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較近的幾個下人已經圍住了碧紗櫥旁邊的椅子,而碧紗櫥內的周紫燕早已跑了出來,和自己的幾個丫鬟站在一起瑟瑟發抖。

周子秦奔過來,問:「怎麼回事?」再抬頭一看碧紗櫥旁邊,頓時臉色變了。

水榭旁邊燈光大亮,照在岸邊遊船碼頭之上。碧紗櫥旁邊的椅子上,齊騰一動不動地垂首坐在那裡,全身軟癱無力。在他的心口上,一個血洞尚在汩汩流血。

周子秦立即走到他面前,先探鼻息,再摸他脖子上的脈搏,然後站起身來,低聲說:「已經……斷氣了。」

周圍人都忍不住驚叫出來。

節度府判官在郡守府中忽然死去,范應錫與周庠都是臉上變色。周庠心知事關重大,可他畢竟文官出身,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反應,只能瞠目結舌站在那裡。

范應錫臉上迅速閃過惱怒與恐懼,他府中的副手忽然死去,焉知不是有人針對他下手?而且,死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

他待要發作,又驚覺夔王就在身邊,又不得不強壓所有情緒,向李舒白請示道:「王爺,下官府中判官死於此處,不知我與周郡守該如何處置較好?」

李舒白目視黃梓瑕,安撫他說:「我身邊的楊崇古,在京中曾破了幾個案子,用起來還算應手。范將軍若有需要,盡可驅馳。」

范應錫趕緊說道:「不敢不敢!還請王爺示下,若能得楊公公幫助,此案自然迎刃而解!」

黃梓瑕也不再理會這些人在屍體旁的客套,向范應錫一拱手之後,便立即走到屍體旁邊,查看屍身上的痕跡。

齊騰面容算得上平靜,顯然是事起突然,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殺了,所以表情並沒有特別驚嚇扭曲。他的身軀也還柔軟著,癱軟在椅上,雙手下垂,後背貼著椅背,腦袋下垂。要不是胸口的血洞,別人還會以為他只是在偷懶睡覺而已。

周子秦在她身邊輕聲說:「你看他的左手背。」

黃梓瑕將他的兩隻手抬起,仔細看了一遍。

他的右手背一切如常,但左手背上,有幾個不太均勻的幾個小斑點,分散在那裡。只有仔細湊近了觀察,才發現那時幾個小小的傷口,就像是被小貓咬噬過,或者滾油濺上後水泡破掉的痕跡,不規則地分散在他的手背與手腕相接的地方。

「是前幾天留下的傷痕,已經落了痂。過幾天顏色淡去後,就可以恢復了,大約只會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幾個難以注意到的小傷痕。」黃梓瑕說。

周子秦點頭:「是啊,只是不知道這幾個小傷口是哪裡來的,和本次的命案有沒有關係。」

「好幾天前的小傷口,和今天的死……怎麼看都覺得好像沒有什麼關聯。」周子秦一邊說著,一邊還是記在了驗屍檔案上。

黃梓瑕見齊騰身上再無其他異常,便站起身,觀察了一下周圍情況。

觀舞的人全部都在水榭之前的碼頭空地上,這裡三面環水,若要進到這塊地方,除了經過水榭之外,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水上過來。

然而她沿著碼頭走了一圈,在水邊的台階上,沒有任何人從水中進來的痕跡。別說碼頭,水榭邊的樹下,灌木叢邊,岸邊湖石之上,都沒有任何水跡。

水榭之中已經擺下茶點,周庠與范應錫陪著李舒白在用茶。只是范應錫面對著下屬的屍體,周庠眼看著准女婿死亡,都沒有心情品茶。

只有李舒白還在如常品茶,見她沉默地轉回來,便放下茶盞問:「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跡?」

「是……作案的人,只可能是我們幾個在場的人。府中在這邊伺候的奴僕下人,我,周子秦,張行英,禹宣,王蘊,周家姑娘,周郡守,范將軍,甚至……王爺您,都有作案的嫌疑。」

李舒白微微皺眉,站起與她走出水榭,目光落在尚且在丫鬟們身邊瑟瑟發抖的周紫燕身上。

黃梓瑕看出了他的意思,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是的,事發的時間,應該就在公孫大娘跳這一場舞的一段時間,不過半柱香時間。在人群之前看跳舞的人,若要抽空偷偷到後面殺人,即使燈光黯淡,身影也必然會被別人看見。唯有碧紗櫥,因是周家姑娘在裡面,所以陳設在了人群最後。而因為齊騰來到周家姑娘身邊,所以當時在她身邊的四個丫鬟,都已經避到了旁邊樹下。所以,能殺人而不引起別人注意的,最大的可能,應該就是當時身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周紫燕。」

李舒白將目光從周紫燕的身上收回,淡淡地說:「一個即將出嫁的姑娘,大庭廣眾之下殺害自己的准未婚夫,未免駭人聽聞。」

「除了審問周家姑娘之外,還有一條,就是趕快搜身,看是否能繳獲兇器。如果沒有的話,估計就要下水去打撈兇器了。」

蜀郡成都府四位捕快連夜進來,對當時在場的人搜身,包括禹宣在內。

他默然將自己的外衣脫掉,讓他們搜身。只是他的神態中帶著隱忍抑鬱,強自壓抑著不快。

王蘊在他身後,十分爽快地站起示意捕快們來搜他的身。等搜完無誤之後,他才對禹宣笑道:「被人懷疑這種事,可夠令人鬱悶的,不是麼?」

禹宣與他並不熟悉,因此也不接話,只看了他一眼。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是麼?」他又慢悠悠地說。

禹宣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指自己當初將黃梓瑕的情信上呈給節度使范應錫,致使黃梓瑕成為毒殺全家的兇手,亡命天涯。

他默然轉頭,看向黃梓瑕。

她正站在夔王的身後,而夔王回過頭,正向她說著什麼。場面混亂,四下嘈雜,她一時沒聽清楚,於是他俯下身,貼近她又說了一遍。

那張總是冰冷的面容上,是難得一見的和煦神情,而他在說話時,那雙始終定在她身上的眼眸中,掩飾不住的溫柔幾乎要流泄出來。

禹宣神情一黯,但隨即又轉過眼看他,聲音低若不聞,卻剛好讓他聽見:「她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與她有一紙婚約的人,又不是我。」

他的話清清淡淡,卻讓身為黃梓瑕未婚夫的王蘊的心口,猛然一抽。

但他素來涵養極佳,終究還是抑制住了心頭的那陣火焰,只朝著禹宣微微一笑,說:「是啊,只是我也不知,究竟是有個名分比較好,還是無名無分來歷不明的好,你覺得呢?」

禹宣冷冷轉開自己的面容,再不說話。

在場諸多人都被搜過了身,一無所獲。

「捕頭,有……有個發現……」有個捕快跑過來,湊到周子秦耳邊,吞吞吐吐不敢說。

周子秦趕緊揪住他的耳朵:「快說快說!到現在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你要急死我啊?」

「是……是范少爺的衣服下擺上……」他低聲說。

周子秦三步並作兩步,趕緊衝到范元龍身邊。這倒霉傢伙剛剛中途被禹宣拉走,趴在灌木叢邊就吐了,吐就吐吧,還直接倒地就睡著了,現在被人拉起來,正蹲在那兒喝醒酒湯,滿身是塵土和嘔吐物,一片狼藉。

周子秦也顧不上骯髒了,蹲下來拉住他的衣服下擺一看,兩抹新鮮血跡。

范元龍扯著衣服下擺,還在嘟囔:「撩我衣服看什麼看?我也是男人,好看麼……」

范應錫一看不對勁,過來先把范元龍揪了起來,又氣又急:「小王八蛋,你衣襟下擺這是什麼?」

范元龍含糊地說:「這不……髒東西麼?」

「髒東西?你再看看!」他暴怒道。

周庠趕緊出來做好人,另替自己兒子轉移仇恨:「范將軍,事情未明,看令公子的模樣,也還在酒醉糊塗中,你別嚇到他啊,等下我們慢慢問,將軍您看可以嗎?」

范應錫氣急敗壞,鬆開兒子那又髒又臭的衣襟,狠狠地將他推倒在地:「小畜生!到底喝醉酒乾了什麼?你這是要死啊!」

李舒白卻在旁說道:「也未必見得就是令公子。畢竟,天底下哪有殺了人之後將兇器在自己身上擦乾淨,然後又丟掉的兇手?」

范應錫如釋重負,趕緊對李舒白躬身行禮道:「王爺說的是,末將真是氣糊塗了!」

周庠也趕緊吩咐周子秦:「好好查探!務必要儘快查出真兇,看誰敢冤枉范公子!」

周子秦唯唯諾諾地應了,黃梓瑕與他一起蹲下去,研究了一下范元龍身上那塊血跡。

血跡剛剛乾涸,還是鮮紅色的,痕跡呈長條形,兩條並不平行。顯然是兇手殺人之後,抓起范元龍的衣服下擺,將滿是鮮血的兇器在上面擦拭,一正一反,所以留下了兩條。

一直哆哆嗦嗦縮在一邊的周紫燕,此時指著黃梓瑕叫出來:「還有那個公公,不是還沒搜過身麼?」

周庠立即喝道:「胡鬧!楊公公是天下聞名的神探,在長安屢頗奇案,又是王爺身邊人,豈會有作案嫌疑?」

黃梓瑕看著負責搜身的那幾個捕快,頗覺尷尬。這一著是她和周子秦提出的,雖知兇器還在兇手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是必由的例行公事,誰想此時卻臨到了自己頭上。

周子秦還在查看齊騰的屍體,那雙手正在傷口摸索著查看推斷兇器特徵,聽到他們說的,便趕緊站了起來,舉著自己那雙血淋淋的雙手,說:「我來搜我來搜!我還從未搜過宦官的身呢,我得研究一下崇古的身姿為什麼總覺得比別人優美些,他的骨骼肯定和別人不一樣!所以誰都別跟我搶啊!誰搶我跟誰急!」

黃梓瑕都無語了,只能回頭看向李舒白。

站在她身後的李舒白將手輕輕搭在她肩上,說道:「她是我夔王府的人,剛剛周郡守也說了,諸位都會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覺得搜她的身便是對夔王府不敬。但本王立身向來持正,她既是當事人,搜身也無可厚非,因此便由本王親自搜身,一則無須各位擔心冒犯王府,二則任何人等一視同仁,不知各位可有異議?」

眾人趕緊說:「自然沒有!王爺果然清正嚴明!」

只有王蘊垂眼一笑,禹宣在樹下默然不語,周子秦哭喪著一張臉,不甘心地望著他們。

李舒白又說:「張行英如今也是我身邊人,子秦,你不是一向覺得他身手出色麼?也可以試試看。」

「哦!張行英交給我?太好了!」周子秦立即擦乾淨手撲上去,捏住張行英的胳膊嘖嘖讚嘆,「張二哥,你的腱子肉實在不錯,讓我好好感受一下!」

周庠實在無語,只能咳嗽了一聲――畢竟如今出了大事,節度使身邊的判官死了,能不能給收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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