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方,減速,列陣,逢林莫入。」

陳鳳鳴猛然勒住馬匹。

他一聲令下。

身後三十騎同時駐馬,拎著斗笠狀的藤盾,貓著腰身,各自撲向坡坡嶺嶺。

架起長槍,調勻呼吸。

期間,竟然沒人發出任何聲音。

令行禁止,行動如風,已是有了精銳的模樣。

「陳捕頭,這是何意?」

崔玉明就有些不理解了。

只是看到張坤那小子的身影,還隔著五六十步遠,就開始下馬布陣,你這是在搞笑吧。

難道,還等人家前來闖你的槍陣?

「崔公公,放心,為了右營參將一職,陳某敢不戮力以赴?您有沒有發現,此人見著我等前來追殺,反而下馬等候,這本身就不正常。」

「唔,的確是如此……」

崔玉明也不是個沒腦子的。

被這麼一說,心裡也升起疑惑。

「那他怎麼就不繼續奔逃?」

「崔公公,他不是不逃,而是想一口吞掉咱們……好大的胃口,以為憑藉著一座小樹林,就能拉平實力的差距嗎?」

陳鳳鳴一眼就看穿了對面的算計。

冷然下令道:「開火。」

隨著聲音一起。

啪啪啪……

如同爆豆般的槍聲響起,白煙騰起一片,山林鳥鵲驚飛。

遠遠靠近林邊的一人一馬,撲的一聲,就迸現血光。

眾人定眼望去,就見到一人撲入林中,躲到了樹後……而那匹白馬,卻是慘嘶著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一地。

「好了,他沒馬了,想逃也逃不快。」

陳鳳鳴笑意吟吟轉頭道:「崔公公,我好像聽說過,這位張鏢師對洋槍上手很快,一手短槍指東打西,神准無匹。咱們如果冒然衝擊,不但要防著對方短槍,還要防著他的刀法。沒打之前,氣勢就弱了三分。」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西洋短槍的優勢在於出手隱蔽,攻擊快捷;缺點呢,就是射程和攻擊威力了。」

「所以,你在五十步外停下,並且布下槍陣。是看準了那短槍只打五十步?」

崔玉明細想一下就明白了。

好像是真的如此。

自己上次驚慌失措逃跑之時,對方離得遠了,連槍都不開。

想必,這短槍攻擊距離真的不算太遠,至少,離遠了打不准,也打不痛人。

「西洋武器如今已被妖魔化,看穿了,其實也不過如此。想要完全發揮威力,就必須結陣連發,組成槍林彈雨,讓人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單人獨槍,就算他長了八隻胳膊,也不過如此,拿命來填,都可以的。」

陳鳳鳴眉眼帶笑:「事實上,崔公公只要不要著急慌忙,看準了槍口所指……你把他當做一柄無形的長槍,提前閃避就是了。避開要害,近身纏鬥,對方的槍械也就沒了用處。」

如今槍械已經慢慢的成為主流,但凡有見識之輩哪裡會不精心研究的道理。

陳鳳鳴腦子清明,早就看得明白了。

槍械這東西,好就好在,讓一個普通人稍加習練就可掌握用法,真的用對了地方,用對了時機,一個練武三四十年的厲害拳師都擋不住。

但是,這東西也有壞處,那就是受限於裝備,下限是提得很高了,上限卻不高。

目前,無論是國內國外,再是精良的槍械,威力只是恆定的。

不能說,你的武藝夠高,拿著槍械在手,就能比普通人要強多少。

打起來,攻擊一個樣,防禦也一樣,只要中槍就是個死。

出手快的那一絲半分,也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至於身法快,能躲。

無非就是提升逃命的速度,提升生還的可能。

對戰起來,對槍械攻擊的增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高。

說白了,發明了這東西,就是把人的武力值,拉到了同一起跑線上。

讓江湖高手,和江湖菜鳥,處於同一實力層次。

尤其是身處戰場之上,無處躲閃之時。

就是極限一換一。

如果說,以前冷兵器時期,江湖暗勁高手,能以一擋百,在普通士卒之中,殺幾個來回。

現在槍械對射時期,拋除掉極限環境的影響,雙方對陣,同時舉槍,你能一人對三人,就是命大。

總不能,你的手指,比普通人扣動扳機的速度,快上一倍以上。

武者的反應快,力量大,速度快,表現的是在整體動作上面,以及接觸之時的殺傷力和運勁消勁的技巧。

真的局限在一根手指,一個極其簡單的瞄準動作之上,區別並不是那麼大。

陳鳳鳴試過很多次了,才發現這個道理。

所以,他從手下數百人中,挑選出了三十位擅長槍法,對射擊有著感覺的捕快,專門練習。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用槍,與手下拼起來,輸贏並沒那麼分明。

他高興的同時,也有著悵惘。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壞就壞在,武功沒那麼大用處。

自己二十年寒暑苦功,感覺練到狗身上去了。

好就好在,憑著自己的腦子,能不斷向上爬。

終有一日,能指揮千軍萬馬,成為萬萬人之上……機會看起來,也不算太遠。

會友鏢局既然瞎了心看不上自己,那好,就讓被寄以重望的李堯成去撐起那艘破船。

再過二十年,再來看看,誰笑到最後?

「的確是這個理。」

崔玉明拊掌大笑,「鳳鳴的確是大才,只要能把這小子拿下,你這五品參將之位,絕對跑不了。如今崇三虎已然老朽,成為病虎,還占著右營參將這個位子,就有些不合適。待本公與提督大人說道幾句,讓你頂缺,萬無不應的道理。」

「說來說去,有個屁用,還不是要看我們兄弟幾人,近前搏殺。」

看著三十巡捕鳥槍打得山響,輪番射擊,除了把一匹馬打成蜂窩之外,就是把那片山林樹木打得木屑亂飛,其他作用,一點也沒有。

也不能說是沒用。

至少,就逼得張坤躲在樹林裡面,石頭樹木之後,連頭都抬不起來。

朗勇幾人就有些沉不住氣。

他們內穿鐵甲,外罩綿甲,還戴著厚重頭盔……一身沉甸甸的,可不耐久等。

都做了這麼多準備,結果,就看到對方打鳥,這有什麼意思。

一個小賊而已,用得著打仗一般的嗎?

讓人瞧著,沒得笑掉大牙。

還是說,御前四品帶刀侍衛,只配做一個打醬油的沒用傢伙?

「再不上前,他就跑林子裡,繞路逃了。」

朗勇揮了揮手,就要往前沖。

「你不懂江湖人,更小看了他們的血性,以及對情義的看重。張坤號稱京城四秀,豈能不戰而逃?再說了,他逃了也沒關係,那李小宛不是留在京城嗎?那丫頭長得水靈,無論是自個把玩,還是送到迎春閣,都是一筆不虧的生意。

咱們不好大軍出動攻擊源順鏢局,只是抓捕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丫頭片子,又有誰會捨命阻攔?」

陳鳳鳴哈哈大笑:「只要張坤還在乎那小丫頭,就不得不自投羅網,前來拚死。」

「若是不在乎,那也無所謂,發下海捕文書,阻其進京。此人從此名聲敗壞,如落水之狗,又能有什麼成就?無非就是山野之中多一蟻賊而已,不足為患。」

他氣血既強,朗聲而談,聲震山林,連槍聲都不能掩蓋。

崔玉林聽得解氣,也跟著就笑:「如此,還請朗大人、陳捕頭,隨我殺敵,讓他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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