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滿街的嘲笑,周子秦終於跟著他們到了客棧,跑到後院一看,一個小火爐上熬著一個砂鍋,張行英坐在小板凳上,正一邊輕輕扇著火,一邊掀開蓋子朝裡面看的湯藥。

「張二哥!」周子秦頓時大吼,衝進來差點沒把藥爐給撞飛了,「你不是去漢州了嗎?怎麼在這裡啊?」

張行英被他嚇了一大跳,趕緊護住砂鍋,說:「小心小心,再熬一會兒就好了。」

「出什麼事了?你生病了?受傷了?」

黃梓瑕見張行英結結巴巴說不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便在後面說:「他和朋友在路上遇險,所以帶著他先回來了。」

「什麼朋友啊?張二哥好像是一個人上路的呀。」周子秦說著,探頭往屋內看了看,頓時大驚,「景毓?」

「周少爺。」景毓躺在床上,轉頭朝他勉強一笑,又說,「哦,不對,是周捕頭。」

「你也脫險啦?為什麼呆在這裡呀?」

「我……自然是呆在王爺身邊比較好。」景毓的目光看向李舒白,低聲說:「只是……如今這情形,恐怕會拖累王爺……」

「別說這種話。」李舒白打斷他,「安心養傷。」

景毓艱難而感激地點點頭,外邊張行英捧著藥碗進來,說:「我在端瑞堂的時候,學過煎藥的,這碗藥的火候現在應該差不多,趕緊趁熱喝下吧。」

李舒白接過藥,親自在景毓床頭坐下,將藥吹涼。

景毓趕緊倚枕坐起,低頭接過藥,不敢讓他喂自己喝藥。周子秦在旁邊坐下,看著景毓喝藥。

黃梓瑕拔下自己頭上的玉簪,坐在桌前漫不經心地畫著,盤算著今日所探得的線索。

天色漸暗,黃昏夕光收斂。眾人在店內一起吃了飯,周子秦捨不得走,一直在呱唧呱唧說到快半夜。

黃梓瑕最後都無奈了,拉起周子秦說:「你還是讓毓公公早點休息吧,別驚擾他了。」

「我不走啦,就在這裡睡好了,免得這麼晚回去又一大早跑來,多累啊。」周子秦說著,又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崇古,你房間的床大不大?收留我一夜吧?」

黃梓瑕背脊一寒,正要拒絕,後面李舒白的聲音淡淡傳來:「不大。」

她趕緊低頭,向李舒白行禮。

周子秦沮喪地說:「好吧,我去開上房。」

「記得幫我們也結一下前幾天的房錢。」黃梓瑕趕緊衝著他的背影大喊。這個是當然的,從俘虜那邊繳獲的錢,差不多都要花光了,還是讓周子秦這個冤大頭出吧。

好容易周子秦安頓下來了,幾個人得了清靜,各自休息。

睡夢之中,忽然聽得外面驚呼聲大起。

黃梓瑕驚起之時,剛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火光,李舒白已經在外面敲門:「起火了。」

她立即起身穿好衣服,因為還要束胸,難免耽擱了一點時間。等她出門時,周子秦都已經踉蹌地跑過來了:「不得了、不得了啦!」

李舒白和黃梓瑕沒有理他,先就著火光奔到景毓的房間。

空氣中已經有了濃重的煙味,張行英已經在景毓房中,而客棧店面里的人都已經蜂擁而至,全都跑到了小天井中。

「這火……這火起得太猛烈了!」

只見客棧前面已經全是大火,黑煙滾滾,已經湧向景毓這個房間之中。

李舒白和黃梓瑕曾在閒逛成都府夜市的時候,談論過對方下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火燒客棧。然而他們也觀察過這座客棧,在起火的時候,是十分容易就能逃脫的,要在這裡實施暗殺,除非——

黃梓瑕立即站起來,提起凳子砸向窗戶。窗欞應聲而落,他們看見窗外已經全是烈火,前後左右所有院落,居然幾乎在同一瞬間起火,他們被包圍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對方居然真的為了誅殺他們,而將周圍所有的建築都引燃,連這整片城區化為焦土都在所不惜。

在四面烈火之中,他們陷在唯一還未燒到的地方,但濃煙滾滾包圍了他們,這裡已經是絕地,幾乎無法逃生的局面。

李舒白微微皺眉,示意張行英扶起景毓,說:「走吧。」

話音未落,外面一陣驚呼,原來隔壁一座年久失修的舊樓,已經轟然一聲倒塌了下來。那些燃燒的樑柱全部砸在客棧院落之內,從前面店面逃出來的人全部擁擠在這邊,此時頓時有幾個人被砸得大聲哀叫。

這客棧在冷落小巷之中,周圍都是廢棄舊樓,此時周圍樓宇全部燃燒,火焰似是從四面八方壓下來,黑煙滾滾籠罩了位於中間的客棧。

天井中許多人已經被嗆得劇烈咳嗽,甚至有老弱婦孺已經被熏得暈厥在地。

李舒白直接將床上的被子撕掉,黃梓瑕不等他說話,已經拿茶水將布浸濕,分給每個人一條。

他們用濕布蒙了面,一起出了房間。火勢危急,而比火勢更危急的是滾滾濃煙。

「煙是往上冒的,彎腰低身,下面能好一點。」黃梓瑕伏下身,帶著他們往門口處走。

煙燻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睛,他們閉著眼睛沿著牆往前走,但牆已經被燒得滾燙,他們根本無法摸索,只能在一片昏暗中連滾帶爬。

「哎呀……」周子秦被地上的一具軀體絆倒,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也不知對方是死是活,他慌慌張張地摸了摸對方被自己絆到的地方,說:「對不起、對不起。」

黃梓瑕還提醒他一下,一張口卻覺得喉嚨劇痛,連大腦都開始暈眩起來。她膝蓋一軟,就要跌倒在地。幸好被人抓住了手臂,將她扶住。

「我帶你走。」她聽到李舒白的聲音,在一片混沌灰暗之中,近在咫尺,令她陡然安心。她用濕布捂住自己的眼睛口鼻,什麼都不用看,什麼都不用想,只要他帶著自己,就能一直走下去。

仿佛,他的背後,就是自己最安全的地方。

李舒白忽然停了下來。前面是院牆盡頭,他的方向感十分出色,已經順利找到了後門。

張行英抬腳正要踹門,李舒白卻抓住了他的肩膀,低聲說:「外面有人。」

月黑風高,大火燒在他們身邊不遠處,嗶嗶剝剝。三面大火,唯一留存的一個出口外,一片死寂。

張行英側耳傾聽,愕然道:「沒有……沒有人聲啊?」

「這麼大的火,唯一的出口,怎麼會沒有人圍過來?」李舒白的聲音也開始微微波動起來,「可如今外面,卻一點人聲都沒有。」

「有人在外面守著這扇門?」周子秦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我們一衝出去,就會萬箭齊發?」

「這裡是成都府內,外面又沒有掩體,不可能埋伏下眾多弓箭手。但——絕對有人埋伏在外,衝出去就會被斬殺。」

眾人的背後,都不覺冒出冷汗來。

正在此時,後面的人已經開始向這邊擁過來,有人大喊:「門在那裡!快跑啊……」

混亂之中,擁擠的人潮一片混亂,四下擁擠亂攘中,忽然轟隆一聲,火光四濺——

旁邊燒得朽爛的樓閣,整個傾倒下來,後面的人群頓時擁擠踩踏,摔倒的、受傷的、被火燒的、被燙到的,種種慘叫哀叫聲不絕於耳。

唯有他們五人,被圍困在火堆之中,灼熱的火已經包圍了他們全身,衣服頭髮都被燎焦,唯一的生路,只有前面這扇門。兩旁的牆都被燒得滾燙,旁邊的樹木盡在燃燒,局勢危急。

滾滾濃煙之中,煙霧驟聚驟散之際,黃梓瑕抬頭看見前方女牆上,有人正在窺視這邊,向著下面揮手致意。

她轉頭對李舒白說道:「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正在等我們自投羅網!」

李舒白略一點頭,目光再度投向那扇門。

被張行英扶著的景毓,原本一直捂著自己的口鼻跟著他們踉蹌出逃,此時忽然取下濕布,放開張行英走到門口,說道:「王爺……奴婢就此辭別。」

張行英愕然,下意識問:「你要去哪裡?」

「只要我出去,就不可能成包圍之勢了。」他聲音嘶啞地說道。

李舒白在他身後厲聲道:「景毓,不得胡來!」

景毓只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一個倉促的笑,便轉身向著門上撞去。

已經被火燒得朽透的門扇立即連同門上的鎖一起倒下,他連人帶門一起重重跌在外面的青石板上。

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間,有數道刀光向著他倒下去的身體刺去。

果然如他們所料,外面有人埋伏。

就在刀劍加身的時候,景毓不管不顧,撮口而呼。在一片黑夜之中,這尖銳的哨聲穿透了滾滾濃煙與混亂的人聲,引得周圍一陣波動。

身後的眾人與濃煙一起衝出,那些人只來得及攻擊到第一個出來的景毓,李舒白與張行英、周子秦都已經飛身躍出,避開了第一波鋒芒,隨即在煙霧滾滾之中,奪得兵刃。

幾人藉助濃煙與黑暗隱藏身體,迅速欺入對方陣中,揮刀亂砍。

李舒白擋住攻勢,黃梓瑕趕緊拖起景毓,將他扶到外間巷子口。把守巷子的人想上來阻攔,被李舒白直接砍殺。

火勢更烈,在大火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顯得黯淡起來。

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圍有數條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殺入刺客群中。

是王府軍的精銳。在她走訪案件的這幾日,他們已經在成都府集結,並且迅速聚攏到李舒白身邊了。景毓剛剛的哨聲為他們指明了火場中夔王所在,如今一切已經無需擔憂。

她便低下頭,將一切交給李舒白處理,只將景毓儘可能遠地拖離火焰和廝殺,以免被殃及。

巷子外有人大喊:「這邊有人跑出來了,救火啊!」

附近百姓們拎著水桶紛紛跑來,埋伏的人本就已經失去了將夔王殺死在火場之中的時機,如今見勢不好,只能丟下幾具屍體轉身便跑。

李舒白示意他們不要追趕,讓暗衛們去辦即可。畢竟幾個人都疲憊不堪,驟脫大難,哪有精力全殲這些人。

他們聚在景毓身邊,見他原本已經止住的傷口,再度崩裂,再加上他衝出大門時引了數刀,此時全身上下淋漓沐血,已經再也沒有活命之望了。

黃梓瑕趕緊將他交到張行英手中,說:「快點,我跑去叫大夫……」

她跑了兩步,又聽到李舒白低聲叫她:「不必了。」

她愣了愣,回頭看向景毓。他握著張行英的手,眼望著李舒白,低低地說:「以後王爺身邊……暫時……可能沒有人伺候了……」

雖然在山道上被衝散的護衛有許多已經重返,但景軼與景祐就此失散未歸,李舒白身邊畢竟沒有近身伺候的人了。

張行英握著他的手,忍不住眼中湧上眼淚,低聲說:「我……我會在。」

景毓的目光轉到他的臉上,艱難地笑了笑,說:「你這被開除的小子……行不行啊……」

李舒白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注視著他,輕聲說:「不必擔心我,你安心去吧。」

景毓卻只握著張行英的手,那已經開始潰散的瞳孔,轉向李舒白,又轉向張行英。

黃梓瑕和周子秦趕緊把景毓抱住。

張行英眼眶濕潤,拜倒在李舒白面前。

景毓的眼睛一直看著李舒白,嘴唇囁嚅著,卻沒說出什麼來。

李舒白猶豫了一下,抬手扶起張行英,說:「你之前也是我儀仗隊的人,現如今重新回到我身邊,也算是有始有終。」

張行英仰頭看他,眼中那層水汽終於化成眼淚滴落下來,顫聲說:「多謝……王爺!」

景毓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他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剛剛出現,隨即又扭曲消散。

旁邊的門和圍牆倒塌下來,裡面燒傷的、摔傷的、踩傷的人爭先恐後湧出。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景毓的手默默垂了下來。

李舒白握住他的手,放回到張行英的懷中。

黃梓瑕看見他緊抿的唇,還有微微顫動的睫毛。她默然伸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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