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夔王府,夜色已深,但黃梓瑕還是先去見了李舒白,將大理寺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李舒白聽了,不由得失笑:「我明日去問問崔純湛,這個犯人既然這麼縝密狡猾,又怎麼會竊取了公主府的金蟾之後,在官府前去問話時喜孜孜地拿出來炫耀?」

「但皇上對此事極為關切,此時若能火速結案,各衙門都能鬆一口氣,由此來說,能迅速推出一個替死鬼,而且還是各方面疑點都匯聚一身的替死鬼,也不失為官場中一個慣常的選擇。」黃梓瑕皺眉道。

李舒白沉吟不語,許久,才說:「而且,早日結案的話,你也能早日與我一起踏上回蜀之路,對於你自己來說,也是一個較好的選擇——畢竟,有些證據會隨著時間的湮滅而消亡,你要洗雪自己的冤屈,還是越快越好。」

「難道王爺也認為,此案讓錢關索作為替死鬼,是目前最好的結局?」

「當然不是。」李舒白用手指輕彈著小紅魚的琉璃瓶,說道,「依我看來,最好的結局,應該是找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子女的惡人——天底下這樣的人很多,可惜皇上卻不會相信,不是嗎?」

黃梓瑕輕聲說道:「錢關索……雖然貪財又怯懦,卻並不算壞人。」

「可那又怎麼樣?你總得找個人向皇上交代。這一次的案件,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先後死去的三個人,魏喜敏,孫癩子,同昌公主,有男有女,貴賤不同,但全都與呂滴翠受辱一事有關——所以這個案件能圈定的嫌疑人,目前來看,嫌疑最大的三個,就是呂滴翠,張行英,呂至元。」李舒白毫不留情說道,「不管你自欺欺人也好,感情上有成見也好,你都不得不承認,最大的嫌疑人,是張行英。」

黃梓瑕被他一口說中始終壓在心上的這一樁事,一時無法反映。許久,她才默然點頭,說:「是,我知道。」

李舒白將目光從小魚的身上收回,落在她的面容上,那雙銳利的眼也微微眯了起來:「若兇手真的是他,我倒很欣賞。畢竟無論誰站在他的立場上,都不能無動於衷。只是有些人敢想而不敢做,有些人能去做卻不能做得這麼好。而這三樁案件若是張行英做的,我可真對他刮目相看。」

黃梓瑕看著他不加掩飾的讚賞,低聲問:「那麼,若真的是他犯案,王爺能保得他的性命麼?」

李舒白微微皺眉,說:「同昌公主死之前,可以。但如今這樣的局面,難說。」

黃梓瑕默然點頭,說:「是,殺人償命,自古皆然。」

李舒白又說道:「如果本案真的是按照那幅畫而設局的話,如今三個死者都已對上,你先將本案的千頭萬緒,全部整理一遍給我看看。」

黃梓瑕點頭,在旁邊小几後盤腿坐下,略一思索,展卷提筆慢慢寫著。她的字學的是衛夫人,一筆筆寫來如簪花仕女,清秀雅麗,速度也快,不一會兒便謄寫出來,交到他手中。

第一,魏喜敏之死:天降霹靂,如何不偏不倚劈中蠟燭,又如何正好將人群中一個矮小的宦官燒死?若真系人為,兇手又如何控制雷電?魚塘內鐵絲與水銀從何而來,是否與本案有關?

第二,擊鞠場駙馬墜馬:是否人為?若是,是否專門針對駙馬?如何能讓駙馬選中那匹馬,又如何對馬匹下手?

第三,孫癩子之死:如何破結密室困局?那般陋室之中為何殘存零陵香的氣息?兇手自何處進入,又自何處逃遁?

第四,公主之死:九鸞釵如何在嚴密監守之中被盜?公主被拖出人群之後,應當知道自己離熱鬧街市不遠,為何不大聲呼喊侍從?

附註:公主府豆蔻之死,張家及鄂王府的畫,必與此案關聯重大。

李舒白看完,點頭說:「寫得匆忙了,『破解』寫成『破結』了。」

黃梓瑕大窘,趕緊在那張紙上尋找那個字。

他看也不看,說:「第十一行第七字。」

黃梓瑕不由得肅然起敬:「王爺記性真好,大約所有東西您過一下眼就會永遠深刻銘記吧。」

「還好。」他隨口說道,「或者也可以說,你一共寫了二百六十六字,『結』字在第一百四十三字。」

她不敢置信,抓起案上筒中半把算籌,丟在桌上,問:「王爺覺得裡面有幾根?」

他掃了一眼,毫不遲疑:「四十七。」

黃梓瑕一根一根數過,四十七根。

她抬頭看著他:「王爺,我想請教您一件事。」

他沒說話,只抬眼看著她。

「那日在薦福寺,一共有多少人?」

「沒數過。」他給她一個「無聊」的眼神。

「但是,您當時在場,以您的眼光,應該是能對在您面前出現過的人都有印象的,對嗎?」

「嗯。」

「但是在魏喜敏死後,您說,您之前並沒有在人群中看見過他。」

李舒白稍作回憶,點頭道:「或許是身材矮小,他被旁邊的人嚴實地擋住了。」

「而張行英和呂滴翠,這兩個在場的目擊者也說,他們在起火之前,未曾見過魏喜敏。」黃梓瑕若有所思,眼睛漸漸地明亮起來,「按理說,魏喜敏是他們的仇人,而且還穿著那麼顯眼的紅色宦官服,又近在咫尺,他們應該會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他的。」

李舒白見她眼睛變得那麼亮,便反問:「這麼說,你已經發現端倪了?」

「嗯,我應該我已經找到了薦福寺那樁起火案的最大關鍵點了。」她一笑,又將自己的手點在第二件,駙馬墜馬的案件上,「而由此,對於此案,我也好像隱約感覺到了緣由。」

李舒白看著她的指尖,問:「兇手動手的時機,你也知道了?」

「我覺得這是一個,只要有了動機,便不再需要下手方法的案件。」她望著他,神情鄭重,「王爺可記得,我和您提過的,豆蔻梢頭二月初。」

李舒白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沉吟片刻,便微微皺眉,說:「皇家對他不薄,他剛剛二十出頭,如今已經是同平章事,放眼朝中無人能有他這般榮寵了。」

「然而,就算站在了高位,始終意難平,不是嗎?」她低聲問。

李舒白思索片刻,站了起來。

「明日我陪你去一趟公主府……」

「明天請王爺帶我去一趟公主府……」

兩人同時開口,說的是同一件事。

黃梓瑕愣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笑了出來。而李舒白的目光在她微笑的面容上停了剎那,默然移開,一言不發。

第二天一早,他們過去時,公主府已是一片哀戚肅穆。

下人們正撤掉重重羅帳,懸掛起白色帳幔;韋保衡也已脫下錦繡華服,換上了白麻衣。公主所停的閣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冰塊,以保住容顏,可如今終究是夏天,恐怕無法長久停放。

韋保衡親到大門迎接夔王,含淚對李舒白說道:「秦國夫人說,她早年備了一具金絲楠木的棺槨,願先讓公主成殮。如今府中人已經去取了,不然,這天氣,恐怕……」

黃梓瑕的目光落在靜靜躺在那裡的同昌公主身上。她已經換了一身絳紫色密織翬鳥的錦緞衣裳,髮髻上勻壓著已經修復好的九鸞釵,妝容整齊,胭脂紅暈,絳唇酥潤,顯得那原本鋒利單薄的五官倒比往日更鮮活美麗些。

黃梓瑕低聲問:「屍身可有人驗過嗎?」

「沒有,皇上如此神傷,誰敢提此事?」韋保衡說著,望著同昌公主的屍身,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

黃梓瑕問:「奴婢是否可查看一下?」

「公公是皇上親自指定查案的,必定要看的。」韋保衡點頭道。

黃梓瑕向他告罪,走到同昌公主身邊,李舒白與韋保衡一起避到外面去。她將公主的衣襟解開。仔細查看胸前那個傷口。

已經被仔細清洗過的傷口,肌肉微微收縮,傷口顯得更加窄小。十分乾淨利落的一個血洞,對方一擊即中,直接刺傷心臟,公主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死去。

他們趕到的時候,應該就是公主剛剛被刺中、兇手逃逸之時。然而在那之前,公主被劫持已經足有半炷香時間,那麼多人,她為什麼不大聲疾呼呢?那時她與兇手在幹什麼?

她又仔細查看了公主身上其他地方,確定再沒有其餘傷痕,才將她衣服重新穿戴整齊,步出房門。

韋保衡問:「怎麼樣?」

「沒有其他異常,確是被人刺中心臟而死,傷口是小血洞,與九鸞釵相符。」她說著,又轉而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會意,對韋保衡說道:「阿韋,我另有事情想要問你。」

韋保衡點頭,帶著他們往宿薇園而去。

就在經過知錦園時,黃梓瑕停了下來,問:「請問駙馬,可以讓我們進內去看一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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