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黃梓瑕才剛起身,發現同昌公主府上的人就已經等在房門口了。名叫鄧春敏的這位宦官一臉苦相,哀求道:「楊公公,您就快著點吧,昨天公主說了讓我來帶您過去的,您就當救救我吧!」

黃梓瑕看看天色,詫異地問:「公主這麼早就過問此事了?」

「公主還未起身,但萬一醒來便問此事呢?我就得趕緊帶您進去呀,您說是不是?」

在鄧春敏的哀求眼神下,黃梓瑕不得不迅速洗漱,然後跟著他前往同昌公主府。

同昌公主府果然是金為欄杆玉為牆的地方,雖不如皇宮宏偉壯麗,但那檐頭貼的金飾、花間避鳥的金鈴,竹簾上用金銀絲細緻編制的花紋,種種細微處的奢靡,都呈現出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效果。

黃梓瑕靜立在同昌公主府的前院,等待著她的宣召。

清晨露水未散,頭頂雀鳥啁啾。她正在看著,旁邊有個還帶著惺忪睡意的可憐聲音傳來:「楊公公,你也來啦?」

黃梓瑕轉頭一看,正是大理寺少卿崔純湛。他垂頭喪氣地帶著四個大理寺的小吏,和她打了個招呼後,一臉悲苦地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楊公公,早膳用過了嗎?」

「還沒有。」黃梓瑕瞄著他臉上五根手指印,淡定地說。

「我也是啊。」他覺察到了她的目光,只好悲哀地捂著自己的臉頰,說,「早上起太早,驚動了我家母老虎,結果……」

黃梓瑕想起他朝中第一懼內的名號,只能笑而不語。

崔純湛自覺尷尬,又說:「她也是心疼我早早起床忙於公務,想要多與我廝守,只是不會表達,楊公公你說是不是?」

「正是。」黃梓瑕正色說道。

見她肯定自己的妻子,崔純湛開心了,一回頭看見一個侍女裊裊婷婷地提著食盒進來了,頓時更開心了:「太好了,咱還能先吃上早飯。」

那侍女抿嘴一笑,打開食盒將裡面的面點和粥端出。崔純湛招呼大家一起坐下用膳。

鄧春敏趕緊上來給每個人舀了一小碗粥。崔純湛看著那個長相清秀的侍女,問:「你是公主身邊人?」

「奴婢垂珠,自小跟著公主,後來又陪嫁出宮。」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加上臉頰粉嫩,雖然五官不是頂漂亮,但那股溫柔模樣卻讓人見之難忘,「公主說崔少卿楊公公等可能不熟悉府內情況,所有需要,可問我便是。」

「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著公主府千門萬戶,不知如何下手呢。」崔純湛說著,又看向鄧春敏。

鄧春敏趕緊說:「奴婢鄧春敏,與垂珠和魏喜敏一樣,都是自小跟著公主在宮裡長大的,一年前隨公主出宮。」

「你們府上有幾個人?」崔純湛問。

鄧春敏頓時犯難了,垂珠卻如數家珍道:「回崔少卿,公主府如今共有正副管家及大小帳房四十二人,宦官七十八人,侍婢一百二十八人,廚工門房雜役二百四十七人。」

「隨公主出宮的有幾人?」

「當時有宦官七十八人,侍婢三十六人。其餘人等大都是聖上諭旨修建公主府時陸續自民間買來的,還有十餘人是幾個養馬、倉管及花匠等,一年來陸續投靠的。」

黃梓瑕見垂珠說話做事清清楚楚,便問:「魏喜敏平日,是否曾與什麼人結下冤讎?」

垂珠略一思索,說:「魏喜敏與我同在公主近旁做事,他一直盡心服侍公主,戰戰兢兢,忠心不二。」

鄧春敏卻在旁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黃梓瑕便問他:「鄧公公,您與魏喜敏同為內侍,日常可有發現?」

魏喜敏趕緊說:「其實,其實就在前日,我發現他與……內廚的菖蒲似乎起了一場爭執。」

「哦?」崔純湛趕緊放下筷子,問,「他怎麼會與一個廚娘起爭執的?」

鄧春敏手足無措,說:「我……我不知道。」

「菖蒲倒不是廚娘,而是主管府內大小廚房、四季膳食的,公主常誇她做事穩重。」垂珠見狀,便代他說道,「她是駙馬家養的奴婢,公主下嫁時駙馬帶過來的。她今年該有三十來歲了,尚未婚配。至於爭執的內容,我們就不知道了。」

「爭執?我和魏喜敏的爭執?」

菖蒲論相貌倒有中人之姿,只是一臉不苟言笑,嘴角深深兩道法令紋,令這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看起來一點風韻都沒有。

她正在制定明日府中的菜式,見他們來了,便將紙放在一邊,仔細思索著,點頭說:「是有這麼回事。」

後面的知事趕緊取出筆墨,開始記錄。

菖蒲見這陣勢,臉色有點變了,問:「這是怎麼說的?難道你們認為魏喜敏的死和我有關?他那……他那不是天譴麼!」

黃梓瑕忙安慰他說:「請姐姐放心,只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下魏喜敏平常的事情而已,你只管回答就行。」

菖蒲依然一臉疑惑緊張,遲疑道:「不知……是什麼事?」

「你們前幾日的爭執,可以詳細給我們述說一下嗎?」

「哦……那件事啊。」菖蒲聲音略略提高了些,明顯心中還有不滿,她說,「奴婢平日在府中管著上下的膳食,而魏喜敏則是公主身邊伺候的近侍,原沒什麼交情,也不曾交惡。誰知他前日過來找我,向奴婢索要零陵香,我說沒有,他竟當著廚房上下一干人罵我。你說,奴婢從駙馬家中開始就管著廚房二十多人呢,他劈頭就這樣讓我沒臉,算是什麼意思?可他畢竟是公主身邊紅人,所以奴婢當時只能任他罵著。誰知現在……唉,死者已矣,算了吧。」

黃梓瑕又問:「你是管膳食的人,他怎麼會向你索要零陵香?」

「說起這事,也算奴婢倒霉。前幾日剛好……從某處得了一點,這香料挺名貴的,奴婢亦捨不得用,就獻給公主,誰知公主不上眼,就落在魏喜敏手中了。他用完後覺得奴婢手頭肯定還有,理直氣壯繼續來討要,真不知臉皮怎麼會這麼厚!」

黃梓瑕繼續刨根問底:「請問姐姐這零陵香是哪兒來的?」

「是……奴婢相識的人送的。」菖蒲低下頭,一臉難堪,顯然抗拒這個話題,「總之,那人也只送我這麼一點,再多沒有了,之後奴婢與魏喜敏就再沒見面了,第二天就聽說他死了,據說是……被雷劈了,奴婢也很詫異,想不會是老天爺看不過他這麼強橫霸道吧?」

黃梓瑕點頭,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請問,魏喜敏死的時候,你身在何處?」

「那日是觀世音得道日,府中要吃素食的。所以一上午奴婢就在廚房中盯著那些人,免得有葷腥混進去了。萬一被公主發現了,這可是大事,您說是不是?」

崔純湛隨口應道:「這倒是的。」

旁邊已經有宦官過來通報了:「公主已經起身,各位可以前往覲見了。」

崔純湛與黃梓瑕便先丟下了廚娘這邊,向著公主住的地方行去。遠遠便見一群身著錦繡羅裙的侍女迤邐而下高台,每人手中都有一片金光。等到近了才發現,原來她們手中托著金盤,裡面正是同昌公主吃完後撤下來的早膳。

黃梓瑕在心裡想,如果周子秦在的話,他肯定會說,金盤多沒用啊,銀盤就實在多了,還可以驗毒!

同昌公主身著艷紅襦裙,一頭秀髮挽成鬆鬆一個雲髻,一個人坐在閣內接見他們。她端坐在榻上,發間只插著一支釵。但這支釵的華美精緻,卻令黃梓瑕這樣從不在意首飾的人、連崔純湛這樣的男人,目光都落在上面,一時無法移開。

這是一支玉釵,通體由一塊玉石雕琢而成,雕工精細,清晰呈現出九隻鸞鳳翱翔的姿態。而最為難得的是,這塊玉石,居然是一塊不折不扣的九色玉,也不知道是哪個巧手玉工妙手偶成,竟憑藉著玉石自身的顏色,雕出了九隻顏色各異的鸞鳳,展翼飛翔,意蘊生動至極。

黃梓瑕心想,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九鸞釵了,整個天下僅此一支,號稱內府鎮庫之寶。當今皇上沒有交給王皇后,卻賜給了自己的女兒,足見對同昌公主的珍愛。

閣中並不見駙馬蹤影。公主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說:「駙馬昨日受了傷,太醫說要敷藥。我覺得藥味難聞,因此打發他到偏院睡去了。」

崔純湛的手下意識地撫上了早上被老婆扇過的那半邊臉頰,神情複雜。

公主與駙馬,看來感情頗為冷淡。

黃梓瑕的腦中,一閃而過李舒白的話。

他說,同昌公主與禹宣,頗多市井流言……

她強行制止自己再想下去,收斂心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如初:「不知公主對魏喜敏一事,有什麼看法?可以為我們述說一二嗎?」

公主微微撅嘴,說:「此事我當然存疑了!首先,魏喜敏是個從來不信鬼神的人,你說他怎麼會在那天擠到薦福寺去參加法會?」

黃梓瑕微微詫異,問:「他不信鬼神?」

「是呀。」公主側臉想了想,問身邊的一個侍女:「落珮,你說是不是?」

落珮趕緊說道:「正是呢!平日裡魏喜敏不是有頭痛頑疾麼,一痛就指天罵地的,還常說世間若有佛祖菩薩,那就先讓自己那二兩肉先長回來呀……哎喲,總之都是些骯髒話。這不昨晚還有人說呢,魏喜敏正是因平日犯了大不敬,所以才遭了報應呢!」

「前天晚上,聽說他與膳房的菖蒲鬧得難看,你們知道的,菖蒲是駙馬家那邊的人,能由著他胡來麼?我正想訓他,誰知垂珠問遍了府中所有人,都不見他的蹤跡。沒想第二天就聽說他在薦福寺死掉了!」同昌公主蹙眉道,「是以我覺得,此事必有蹊蹺,至少,將他引到薦福寺去的人肯定大有嫌疑。」

崔純湛說道:「公主言之有理,臣等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負公主期望!」

他這一番場面話說得一點誠意都沒有,同昌公主直接將自己的目光轉向了黃梓瑕:「楊公公,你有什麼看法?」

黃梓瑕說道:「目前尚不得而知,看來崔少卿與奴婢還要先行詢問過駙馬才知道。」

同昌公主揮揮手,說:「崔少卿先去吧,楊公公等一等。」

等崔純湛五人走出門口後,同昌公主才緩緩站起身,走到黃梓瑕身邊。

黃梓瑕站起,恭敬地向她低頭行禮。

黃梓瑕身材修長,而同昌公主個子嬌小,比她矮了約摸半個頭。她抬眼凝視黃梓瑕半晌,才笑道:「早就聽說公公大名,能得夔王如此青眼之人,果然儀表非凡。」

黃梓瑕勉強笑了一笑:「公主謬讚。」

「我說的話,會有謬麼?」她瞟了她一眼,笑意盈盈又走到窗前,懶懶地靠在那裡,問,「你看到本宮戴的這支九鸞釵了麼?」

黃梓瑕點頭,說:「精妙至極,巧奪天工。」

「公公,你畢竟不知道女子心思。雖然我只要動一動手指,天下珍奇珠寶都會競相呈現在我面前,但我最愛的,還是這一支九鸞釵。」她抬手輕撫著頭上九鸞釵,輕輕地嘆道,「女子的執念,總覺得自己最珍愛的東西,會與自己心意相連……」

黃梓瑕不知道她對自己說這些是有什麼深意,但她也並沒有顯露出什麼不耐煩的神情,只靜靜地恭敬聽著。

「前天晚上,就在魏喜敏慘死的前一夜,我做了一個夢。」公主將雙手撐在欄杆上,俯視著下面的花海。

時維七月,天氣炎熱。她的住處在高台之上。涼風徐來,下面遍植的粉色合歡花如水波般浮動,暗香冉冉。

一朵絲絨般的合歡花被風捲起,沾在她的鬢邊,輕輕顫動,纖細柔軟,她抬手取下,用手指輕捻,喃喃說道:「我夢見,一個穿著錦繡華服的女子,一頭長髮卻毫無修飾,傾瀉於地。她從黑暗中漸漸顯形,一步步向我走來,我看見她的面容,光華如玉——她對我說,我乃南齊淑妃潘玉兒。有一件心愛之物在你身邊已久,請公主及早準備,贈還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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