗎?

法師眯起眼,目光冷澹地凝視著自己的書架。藏書們無風自動,從古樸的書架上齊齊飛下,在他面前自發翻開,書頁滾動,紙張翻飛,直到法師豎起了一根手指。

他站起身,來到其中某一本面前,揮了揮手指,其他書再次歸位,唯獨這一本留下了。他抬起手,將其拿起,凝視著上面扭曲的字符一言不發,面色逐漸變得凝重了起來。

良久,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福格瑞姆,恐怕我們要給你動個手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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