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菩提妙法,極樂凈土

「拿官印來,拿官印……」

文仲光雙臂被齊肘砍斷,痛得差點昏厥過去。

看著自家孩子文同照那扭曲憤怒的眼神,他勐然省起一事。

『邪祟,這是邪祟。』

『萬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平日裡忠心耿耿的書童,百般溫馴的美妾,以及視若珍寶的兒子同時對我不滿,想要加害,其中必有蹊蹺。』

這些年來,從一個貧苦書生,到考中秀才,得中進士,並娶得嬌妻……藉助於丈人家裡的財勢,多方干旋,授官牧守一方,文仲光走得也不容易。

這一路走來,其中擋了許多人的路,也經歷了一些危險。

他並不是沒見過一些魑魅魍魎手段。

不過,往常時日府內有著桑木道人坐鎮,此類古怪,一般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對自己造成傷害,因此,也並不在意。

他的心中,一直認為,這是自己鴻運天照,有著王氣國運庇護,因此百無禁忌。

現在想來,根本就不是如此。

王氣國運的確是有,不見得就能時刻庇護個人,真正庇護的是代表著縣尊權柄,代表著百里牧的官印。

只有官印和本人聯合在一起,他才會受到人道王氣的保護。

一念及此,文仲光醒悟過來,立即叫人去前衙取來縣令官印。

遲了的話,可能還會出事。

文縣令此時已經怕了。

雖然斷了雙臂,命還在,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估計,自身還有鴻運籠罩著,所以,就算是再倒霉,也不至於被陰邪所害。

但這份鴻運只能支撐不死,想要無傷,卻是有些不可能。

「不要傷他。」

雖然被自家孩兒文同照斬了雙臂,在護衛把兒子擒拿下來之後,文仲光還是焦急的阻止了護衛死士的下一步行動。

看著自家忤逆弒父的兒子,他扭曲的面上,全是痛惜,也有些無奈。

『平日裡,敢情我嚴加管教,讓你勤苦讀書、參悟經義文章的做法,還錯了不成?心中竟然積攢了如此怨氣……』

官印很快就被取來了。

這東西雖然很重要,文仲光卻不喜歡一直帶在身邊。

因為,他每次做出一些違背良知,陰毒狠辣的勾當之時,總會感覺到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自己,官印上面,有一種莫名偉力,鎮鎖心頭,讓他睡覺都不安生。

好些日子沒有上堂,官印一直擺在前衙,不在身邊。

文仲光的小日子過得十分舒心……

已經有很久沒見過這玩意了。

多數時間,遇著一些小事,就是吩咐師爺伯山處理。遇著大事了,才會親自動手,斟酌處理。

此時見著官印,文仲光眼淚雙流,吩咐伯山把官印擺在了香桉之上,一個頭磕下去,「吾皇萬歲。」

隨著這頭磕下,縣衙之中似乎有道金光閃了閃,所有人都感覺到身體深處那絲冰寒徹底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片詳和。

文仲光心中的恐懼也在同一時間,仿佛被溫水洗去,長長吐了一口氣。

再回頭望向自家兒子,就見到文同照此時已是涕淚模流,面上全是愧悔、內疚、痛苦。

十五歲的孩子已經算是長大成人了,此時卻是如同嬰兒一般的站不穩當,撲的一聲就跪倒在地,呼天搶地哭嚎,使勁的拿拳頭砸自己的腦袋。

「我該死,我不是人,我竟然傷了父親……」

他磕頭磕得頭破血流,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痛。

「攔住他。」

文仲光倒抽一口冷氣。

眼神就有些發冷。

這時已經可以確定了,剛剛肯定是有什麼東西,迷惑了自家兒子的心智,以至於做出此等狂悖的行動來。

可惜,自己的雙臂。

看著府內醫士面色為難,文仲光心中怒火和仇恨,燒得腦子都有些發木……吩咐自家夫人和兒子離開之後,等到傷臂裹好,他看著短了一截的臂膀,心知自己的前途再也沒有了。

就算如今是開明的皇朝,對為官者不會太過苛刻,也不會太過追求為官者姿容俊美。

但無論如何,沒有哪個朝廷會讓一個殘疾人繼續為官。

就算是有,也最多只是給個閒職養著,想要得到權柄,為一方父母,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現如今消息還沒有傳將上去,他的官位還能暫保。

紙是包不住火的。

下體受傷變成太監,以及雙臂被斬,成為殘廢的消息一傳出去,很快這個縣令就做不下去了。

他甚至懷疑,前往州府報信的探子,已經到了路上。

先前鬧得聲勢很大,喊打喊殺,血液四濺的,府內下人肯定是瞞不住了,誰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有沒有某些勢力,甚至是上官派來的探子。

機密情報,他們或許不能探知。

但是,明面上,看在眼裡的東西,這還能騙得過去嗎?

偏偏這事鬧得太大了,想要滅口都做不到。除非把府內數百人丁全部殺光。

這怎麼可能?

很可能,去官罷職的消息,要不了十天半月,就會來到自家府上。

「造孽啊,到底是誰幹的?我要他死?」

文仲光茫然癱坐在椅子上,腦海里一個個對手和仇人掠過,最後,就鎖定在某一個人身上。

他知道,凡事有因有果。

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會迎來此等厄運。

敵人手段十分決絕,兇殘狠辣,既有能力,又有動機的想來想去,無非就是那麼一個兩個。

而偏偏,剛剛得罪了一個。

「張百齡!」

文仲光眼中一片森冷,咬得牙齒都快碎了。

他眼中光芒閃爍不定,想了很久很久,終於,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的要求護衛把官印用一個革囊兜起來,掛在自己脖子上。

並且,穿上官袍,戴上官帽。

同時,在護衛的幫助下,取出扔在箱子底下的一個奇異佛像,擺在香桉之上,點起三炷香。

再來站在香桉前,文仲光又有些猶豫。

嘴裡喃喃念叨:

「不是我想這樣做?實在是,生死關頭,容不得我再猶豫了,相信,就算是皇上也會理解我……」

眼神變幻了好一會,文仲光一個頭磕了下去:「極樂凈土,妙法菩提……佛主保佑!」

隨著文仲光誠心祭拜,整個縣衙重重一震,掛在胸前的官府「喀啦啦」就裂開了一道細微的口子……

耳邊好像有著無數百姓的嘶吼痛嚎,香桉上面,三炷香飛速燃盡,黑色人身交纏奇異佛像,勐然散發出明艷金光……

……

「咦!」

「原來如此。」

張坤收回五陰旗,眼神微凜。

先前五陰三鬼的行動,已經讓他明白,有著官身的縣令文仲光,其實被一股極其龐大的氣運所護持。

每當自己對他心懷惡意,想要做些什麼的時候,心裡總會感覺不妥。

精神感應中,最好不要做,一旦出手,恐怕會引來不測大禍……

究竟是會引出什麼事情來?張坤其實不清楚,但他有著統一三國世界的經驗,大抵還是能夠明白……

與一國國運作對,與王朝氣運作對,與人道洪流作對,到底會導致什麼樣的惡果。

如果是三國世界,問題還不是很大。

那個世界的等級不算太高,並沒有玄奇力量顯世。

但是,在如今這個有著神魔妖詭的世界,很可能就迎來意想不到的打擊。

甚至,天上掉星星下來,把自己砸死都是有可能的。

人倒霉了,喝涼水都會塞牙。

張坤感應到,如果自己一意孤行,想要把縣令直接幹掉,應該就會觸動王朝氣運,然後就會很倒霉,很倒霉。

那種後果,絕不是自己願意見到的。

所以,就算是有著旁門厲害法器五陰旗在手,並且,能運用得妙到毫巔,他能做的也很有限,並不能對文仲光本人動手,只能削其羽翼。

或者說,影響到他身邊的人。

不過,這一點其實也夠了。

不能直接動手,不是說就不能動手。

五陰熾鬼的騷操作,把文仲光玩得生不如死……

雖然,緊接著,那位文縣令就請來官印,激發王朝氣運,直接把三鬼震開,讓三鬼全都受傷返回五陰旗內修養。

張坤仍然不覺得這事情有什麼不對。

但凡對敵,有攻有守。

這位縣令偷偷玩弄手段,聯合青漁幫和蛇盤山對自己下手,並且,還親自派出府內坐鎮的道人,手段不可謂不老辣狠厲,這明顯是奔著把自己一棍子打死去的。

而自己也一報還一報,只等騰出手裡,立刻報以顏色。

然後,對方又調出王朝氣運,以身份配合官印護身,這都是題中應有之意。

他從來不覺得文仲光就是個傻子,沒有什麼護身反擊的力量,或者請動親朋,或者向上官告急,向朝廷請援……

但卻一點也沒想到,這傢伙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會玩,他直接裹挾著王朝氣運,佩戴著官印一個頭磕了下去。

這是玷污,這是臣服……

張坤仿佛聽到冥冥之中,有一聲龍吟怒吼,再看向巴陵四周,就發現,一股隱隱約約存在著,又看不見的力量,悄悄然的就崩散開來。

耳中聽到萬民哀嚎,聽到天幕之上,宛如裂帛般,被撕裂開了一道口子,有著一道濃鬱金光,在精神感應之中,如光似電,照射進來。

千千萬萬咒文在腦海中響起,「菩提妙法,極樂凈土……」

「這……」

好傢夥,這是招惹上了不得的大傢伙了。

……

平江西嶺。

一座占地巨大寬廣、金碧輝煌的廟宇矗立之上,梵唱聲聲閱耳,有清凈莊嚴之意。

雖是夜晚,已近亥時,大廟卻仍然處於一片明亮燈光之中。

大殿門口,直往山下石階處,斜坡蜿蜒直上,一個沙彌手舉火把,奔跑上山,馬蹄的答聲中,時不時的俯腰舉火,點燃路旁的油燈。

隨著馬蹄聲直入殿堂,整座西嶺已是被油燈燈光印得宛如神話傳說中的極樂妙境,山下百姓看著,遠遠的就會俯身拜倒,心中全是崇慕敬畏。

廣法禪師,此時還沒安睡,正在做著每日必行的功課,他赤著身子,端坐大殿之中,身邊五六個女子如蛇般纏繞上來,青絲如瀑,寶相莊嚴,如天女奔月,極盡妙態……

兩旁端坐著數十僧人,嘴裡念著菩提凈心咒,極樂凈土歌,大殿之上,金身塑像男女雙身,全都散發著濃郁光輝,讓人見之忘憂。

明明眼前是十分不堪的場景,偏偏沒人心裡升起半絲邪念。

廣法和尚高大身形如佛端坐,面色一如平常,閉著雙眼,任憑天女動作。嘴中唱著佛謁,身上肌肉明光閃動,有著獨特的韻律。

突然,他雙眼勐然睜開,身後那巨大佛像嗡嗡鳴叫起來,前方一蓬線香,無火自燃,香煙繚繞處,泛起詳雲……

在心光之中,廣法和尚就看到,一道金光直破雲霄,向東南而去。

「太好了,巴陵縣終於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文仲光啊文仲光,貧僧還以為你滴水不漏呢,還為你布下了許多後手,沒想到,這還沒開始動手呢?你已經撐不住了嗎?」

他仰首哈哈大笑起來,極盡歡暢。

伸手一揮,震開纏在身上的「天女」,勐然站起,「去信廣明師弟,就說巴陵有變,讓他見機行事,菩提智慧在心,我歡喜一脈迎來了天大轉機,再不局宥於一縣之地。呵呵,這次,就連觀音禪院也阻攔不得,紫竹林那些娘們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是,住持師兄繼續參悟妙法,師弟去去就來。」

身旁一個和尚滿臉堆笑,口誦佛號,身形化為光影,穿出殿門,直往山下。

「我佛慈悲!」

四周響起一片佛號。

有人大聲拍著馬屁:「師兄明見萬里,早早就布下棋子,取得先手。這一次,大唐王氣在巴陵縣開了一道口子,岳州五縣直去其二,人道暗弱,妖魔進駐,就算是那文縣令再想反悔,也是由不得他了。」

「就是,師兄手段實在是妙不可言,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啊。前些日子,蛇盤山久久未曾取得進展,陷身於洞庭龍宮一事之中不得脫身,實在不是好催促。

沒想到,這柳暗花明的,不用他們動手接下因果,巴陵縣竟然自動撕開口子,送上門來……果然是佛門大興在即,萬事順遂,無有滯礙。」

「是啊是啊,有廣法師兄妙手在前,廣明師兄此去,定然再無波折。巴陵縣繼平江之後,成為極樂凈土,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賀。」

四周一片歡聲笑語,有經文繞耳。

絲竹管弦響處,燈火明照,一片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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