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出門,踏遍了小半個京城,黃梓瑕和周子秦都是飢腸轆轆。飯點已過,今日例食是沒了,崔純湛讓大理寺膳房趕緊給他們做了一點簡單飯食充飢。

出了大理寺,黃梓瑕隨便向大理寺門房打聽了一下那個大忙人夔王,果然就有人說:「半個時辰前御史台的公車過來,車夫在我們這邊喝茶時,說夔王正在那邊呢。」

皇城之內衙門眾多,個個門前都立著牌子,某品之下至此下馬。周子秦和黃梓瑕乾脆就不騎馬了,把馬拴在大理寺,往御史台走。

周子秦一邊走,一邊拉著她的袖子,有氣無力地說:「崇古……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黃梓瑕用手中的冊子擋著頭頂正熾熱的太陽,回頭看他:「什麼?」

「我說,佩服你的精力啊……」周子秦敬佩地看著她,「這都跑了大半天沒休息,累死我了,你都不用休息一下?」

「案件發生後,就應該爭分奪秒,一刻都不能延誤。」黃梓瑕說著,忽然又想起什麼,說,「對了,孫癩子的屍體現在在哪兒?你還記得他那兩個傷口的形狀嗎?」

一說到屍體和傷口,周子秦頓時來了精神,在這炎炎夏日之中振奮得跟吃了一大塊冰似得,眼睛也炯炯有神起來:「好,沒問題!傷口我看過,記得清清楚楚!你想問什麼,我張嘴就來!」

黃梓瑕回頭看他,說:「我想知道,傷口具體的形狀,以及兇器刺下的方向。」

「傷口一處在左肩琵琶骨下,一處在肚臍右側的腰上,兩處傷口都是從身體左側斜向右邊刺下的痕跡……」周子秦說到這裡,張嘴愣了愣,然後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問,「這麼說……滴翠在說謊?」

「是。」黃梓瑕低聲道,「如果孫癩子是站在她對面的話,以她持刀的手勢,那匕首必定是自上而下刺下去的,怎麼可能會有人是從左到右刺出匕首的?能造成這樣的傷口的,必然只能是對方正側臥那裡的時候。」

周子秦吸了一口冷氣,臉上露出困惑又震驚的表情:「可是……可是滴翠為什麼要主動認罪,把這一切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黃梓瑕默然看著他,許久,把目光輕輕移到他的身後。

他們看見蹲在大理寺高牆下的一個人。

張行英。

他蹲在那裡,不知道已經多久,他低著頭看地上,目光茫然渙散,定在那裡不知已經多久,卻始終一動也不動。

周子秦看著他許久,瞪圓的眼睛和長大的嘴巴才慢慢回復,輕輕的,不自覺地「啊」了一聲。

而在他們的目光注視下,張行英似乎也終於感覺到了。他慢慢抬起頭,向他們這邊看來。過了許久,他渙散的目光終於有了一點焦距,似乎終於認出了他們,他站起來,叫了一聲:「楊……兄弟……」

在嘶啞的聲音中,他已經蹲了太久的腳,麻木了,撐不住他的身軀,晃了兩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灼熱的日光下,滾燙的泥地,他整個人似乎都被烤乾了,也沒什麼感覺,只扶著牆又站起來,向他們一步步走來。

黃梓瑕面帶著複雜的情緒,注視著他。

而周子秦趕緊跑過去扶住他,張行英身材十分高大,周子秦的身材已經算高的,他卻更高了兩三寸,壓在身上時,連周子秦都踉蹌了一下。

「張二哥,你怎麼了?」周子秦扶著他,趕緊安慰他,「你別急呀!」

張行英靠在他身上,卻一直望著黃梓瑕,被太陽曬得乾裂的雙唇嚅動,聲音乾得近乎蒼老:「你一定要幫幫滴翠……她、她不可能的,我知道她不可能殺人的……」

黃梓瑕垂下眼,默然點了一下頭。

見她反應這麼平靜,張行英頓時急了,撲上去抓住她的肩,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她這麼柔弱一個女子,怎麼去殺人?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投案自首,可我……我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他聲音嘶啞,破碎的乞求從喉口艱難而用力地擠出,幾乎不成語句。

黃梓瑕長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手臂,說:「放心吧,張二哥,我一定會揭露真相的。到時候,兇手必將昭彰於天下,無處遁形。」

張行英瞪大眼睛,盯著她良久,才像是聽明白了她的話,他放開了幾乎要將她肩胛捏碎的手,頹然放下,踉蹌退了兩步,低聲說:「是……我信你……能還阿荻清白。」

「張二哥,現在,你已經可以回到京城防衛司了,明日就可以去應卯了。」黃梓瑕仰頭看著他,輕聲說,「不要辜負了滴翠對你的期望。」

御史台向來是本朝最端莊嚴肅、不苟言笑的衙門,然而此時進來,卻見坐在夔王身邊的御史中丞、侍御史、監察御史等幾個老夫子都是一臉歡欣,對著李舒白東拉西扯,仿佛毫未覺察早已過了散衙時刻。

黃梓瑕和周子秦一進去,李舒白就示意她稍等,然後站起對眾人說道:「這是我身邊的楊崇古,善能斷案,此次也是聖上指定與大理寺合作查案的人手之一。她過來想必是稟報此案的進展,那麼本王就先向各位告辭了。」

「送夔王。」幾個人依然滿臉喜色,站起送他到門口。

等出了御史台,周子秦忍不住說:「這個御史台待人的差距就是大!我過去的時候,一群老頭兒個個鼻孔朝天,好像我是本朝之恥似的,替我添雙筷子都捨不得。而夔王一來,你看你看,一張張老臉笑得跟菊花似的,每一條皺紋都舒展開了!」

李舒白也不由得微扯唇角,說:「他們今日心情不錯而已。」

「咦?御史台的人也會心情好?不是每日只會板著臉訓人麼?」

李舒白轉頭看黃梓瑕一眼,說:「皇上因為九鸞釵失竊事而召集了幾位重臣,說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同審此案。其他兩部還好,御史台這一群老人當場就頂了回去,說三法司同審,必是關係國家社稷的大案重案要案,怎麼可以為區區公主一個九鸞釵的失竊案而興師動眾,勞動三法司?皇上則說此案已有二死一傷,眼看公主或有危險,必要及早徹查,不得推脫。就在爭執不下時,大理寺傳來消息,說本案兇嫌已經投案自首了!御史台得知皇帝家事不必變為朝廷公事,自然上下歡欣。」

周子秦皺眉說:「可是……滴翠不是兇手啊……」

「不管是不是,至少她現在出來頂罪,是一個十分合適的機會,不是麼?」李舒白說著,淡淡瞥了黃梓瑕一眼,「皇上交代的任務,你是要繼續查下去,還是就此罷手?」

「滴翠與我也算是略有交往,她身世如此悽慘,我不能讓她就此殞身。」黃梓瑕皺眉道,「更何況,即使她投案了,我看本案也依然會樹欲靜而風不止。」

李舒白揚眉問:「你的意思是,兇手可能還不會停止?」

「是,很有可能。因為畫上的第三個死者,還沒出現。」黃梓瑕將那個捲軸交到他手中。

李舒白與他們一壁走,一壁展開捲軸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腳步便停了下來。

這個永遠處變不驚的夔王,望著手中這幅胡亂塗鴉的捲軸,站在此時的皇城之中,站在各衙門的高牆陰影之下,看著手中這幅畫,一瞬間,怔愣在長空之下。

碧天如洗,日光熾烈,長風迥回,捲起站在此處的他們三人的廣袖衣袂,烈烈作響。

李舒白垂下的眼睫終於緩緩抬起,他將手中的畫卷好,交還到黃梓瑕的手中,說:「收好吧。」

周子秦忙問:「王爺看出來的,是不是三個人慘死的情景?」

李舒白微一點頭,說:「牽強附會,略有相像而已。這種荒誕不經之事,如何能扯上先皇手跡。」

周子秦頓時興味索然,說:「是吧。」

他偷眼看黃梓瑕,見她和李舒白越來越像,一張臉板得滴水不漏,不得在心裡哀嘆了一聲,說:「王爺,我覺得滴翠殺孫癩子那事,尚有疑問,我先去義莊看看,告辭了。」

眼看著周子秦離開,李舒白示意黃梓瑕上馬車。

馬車經過大理寺門口,門衛解開那拂沙的繩索,它便乖乖跟上了,簡直乖得令人感嘆。

黃梓瑕在自己的老座位――擱腳小矮凳上坐下。

李舒白將手伸向她,她立即會意,將自己懷中的捲軸拿出來,捧到他面前。

李舒白將它展開,鋪在小几上。几案較短,裝裱的一部分垂下在他的膝上。他將手按在捲軸之上,指尖順著第一幅畫上,那個似乎是一個人被焚燒致死的圖像,慢慢地滑下來:「你上次說,你們覺得,這是個人被焚燒致死的模樣?」

「是……而上面這細細窄窄的一條豎線,我們覺得似乎像是一道從天而降的霹靂。所以這幅圖,看似一個人被雷霆劈下,焚燒全身,掙扎而死。」

「張家說這幅畫是先皇御筆,你相信嗎?」他微抬眼睛,望向她。

黃梓瑕思忖著,緩緩說:「我未見過先皇墨寶,不敢肯定。」

「我可以肯定。」

李舒白默然將手輕按在那幅畫之上,說:「這墨,是祖敏為上用特製。先皇晚年時,因身體不適而厭惡墨味,於是祖氏改變了配方,除珍珠玉屑之外,又在墨錠中加入當時異邦新進的一種香,只制了十錠,用了七錠,剩下三錠隨葬了。如今已有十年,尚是當年香氣。」

黃梓瑕俯頭聞了一下,只有極淡極淡的一絲氣息,但那種奇異的香氣,確實與其他香味迥異。

她抬頭又看向李舒白,李舒白又說道:「先皇提筆寫字或畫畫,往往先在旁邊虛比一下,是他多年習慣,不是常在他身邊的人,一般不會知道。而你看這裡――」

在那根被他們看成雷霆的豎線旁邊,有一條如髮絲般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線條。

「這條線與旁邊這條並不平行,顯然並非毛筆上的亂毛,而是當時起筆比劃時,所不小心描繪下的痕跡。」

黃梓瑕說道:「我會去張家,向張父詳細詢問一下此畫來歷。」

「是該問一問,父皇為何會畫下這樣的一幅畫,又為何要賜給一個民間大夫。」李舒白緩緩說道。

黃梓瑕望著那幅畫,又想起鄂王李潤那異常的反應,果然李舒白也說道:「而現在,我們該去一下鄂王府――既然你說,他看見這張畫的時候,反應異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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