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日報報社,居於正陽門外,前門柵欄不遠處。

是一處古色古香的大院子。

闊大門臉此時人流如潮,進進出出……

一卷卷散發著新鮮油墨香味的報紙,從這裡運出去,顯然生意好得很。

當然,生意並不是最主要的。

占據輿論陣地,宣揚變法主張,才是重中之重。

這一點,變法派並不傻。

他們大多精擅西學,對西方那一套洗腦的方式,極為了解。

康北海如今身為總理衙門章京,准專摺奏事,並參贊軍機,主持變法事宜。

可以說,他的官位雖然不算太高,但是,權力卻是很大。

什麼事情都可以插上一手。

所以,在正陽門外黃金地段,搞到一座占地寬廣的四進院子,並不算難事。

……

張坤過來的時候,正是報社最為忙碌的時間,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火熱景像。

有人揮筆疾書,有人康慨疾昂,站在大門前的石頭獅旁,向著往來的民眾宣講報中內容。

尤其是說了,洋人身死事件。

這年頭什麼最吸引眼球?

一個是皇宮內院私密事件,另一個就是和洋人有關的事情了。

百姓什麼娛樂活動都沒有,唯一的愛好,就是聽點八卦,打發無聊時間。

聽說了洋人被殺這等大事。

那還得了。

買!

於是,報紙就會變得很好賣。

就連那些做小本生意的報童,也會覺得,這一趟進貨應該不會虧。

削尖了腦袋也要擠進去,捧著一捆重重的報紙,準備奔赴各街各巷。

京城首善之地,茶館酒樓、深深庭院處,有的是讀書人。

洋人報紙英文居多,看得有些難受。京城自己的報紙,那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有著大事發生的時候。

「壞了,都賣出去這麼多,咱們來遲了。」王靜雅一看這情景,就有些傻眼。

這一堆堆一疊疊的報紙運出去,得讓多少人知道張坤的「惡狗」之名啊。

說不定,一日之間,「惡狗」這稱號,立刻會代替「狂刀」。那時就真的糟糕了,一輩子都洗不掉。

「不遲,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張坤這會倒不生氣了,面上掛著笑容,只不過,笑得有點滲人。

「客官,可是要進購報紙,今日報導了西洋神廟武士長被殺事件,十分受歡迎,百張以下不單賣……」

夥計迎了上來。

張坤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徑直走到櫃檯處,看向文質彬彬,身著長袍、戴著眼鏡的老掌柜,「我找你們報社總編,談一樁大生意,速速稟報。」

說完,就扯過一張椅子,端坐大門口。

田千里眉眼通挑,連忙招呼著譚黑山和鍾大力幾人,飛快的搬來桌子。並且,端上茶水點心伺候著。

王靜雅則是單手拎著修好的坑坑窪窪紫金錘,守在門口。

她身邊跟著的鏢師常林、鐵軍、花大姐和余秀秀等人,分站各方,把進出之路全堵住了。

這架勢一亮出來。

里里外外一片喧譁。

「竟然有人敢在變法派名下報館鬧事,沒見識吧,如今康大人深得聖上看重,參贊軍機,對變法事務阻礙者,有先斬後奏之權,這是哪裡來的愣頭青?」

「是啊,武衛右軍兵士就在後庭守著,袁將軍麾下人手極其精銳,聽說能跟洋人軍士比個高低,這些人過來,是自討沒趣呢。」

「噓,小聲點。」

聽著聲邊人議論,一個書生則是滿臉驚恐,低聲道:「你們眼瞎啊,看看……」

他說著話,一邊手忙腳亂的扯開報紙。

報紙頭版頭條,一張圖就映入眾人眼裡。

圖中那人一身長袍,刀鋒滴血,一腳就踩爆了洋人巨漢的腦袋。

眼中魔意森森,凶戾之氣,就算只是用油墨印出來,也能讓人心中發冷。

連洋人都敢殺的狠角色,你們有幾個腦袋,膽敢當面非議?

議論聲如同潮水一般的向著四面漫延,聲音漸漸就小了下來。

同時,也有見著不對的報館內部夥計,急急跑入內院處,稟告總編和主編等人。

有人打上門來,這可是大事。

「不知客官所為何來,我們報社只是寫寫文章,出出報紙,並不參予江湖恩怨?你們怕是找錯人了吧。我勸你們識趣離開,不要攪了生意。否則,武衛右軍來人,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老掌柜倒也硬氣,並不懼怕張坤這一夥拿刀帶錘的江湖武人,眼中反而有著絲絲鄙夷。

就算是天下漸漸亂了,讀書人,一向都是看不起武人的,認為對方沒有頭腦,只能作為別人手裡的刀。

尤其是江湖武人,在他們眼裡,更是與流氓混混差不太多。

他們嚮往的是高官厚實祿,懼怕的是朝廷和軍隊,並不是市井武者。

「沒找錯人,就找你們總編大人。武衛右軍,你說的是袁雙城的定武軍吧,不知來了一鎮,還是一標?或者是一營?」

八千新軍,五鎮陸軍現如今正在京城之中,袁雙城採用西法練兵,一時傳為佳話。

這也正是變法派最大的依仗。

也是廣序帝推行變法的成果之一。

「對付你們幾條雜魚,需要一標一營嗎?滾出去,督軍大人有令,報社事關重大,不能出錯。」

一個身著黑色軍裝,滿面威嚴的軍官提著洋槍,從內院側門處現身,身後二十餘人魚貫跟隨。

他張嘴就是一聲冷喝,令行禁止。

二十餘士卒分成兩排,散成扇形,第一排端平洋槍對準張坤一行人,第二排舉槍作勢,按在槍機處。

就算是二十餘人,也是分成兩段射擊,算得上是訓練有素。把步兵操典內容,練到了骨子裡。

「好大的威風,看來,是這洋槍給了你們信心啊。」

張坤呵呵笑了起來,慢條斯理的說著話。

「我最恨別人拿槍指著我了,這位,隊長是吧。勸你謹慎行事,聽清前因後果,打聽打聽我是誰人,才來跟我說話。」

他現在也算是對這個時代的軍制有所了解,這人看起來,不是什麼游擊,更不是參將,最多是新軍之中的一個隊正,竟然如此威風,袁大頭看來練兵練得很不錯。

果然,不愧是滿朝文武都稱讚為「知兵」的將才。

另一個世界,能有如此大的成就,如此大的名聲,並不是靠著吹捧得來,是有點真本事的。

練出來的兵象模象樣。

欣賞歸欣賞,張坤卻並不覺得,對方有資格拿槍指著自己。

「我管你是誰,定武軍辦事,膽敢抵抗者,殺無赦!」

那軍官舉槍指著張坤的鼻子。

怒聲喝斥著,手指已經按到扳機上。

「我真是替你蠢哭了。」

張坤眼中閃過一絲血色。

身形一動,探手捉住槍管,手臂微不可查的震盪一下,喀啦啦一連串爆響。

巨大力量從槍管傳到槍身,再傳到黑衣軍官的手臂之上。

他的兩條臂膀就如同裝了炸藥似的,衣衫碎骨血肉,暴雨般向著四面濺射。

竟然從肩膀處斷成一堆破爛。

隨著軍官扯開嗓子尖聲嘶嚎,張坤嘴角浮顯冷笑,手臂再是一抖,那洋槍就散成一堆鐵塊和木頭。

掉落地上。

這支槍,已是從接口處全都散開,子彈也骨碌碌滾了一地。

四周看熱鬧的慌忙往後退,耳中又聽到那痛苦哭嚎的聲音,在尖聲喊著:「殺了他,射擊……」

啪啪啪啪……

槍身響起。

前排十個士兵,咬著牙正要開槍,後排也做好準備。

大堂之中,突然就響起爆豆般密集的槍聲。

張坤雙袖微拂,兩柄左輪手槍就出現在手心。

槍口飛速移動,兩隻手就差舞成虛影。

火光迸射間,前排十個士兵幾乎同時腦袋後仰,眉心飆血。

一聲不吭,就軟伏在地。

手中握著的洋槍,噼哩啪啦的全都掉了一地。

後排十二個士兵長槍剛剛舉起,正要橫端瞄準,就見到這一幕。

全都身形僵住,頭皮發麻。

動也不敢動了。

「繼續啊,接著瞄準,接著射擊,再拿槍指著我看看。」

張坤伸手一抹,兩個裝彈器,已經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掌心。

喀察,錯開彈倉,換子彈,一氣呵成。

只在半秒時間之內,就做完了所有動作。

兩柄洋槍再次裝滿了子彈。

這是他醫學升到圓滿境界之後,得到的一種「巧手」本事。

有些時候,醫術就如繡花,甚至,比繡花還要精細。

血管、筋絡和神經的斷開和接續,需要絕對穩定,絕對精細的手。

尤其是十根手指。

動起來細膩柔和,有著說不出的玄妙自然。

換子彈這種粗活,以往在張坤做來,至少需要一兩秒……

這時的槍械並不先進,用起來手續太多了……真正遇到高手,換個子彈的功夫,人家早就砍你十七八刀,刀刀致命。

就算是輪盤轉動的那麼一剎,兩粒子彈射出的間隔,真正的化勁宗師,也能攻出兩三招。

所以,對付高手之時,張坤已經漸漸的不太喜歡用槍。

反而會影響到自己發揮。

尤其是當面鑼對面鼓的對決,動起槍來,還不如自己出拳揮刀來得爽快。

但是,對付這些普通士兵,以他們的反應能力,以及出槍速度,自己就算是放慢十倍,也要超過他們不少。

用槍是最好的辦法。

省力省心。

再就是,在對方認知的層面上,給於最大的打擊。

開槍殺人,並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救人。

在張坤看來,先示以雷霆手段,就可以少殺人。

否則,真的鬧到最後,與袁雙城手下的武衛右軍全力打起來,那才是真的不太好看。

「把他們的槍下掉,看管好。」

張坤吩咐道。

田千里、譚黑山幾位新晉鏢師,連忙走過去。

剩餘的十二個士卒,一點也不敢反抗。

被下了槍,押在屋角,不敢動彈,顯然是被打寒了膽子。

出手十槍,槍槍爆頭……

而自己這面呢,竟然一槍也沒能擊發。

這是什麼神仙速度?

他們哪裡還不知道,對方不但是頂級神槍手,而且,在武道上面,更是宗師境。

這一點,從隊長手臂炸開,槍械都被震散也看得出來。

想到這段時間,流傳的一些小道消息。

就算是不怎麼關注江湖消息、市井新聞的大頭兵,這時明顯的也醒過神來。

隱約猜到了張坤到底是何人。

圍觀的小商小販,文人士子,以及報童、墨客,此時全都噤若寒蟬。

一點也不敢說話了。

血淋淋一幕,嚇得他們雙腿發軟,更有許多人只懂得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沒有一人想到離開。

他們不敢,也怕引起報館大堂內那尊煞神的注意。

當然,也不管一些神經大條的,想看熱鬧。

掌柜的老者已經嚇癱在地,只懂得喃喃說道:「總編大人……總編大人……」

「原來也不是那麼硬氣嘛,可是,為何你們就膽子大到敢隨意抹黑我呢。吹捧洋人,你們自個吹捧去,我也管不了天下所有人。拿我做丑角來捧人,那可不行。」

張坤呵呵笑了一聲,就見到後院走出一行人。

為首一位身著筆挺西裝,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人,看上去斯文儒雅,看來是喝了不少洋墨水。

他身邊還有三四位,也是西裝革履,有兩人,身著長袍。

都是文化人。

體面人。

「張師傅,誤會,全是誤會啊。」

眼鏡中年一眼掃過大堂內的情景,忍不住全身輕顫,強忍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三步兩步迎上前來。

「你是報社總編?」

「鄙人唐文遠,身為報社負責人,曾師從章京大人康先生,前不久,從櫻花國留學歸來,不知張師傅來此,有失遠迎了。」

「竟然還認得我?唐文遠,還是留洋歸來的。那我問你一句,這報紙的發行,你審不審稿?」

張坤突然笑了。

一句話就問到了要害處。

「呃……」

唐文遠有些遲疑了,不知道怎麼答。

這事還真的瞞不過去,因為,定稿的事情,全體報社同仁都是知道的。

哪一篇稿子是誰寫的,最終又是何人拍板定下的,都有據可查。

事實上,如果稿子寫得不好,有濫芋充數騙稿費之嫌,編輯都要擔責任。

唐文遠身為報社負責人,他當然是審稿的。

身為章京大人康北海的學生,他甚至有著一票否決權。

用什麼稿子,哪一篇用,哪一篇棄用,直接就能一言而決。

只不過,定稿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想過,隨便報道一件事情,報道一個武人,還是一個白身,又有什麼麻煩。

他認為,新聞這東西,在外行人看來,這就是真實。

在內行人看來,這其實就是故事,還不隨他怎麼編……只要能哄得洋人開心,以後前程光明得很,那就是好新聞。

當手下撰稿人把文章遞到他的手裡,他感覺這新聞雖然寫得方向沒錯,但說教過多,有些寡澹。

於是,還親自動筆,添加了一個小故事。

就是那個黑狗咬死人的故事。

這樣,既有發人深省的道理,又有著引人入勝的趣味性。

這張報紙還不賣瘋了啊。

「那我就沒找錯人了。」

張坤咧嘴一笑,看得眾人一陣心寒。

「不,我只是寫了個黑狗傷人的小故事而已,稿子不是我寫的,是何方圓寫的……」

旁邊一個身著筆挺西裝的年輕人,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田千里,把唐文遠先生的腦袋砍下來,擺在報社門前。什麼時候把所有報紙全都收回來,什麼時候允他全屍體入殮。」

寫小故事,我讓你寫小故事。

張坤眼神愈發冷冽。

「是,張師傅。」

田千里勐然應諾。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忍住心頭的雜亂思緒。

這些人,在以往的自己看來,全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啊。

都是文化人。

還有著當官的背景。

而自己呢,只是一個地主家佃戶奴才的兒子,吃不飽穿不暖。是一個走出去了,都要被人踩泥地里痛罵,還要跪地叫聲老爺的貨色。

那一日,進了父武義學,看到了別人怎麼過活……認識了文字,懂得了道理。

他就心想,再也不用過這種該死的日子了,總有一天他要出頭。

於是,他變得有些不擇手段。

如果,沒有遇到張坤,他又是什麼樣子呢?

他還知道,知道張坤一直覺得自己沒什麼骨氣……

但是,生在這個世間,生在泥濘地里,又哪來的資格,去奢求骨氣這東西?

他羨慕,他嚮往,於是,跟在後面任勞任怨。

就是想著有一天,告訴張坤,也告訴世人,我田千里,就是站著,就不卑微,也能一步步做人上人。

腦海里千迴百轉,田千里一把拖過唐文遠,按住他的腦袋,舉起長刀,心裡升起無窮快意:「唐先生,你吹捧洋人,顛倒是非黑白,還抹黑自家英雄,死了也別喊冤。」

「我冤枉啊,就是一時沒注意,被何方圓這小子給湖弄了。你殺了我,不殺他,我不服氣。」

看看張坤是來真的,而四周竟無有一人求情,唐文遠一下就急了:「我老師是總理衙門章京,更與鷹國領事、櫻花國首相交好,你不能殺我。」

「你放心,一個也逃不了,只不過,先殺你而已。身在其位,就得謀其政,你以為這個負責人是當著玩的啊。

這時候竟然不知悔改,還把洋人拉來當靠山?田千里,愣著幹嘛,等著請客吃飯嗎?」

田千里身體微震,眼中透出殺氣。

刀光一閃,唐文遠的腦袋唰的一聲滾落地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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