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之後,就算她用跑的,估計也不夠一個來回啊……」范元龍首先發問。

「是啊,在花瓣落完之後,公孫大娘便開始繼續表演,一隻一隻放出藏在袖中的蝴蝶來,蝴蝶飛得越來越快,到最後才全部飛出――這個如果她當時不在的話,蝴蝶肯定一鬨而散,不可能掌握得這麼好,飛得這麼慢吧?」周子秦則又開始異想天開:「難道說,公孫大娘有什麼辦法,能在花瓣落完之前,飛速來回?是縮地法,還是一步十丈?」

「當然不是。縮地法和一步十丈,都只是傳說。然而你為什麼不換一種思路呢?其實公孫大娘並不是來回太快,在蝴蝶飛出來的時候,她根本無需趕回來,卻有一種東西,能幫她控制好蝴蝶飛出的速度,讓它們無法一鬨而散,只能慢慢飛出,但又能漸漸地越來越快,飛出越來越多……」

周子秦眨著一雙疑惑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她:「難道……是一個控制好後可以延時激發的機關?所以在她離開之後,才會慢慢打開?」

「不,在當時一張紗簾,一件錦衣之上,如何能安置這樣的機關,又何須這麼麻煩呢?而她當時所用的東西,還讓你幫忙,消除掉了一些痕跡呢。」

黃梓瑕的話讓周子秦頓時嘴巴張成一個圓形:「真……真的嗎?不可能啊,我什麼時候幫過她……我和公孫大娘接觸不多,而且什麼也沒做過啊!」

「因為你從始至終就忽略了,壓根兒沒有聯想到一起。」黃梓瑕說著,從身邊取出一小袋飴糖,並展示給眾人看,「據我所知,因為殷四娘血氣有虧,所以她經常隨身帶著一袋糖。她選擇的,卻不是薑糖或者雪片糖之類的硬糖,而是軟糯的飴糖。」

殷露衣忍不住開口打斷她的話,聲音怯怯的,卻透著一股綿里藏針的意味:「楊公公,我喜歡吃飴糖,難道……這也是過錯嗎?」

「當然不是,有人喜歡硬糖,有人喜歡軟糖,都是個人選擇。然而像你這樣,要一整板飴糖的,卻從未見過。」黃梓瑕將手中的飴糖一一分發給各人,說,「而且,你買了一整板飴糖之後,也不切開,拿來自己雕小動物玩,也算是一種意趣,我們不能說什麼。但我想問四娘一件事――那整板飴糖的上下兩面,那個老闆特意多加鋪墊的,防止飴糖融化或者粘滯的那些整張的糯米紙,到哪裡去了?」

眾人捏在手中的那一塊飴糖,下面全都墊著小小的一張糯米紙,半透明的柔軟薄片,用糯米熬成,用來防止糖塊粘滯在一起的小薄紙,一撕即破,卻是每塊飴糖必不可少的包裹物。

公孫鳶與殷四娘的臉色,終於變了,公孫鳶那雙明凈堅定的眼睛,也終於開始閃爍起來。

黃梓瑕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輕輕說:「早已準備好的蝴蝶籠子,打開後用糯米紙糊好,就放在紗簾後。你脫掉外衣之時,只需手指蘸上口水在糯米紙上一划,糯米紙見水,便會漸漸融化,到最後溶出一個大洞來。那裡面的蝴蝶,便會一隻只飛脫出來,無論你身在何處,糯米紙上的洞都只會越來越大,蝴蝶們也越飛越快――」

她說到這裡,抬手比劃了一下水榭到碼頭的距離,問:「從幾籠花瓣全部落地,到蝴蝶飛完的這段時間,夠你來回並且殺一個人了麼?」

這般匪夷所思的手法,這樣精準掐點的時間,讓所有聽到的人都愣在當場,一時水榭邊一片寂靜,無人能出聲。

在一片寂靜之中,公孫鳶的聲音緩緩傳來,竟還是平靜從容的:「楊公公,您給我編造的這些殺人手法,不可謂不巧妙,也不可謂不煞費苦心。我沒想到,我四妹氣血不足吃點飴糖,您也能聯想到這麼多;我準備一件厚重點的舞衣,也成了作案手法;甚至我因為年紀大了所以中途需要停止休息一下,也能被您說成是趁機出去殺人……」

她說到這裡,唇角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明媚鮮艷,十分動人:「那麼楊公公,證據呢?就因為我有時間殺人,所以殺人的就必定是我?沒有動機沒有兇器,你上下嘴唇一碰,我就殺人了?」

「第一,在場所有人中,唯有你,可以有作案時間,其他人,都沒有。」黃梓瑕毫不理會她的笑容,神情比她更冷靜淡定,「第二,兇器,我當然也能找到,而且,更能證明,就是屬於你的。」

公孫鳶微揚下巴,默然站在她面前,再不開口,一臉要看她好戲的模樣。

「本案的第一個謎團,便是作案時間,如今,我們已經解決。而第二個謎團,便是失蹤的兇器。明明在齊判官的胸口,出現了一個血洞,顯示是兇器所刺。但當時我們立即將現場幾乎所有人細細搜身,卻都沒有發現吻合的兇器,而且,在水中沒有打撈起來,在現場也沒有任何發現,這說明――兇器,肯定還在現場,只是,被妥善地藏起來了。」

周子秦又迫不及待了,趕緊出聲說:「可是崇古,衙門眾多捕快已經在這邊搜檢了好幾天了,毫無所獲啊!到底兇器,被藏在哪裡了?」

「這個,還要靠你幫忙呢。」她說著,湊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什麼,周子秦頓時跳了起來,拍著自己的腦袋大吼:「我怎麼沒想到?果然我是大笨蛋啊!」

他也不說什麼,直接轉身急沖沖地奔去,看方向正是衙門那邊。

周庠只好尷尬地向李舒白告罪:「犬子無狀,這來來去去的都不打一聲招呼……」

李舒白放下茶盞,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子秦天真爛漫,不拘世俗,本王最欣賞他這一點。」

周庠趕緊裝出一副惶恐的模樣,口中哪裡哪裡,豈敢豈敢地念叨著。

范應錫看一看自己的兒子,雖然面無表情,卻分明將臉偏轉了半寸,免得他出現在自己眼角的余光中。

等到周子秦回來時,眾人發現他手中牽了一條又瘦又丑的土狗,臂彎中還搭著一件衣服,正是范元龍當日穿過的那件衣服,當時被擦過了血,又沾上了酒污,早已被范元龍當場脫下丟掉了,誰知居然還被衙門保留著。

周子秦蹲下來,將那塊擦過的血污送到狗的鼻子前,摸著它的頭說:「富貴,聞一聞這上面的血,趕緊去找找!找到了給你吃肉骨頭!」

那狗聞了又聞,壓根兒一點都不懂周子秦的意思,還以為是給它吃的,張大嘴巴把布頭咬在口中,嚼了兩下。

「哎,你這笨狗……」周子秦趕緊把衣服從它的口中扯回來,看著上面兩個牙齒洞,頓時鬱悶了。

「我來吧。」黃梓瑕無奈說道,接過他手中的狗,揉了揉狗頭,帶著它沿著灌木叢,向當初碧紗櫥所放置的地方而去。

就在她走到某兩塊青石板之間時,她停下了腳步,富貴繞著她的腳走了幾圈,見她沒動,便在地上不停地聞嗅,東拱一下西蹭一下,最後忽然精神一振,朝著一條石縫就大聲狂吠起來。

黃梓瑕盡力制住它,轉頭對眾人說道:「將這塊石板撬起。」

周子秦頓時呆住了:「崇古,你異想天開呀!這石板足有幾百斤重,兇手殺了人後哪有時間將它撬起來壓兇器?再說兇手也沒這麼大的力氣啊!」

黃梓瑕搖頭道:「不,兇器不在青石板之下。」

「那我們撬青石幹嘛?」

「因為,藏兇器的那個地方,如果青石還在的話,我們是無論如何也摸不到的。」

周子秦也不廢話,立即就叫倆捕快趕緊找了撬棍和木槓過來了,然後蹲在地上比划著兩塊青石問她:「撬哪塊比較好?」

「隨便,小的那塊吧。」黃梓瑕說。

「隨便……?」周子秦嘴角抽了一下,但隨即便比划著小塊,示意他們動手。

這邊在弄著,旁邊一群人看著。

公孫鳶與殷露衣臉色鐵青,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可李舒白身邊的氣氛卻一點都不壓抑,范應錫正拉著沐善法師過來與李舒白敘話。上次李舒白過去時化了妝,因此兩人現在還算初次見面。范應錫把沐善法師吹成天上有地下無的大德高僧,李舒白也只說在京中聽過他的名字,今日本來是無需法師到場的,但聽說明日禪步外出,怕自己趕不及相見,因此才借法師與齊判官有交情,請他過來一見果然寶相莊嚴,非同一般。

范應錫和沐善法師都十分欣喜,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氣氛融洽無比。

周庠則向王蘊詢問起京中故舊,又問了自己認識的王蘊的叔叔、伯伯、堂哥、堂弟的近況,足有十多人,足夠他關心一兩個時辰的。

范元龍則溜到周子秦身邊,一邊看著他們撬青石板,一邊對周子秦哀嘆,那兩個美人如果真是兇手,那可實在太可惜了,怎麼也得找個機會,在牢獄中上手了再說――自然被周子秦兩個大白眼給頂了回去。周子秦雖然對美女仰望崇拜,但對這種色狼最鄙視不過。而且同為荒誕無行官家子弟,他喜歡的是屍體,和范元龍這種人差別可大了,會理他才怪。

小塊的石板果然省時省力些,幾個人一會兒就把石頭掀開了,一個空空的凹洞呈現出來,周圍只剩下石板與石板之間些許泥巴,其餘全無東西。

周子秦請了黃梓瑕過來,指著石板下的泥土問:「這下面,要挖下去嗎?」

「不必了。」她說著,借了周子秦的手套,蹲下來在石板周圍的泥土中摸過,然後準確無比地取出了一根東西,並隨手取過旁邊范元龍那件衣服,將這沾滿泥土的東西擦拭乾凈。

裡面的東西一顯露出來,周子秦頓時叫了出來:「兇器!」

一寸寬,四寸長,看起來只是一塊狹長鐵片,但刃口其薄如紙,所以才能插入這兩塊石板之間窄小的縫隙間,毫無阻礙。這鐵片鋒利無比,燈光映照在上面,那閃現出來的光芒幾乎令人眼睛都睜不開,百鍊鋼,寒霜刃,令人膽顫。

黃梓瑕將這兇器與擦在范元龍身上的那兩塊血跡比較了一下,大小嚴絲合縫。

她將它放在戴了手套的手上,呈到眾人面前,說道:「昔年,太宗皇帝曾賜武才人馴服獅子驄的三件器物,鐵鞭、鐵錘和匕首。那柄匕首本是太宗隨身之物,當時是海外送來的寒鐵,鑄成二十四把,唯有一把尤其出色,被太宗選中,隨身佩帶。傳說海國寒鐵永不生鏽,縱然百年之後,也依然鋒刃如初,不可逼視。」

等眾人一一過目,她才將這鐵片放回水榭的案桌之上,淡淡地說:「後來,這把匕首在開元年間,成為公孫大娘所有之物。她當時起舞,手持一長一短兩把劍,長劍為『承影』,今已失落,短劍便是那柄寒鐵匕首。然而關於承影,另有一個傳說,不知大家是否記得?」

她的目光轉向李舒白,李舒白博聞強識,對所有經書典籍過目不忘,自然說道:「《列子湯問》中有雲,孔周有三劍,一曰含光,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二曰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疾也――但後又有傳,說含光與承影本為孿生,含光在承影之內,為無形無影之劍,承影只是其外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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