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纏住周子秦腳的,果然是包裹一個。裡面有琵琶一把,衣服兩件,首飾盒一個,大石頭一塊。

同時,水中拖出來的,還有無頭女屍一具,被綁著另一塊石頭。周子秦割了石頭上的繩子,將她拖上了岸。

「累死我了。」周子秦爬上來,癱倒在岸邊的草地上,呼呼大喘氣。

「沒有這麼重的石頭,東西怎麼能沉下去呢?」完全沒有感覺到愧疚的另外兩人,已經蹲在屍體旁邊研究了起來。

無頭女屍在水中浸泡時間顯然不長,雖然泡得皮膚翻白,但還並沒有太過腫脹。她身上穿著極其艷麗柔軟的羅裙,從那細柔的腰肢和修長的四肢來看,顯然是個年輕而苗條的女子。

「子秦,你對屍體比較熟悉,來說說這具屍體。」李舒白轉頭對周子秦說。

周子秦躺在地上,有點遺憾地說:「早知道有屍體,你們應該早點跟我說嘛,我沒帶工具。」

黃梓瑕解釋說:「我也不知道會有屍體,我本以為只有包裹。」

周子秦爬起來,喘著大氣爬到屍體邊,粗略地檢驗了一下。

「死者是個年輕女子,生前身高大約五尺三寸左右,身材……非常不錯,在我驗過的這麼多屍體中,她絕對可以排行第一。正所謂豐纖合度,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說正事。」李舒白不得不打斷他的話。

「好吧,她是在被兇手割去了頭顱之後,才拋屍水渠的。案發現場應該是在離這裡不遠處,兇手是很有經驗的老手。你看,脖頸上的切口十分整齊,乾淨利落,我看要找這樣的案發現場,估計也很難,這麼有經驗的老手應該能完美處理掉所有痕跡,尤其這附近都是荒草雜樹。」

「嗯……無頭女屍,確認身份比較難。」黃梓瑕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包裹中那個琵琶看了看。琵琶弦已經斷了,不過那上面螺鈿鑲嵌的牡丹還完好無損,在陽光下顏色鮮活。

正是錦奴不離手的那把琵琶,她的師父梅挽致送給她的那一把「秋露行霜」。

首飾盒中有不少珠寶首飾,製作得都十分精巧。「是錦奴的東西無疑。」黃梓瑕著意看了看第一次見面時錦奴鬢邊戴過的那朵堆紗海棠,然後把首飾盒關上,又翻了翻那兩件濕漉漉的衣服。

「是錦奴嗎?這麼說倒是十分有可能。」周子秦若有所思問,「有沒可能是被人騙出私奔,結果走到這裡時被殺,屍體和包裹分別綁上石頭丟到河裡?」

「我看不像。這些東西應當不是錦奴自己收拾的。」黃梓瑕揀著那幾件衣服,說,「雖然挑選的都是最漂亮的幾件衣裙,但卻只有外衣,沒有內衣。一個女子要出門,難道只換外面的衣服就可以了嗎?」

「有道理啊……」

「所以兇手只是隨手拿了幾件衣服,意圖偽裝成錦奴私奔的假象而已。」

「那這具屍體?」

「錦奴大約身長五尺五寸,你說這具屍體只有五尺三寸,那麼當然不是錦奴了。」

周子秦依然迷惑:「可怎麼會這麼巧,偏偏就出現在這裡呢?」

黃梓瑕瞧著他:「你說呢?」

周子秦看看她,再看看李舒白,「啊」了一聲:「是兇手故意拿來偽裝成錦奴的?」

「嗯,真正的錦奴――」黃梓瑕平靜地說,「現在應該躺在王若的棺木中吧。」

周子秦頓時跳了起來:「什,什麼?你的意思是……」

「對,有人將錦奴的屍體偽裝成王若,企圖借這具屍體的出現,了結王妃失蹤那樁迷案。」

「太可惡了!」周子秦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兇手為什麼選中錦奴,還把她害得這麼慘?」

「因為身材有相似之處吧,畢竟王若挺高的,一般女子都比她矮半個頭,比如這個女子的屍體,雖然無頭,但我們依然可以判斷她基本高矮。只是一個琵琶女的屍體畢竟沒有王妃的重要,官府不會特別在意這個,而且,屍體若是在水中久了,會被水泡得巨大,只要遲幾天被發現,身高就比較難判斷了。」她說著,將琵琶等重新包裹好,示意周子秦拿走,「證物先存放在你那裡吧,我那邊人多眼雜不方便。」

「哦,好。」周子秦也不管還在流淌的泥水,抱過了包裹,然後又問,「這具屍體呢?」

黃梓瑕乾咳一聲,說:「要不……你看看能不能帶回你家去?」

「……你覺得可能嗎?」周子秦問。

李舒白說道:「直接通知崔純湛,就說你在這邊發現了無頭女屍和一個包裹。至於大理寺怎麼判斷死者身份,你不加干涉就是。還有,記得把所有證物都打包好,明天我們要是叫你,你趕緊帶上。」

「好吧。」他說著,苦著一張臉求黃梓瑕趕緊去通知崔純湛,自己守著包裹和屍體在那兒等著。

黃梓瑕和李舒白鑽出水渠旁的灌木叢,沿著荒路走到街坊邊,看到幾個閒人正坐在路邊樹蔭下閒聊。

黃梓瑕指著水渠那邊喊了一聲:「那邊水裡撈出屍體來了!」

頓時,幾個閒漢爭相跳起來,有的去看熱鬧,有的喊人,有的嚷著報官,頓時一片吵嚷。

李舒白和黃梓瑕兩人走到空巷中,滌惡和那拂沙還在悠閒地嚼著地上的草。其實戴著個馬嚼子挺可憐的,壓根兒吃不進幾根草去,可兩匹馬還是無聊地在牆角的幾根雜草上蹭來蹭去。

他們兩人上了馬,發現就算是一直袖手旁觀的李舒白,衣服也被蹭得一條泥痕一條水跡,斑駁夾雜。不過兩人也不在乎了,騎在馬上緩慢地走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說話。

黃梓瑕問:「景軼從徐州發消息回來了?」

「回來了,那枚箭簇消失之時,正是龐勛的餘孽在徐州附近橫行之時。」

「傳說箭鏃失蹤之時,那個水晶盒的鎖紋絲未動,而存在裡面的東西不翼而飛,是否是真的?」

「是真。景軼到了徐州之後,把整件事情徹查了一遍,審訊了當時守衛城樓的所有士卒,發現是因為龐勛餘孽買通了守衛,監守自盜,詭托鬼神。」

黃梓瑕若有所思道:「而在徐州那邊發生的事情,卻轉瞬間就在京城流傳開來,並且還附帶著鬼神之說,看來,這背後必定是有人在操縱這件事情,並且有意地將龐勛的事情扯過來,意圖掩蓋自己真正的居心。」

李舒白淡淡道:「卻不知這樣只是欲蓋彌彰,弄巧成拙。」

「嗯,看來又一個猜想,可以對上了。」

他們隨口談著,走馬經過長安各坊。

湛藍的天空下,長安七十二坊整齊端嚴,肅立於長風薄塵之中。初夏的陽光微有熱意,照得穿了一身袷衣的黃梓瑕脖頸間有微微的汗。她抬起袖子擦著,順著街道上的槐樹陰慢慢行去,一路想著眼前這樁謎案。

李舒白隨手遞給她一條折成四方的白帕子,她接過來擦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轉頭看他。

他的面容在此時的槐樹陰下,蒙著一層淡淡的輝光。五月的陽光從夜間篩下來,如同一條條金色的細絲,變幻流轉。但陽光落在他們的身上時,又變成了一點點燦爛的暈光。在這樣迷離變化的光線中,她看見他的神情,慣常的冷漠中,又似乎帶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在一瞬間,仿佛讓他們之間的空氣,都流動得緩慢起來。

黃梓瑕低頭,默默與他並轡而行。等到接近永嘉坊時,她卻忽然撥轉馬頭,催著那拂沙向北而去。

李舒白跟上她,問:「去大明宮,雍淳殿?」

「嗯,我再去確認最後一件事,此案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已經查明一切了?」他微有詫異,看著身旁的黃梓瑕。槐樹稀落,樹蔭退去,金色的陽光遍灑在他們身上,他看見與他並肩而行的黃梓瑕身上,蒙著一層明亮迷眼的光,仿佛不是來自此時即將西斜的陽光,而是自身體中散發出來一般。

他微微錯神,一直看著黃梓瑕。而她從殿門直入,穿過前殿,順著青磚平路走過假山,然後在靠近內殿的地方蹲下,指著一塊假山石,說:「就在這裡,我撿到了王若的那一支葉脈簪。」

李舒白緩緩點頭。看著她抬手按住頭上的銀簪,按住卷葉,抽出裡面的玉簪,在青磚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色痕跡――

「前殿,後殿,中間假山。這裡……」她的簪子在假山處畫了一個圓,圈住一個最高點,「就是王若的葉脈金簪丟失的地方。」

李舒白指著外殿的迴廊:「這是,是我們站著的地方。」

「對,外殿迴廊上,十步一人,目光始終盯著內殿門口。而假山之內,是窗外的侍衛,目光不曾離開過窗戶。」她摘下旁邊的一片葉子,將手中的簪子擦乾淨,然後迅速而輕巧地插回銀簪中,仰頭向著他揚起唇角,露出一個明亮皎潔的笑容,「此案已經結束了。」

李舒白默然站起身,環顧四周。黃昏已經開始籠罩這裡,暮色即將吞沒明亮的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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