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內,昏劍筆直地插在地上,劍身上燃起搖曳的光,像地面上升起的一簇篝火,明晃晃的,映襯出高處修長的龍影。

「這天底下發生的破事,你有沒有點門路?」蘇月鄰隨意地靠在柱子上,撥弄著指甲。

話才說出口,她便自問自答道:「忘了,你和我一樣在這地方出不去。天下大旱啊,天下大旱,廟裡的老婆子們這幾年也一直在外,祭祀都耽擱多少年沒有舉辦了,旱災還沒救治好麼?」

「如果不是情況嚴重到一定程度,截天教教主可不會浪費那寶貴的人情來我這求鬼神圖。能讓這個人坐不穩,我能相信外面該是副怎樣的景象,傳說中的十日凌天?」蘇月鄰捧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說起來,咱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獨屬於龍的神通。記載里都這麼說,龍可以呼風喚雨,乾涸的大地重獲生機。布雨這種事對你們這種生靈來說,應是輕而易舉吧?」

「可你卻像團火,不把這大地燒的更糟糕已經是幸事了。」蘇月鄰放下茶杯,側坐著,撐起腦袋看著塔中央那柄赤色長劍。

她略顯苦悶地搖頭。

「走在這太廟,至多看見些洛陽景色,所謂的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在洛陽可是絲毫未見啊。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想你也是吧?被人遮住眼睛,掩蓋嗅覺,將一切真相掩蓋於陰影下。分明一切都在崩潰,洛陽卻仍在歌舞昇平,那位皇帝每夜舉行酒宴,夜夜笙歌。」

「你想知道什麼?」突然,蘇月鄰的身後響起沉悶的提問聲。

仿佛整座塔都在顫。

「你有辦法?」

「有,而且很多,記得世人給予我稱呼麼?洞庭湖龍神。洞庭湖,我崛起之地,而匯入這湖中的八方之水,皆為我的手足。」李熄安沉聲應道。

他從塔中心的石柱中蜿蜒下來,修長的頸脖在蘇月鄰背後那巨大的陰影里遊蕩。

誰知道女人卻笑了。

「天下大旱了,我的好硃砂,洞庭湖這個時候還在嗎?那八方之水也早就乾了吧?」她又抿了一口茶水,「何況,你若是真的在洞庭湖現身,天上的東西說不定察覺呢?我現今只能在太廟,你離我越遠,實力則削減的越厲害,洛陽至洞庭,這一路上便夠你墮落成個凡物了。」

「截天教教主出手了,他可以提供很多線索。你如今實力十不存一,還是不要犯險為好。」

蘇月鄰感受到背後呼出的熱浪,鱗片摩擦的聲音響動,漸漸遠離,攀高。

她鬆了一口氣。

這意味著對方同意了。

「蘇月鄰。」黑塔頂端,龍影蜿蜒,金燭閃爍,直勾勾地盯著她。

「何事啊?」蘇月鄰對著高處舉起茶杯,像在邀請對飲一般。

「若是想引洞庭湖八方之水,便算了,這事不成。」

她搖頭,先一步要將茶送進嘴裡,卻停了下來。

因為再次響起的聲音里包含了不容違逆的意志。

「洞庭湖之中,藏著我的法相。在渡劫那一戰中被摧毀,支離破碎地埋在湖裡。」

「你從來沒有與我說過。」蘇月鄰皺眉。

「你也從來沒有提起你來自幽冥,不是麼?穿越輪迴而保留了記憶的靈魂,那茫然的、一頭霧水的撞進這個時代的生靈,你又究竟來自哪裡?」

蘇月鄰勐地抬頭,可她的頭頂只有一望無際的黑暗。

「輪迴過的靈魂,應該清楚不要給予過多的留戀,諸世皆過往,諸靈皆過客。我也不過是陪伴你時間稍長的客者。」

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捧起木桌上未曾動過的茶杯,身著黑色長褂的年輕人隨意地坐下,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顯眼的紅木枝角生長在額間,捧起茶杯的那隻手上也長滿細密的紅色鱗片。一條紅色鬃毛的長尾擱在桌子上,有節奏地搖晃。

「我從不在意天下大旱。」李熄安說完,放下茶杯,乾脆地拿起茶壺。掂量了片刻,很快茶的清香消失了,轉而變成濃郁的酒香。

「那你在乎什麼?我嗎?」蘇月鄰盯著李熄安,看著他噸噸噸地喝酒,玩味地笑道。

金色豎童瞥了她一眼。

「你算半個。」

「我真正在乎的是你們所謂的天庭。」

「難不成你真的是被天帝趕下來的龍神?難怪,有這樣的來頭你能看穿幽冥就不稀奇了。」女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好了好了,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搞得我像個四處縱火的渣女似的,我只對你一頭龍好吧。其實我知道天庭不正常,畢竟幽冥都垮了,無數怨念鬼魂滯留人間,憑什麼還有天庭?我從幽冥走到人間,奈何橋斷壁殘垣,忘川河乾涸見底,偌大一個幽冥地府,連個像樣的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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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秩序沒了,天……還能有秩序麼?搞不好上面是一群妖魔鬼怪呢。」蘇月鄰笑了笑,似乎戳穿她隱藏最深的秘密根本不算什麼,她轉頭便問道。

「硃砂呀,你在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你見到我那一刻,那對眼睛告訴我的,裡面盛開著幽冥的彼岸之花。」

「那可真是太好了。」

「為什麼?」

「這樣就不算我對你有所隱瞞了,倒是你,洞庭湖的龍神大人向小女子隱瞞了多少呢?」

「很多。」李熄安相當坦率。

「那能說麼?」蘇月鄰的眼睛亮起來,在李熄安視線里顯得比曦劍還亮敞。

「很難。」

「但可以告訴你些許。」李熄安頓了頓,「天上的那些東西是我的死敵,從很久之前便是如此。在曾經,它們是以陰影的形式出現在角落,慢慢地蠶食天地,可現在,它們堂而皇之地占據天上,定製規則,降下刑罰,被諸靈尊為世間的掌管者。這是我無法想像的景象,也是我過去拼盡生命也要阻止的未來。」

「所以你仍然要拖著這副身軀去和它們鬥爭?」

「是。」李熄安喝下一口酒,「也夠了,它們不配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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