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不甘

由於是輕喪,張家除了顧氏以下都換上了各自的喪服。張越這一輩的幾個兄弟需服小功五月,而張攸連同馮氏幾個妯娌以及李芸趙芬杜綰三個孫媳婦則是緦麻三月,而張赳也從國子監先告了假。於是,得聞喪報,顧氏仍是命停了全家當天晚上的飲食,自己在後頭小佛堂中誦了一個時辰的經。

張越也得了五日喪假,次日少不得和長輩同輩們前往祭奠。他這還是第一次來到堂叔張輗的府邸,進去之後只見四處一片雪白,家人奴婢盡皆戴孝,而剛剛喪妻的張輗面對致奠的親朋好友,面上的哀色卻勉強得很,卻是帶出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滋味。

彼此之間本就不是多親近的關係,因此上香祭奠之後,張攸說了幾句勸慰之類的話告辭,同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多留。然而,前腳走出靈堂,張越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清脆的巴掌聲,緊跟著那嚶嚶哭泣聲就忽然中斷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怒聲咆哮。

「現在嚎什麼喪,你們早幹什麼去了!一個個平日裡都是烏雞眼似的斗得不可開交,這會兒貓哭老鼠裝什麼慈悲!要不是你們……要不是你們這群只知道衣食打扮的蠢貨,如今這家裡怎麼會要辦喪事!蠢貨!賤人!全都給我滾,別在這兒礙眼!」

張攸回頭看了一眼亂成一團的靈堂,轉身想要進去相勸,但看到張輗暴跳如雷的模樣,想到自己和這個堂弟關係不過尋常,一時不禁進退兩難。正在這時候,他看到身穿喪服的王夫人帶人走了過來,連忙迎了上去。

「嫂子……」

由於張輗沒了主婦,兒女又都是不中用的,因此王夫人竟是在這裡忙碌了整整一晚,此時面色疲憊,兩眼亦是有不少血絲。掃了一眼張攸和張越張超等兄弟幾個,又看了看年紀最小的張赹,她便嘆了一口氣:「既然你們已經來盡過心意了,就回去吧。二弟發脾氣也不止這一回了,昨天晚上跟著二弟妹的那些丫頭僕婦全都挨了板子,要不是我攔著,只怕這會兒連辦喪事的人都不夠。待會等你們家妯娌幾個過來的時候,我少不得留一個幫忙。」

「既然如此,我們自然聽嫂子的。晚些時候她們幾個都會過來,大嫂身子不好,幾個晚輩畢竟年輕,倒是我家那位在這些事務上頭還熟悉,嫂子就留下她吧。」

王夫人平日和東方氏情誼平平,此時想到這一位好好的四十生辰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喪事給攪了,這會兒還要留著人家幫忙操持,便有些猶豫,見張攸極其誠懇,這才答應了下來,卻又提出留下李芸這個長孫媳。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這原本是極其自然的事,張攸卻微微皺了皺眉,就連幾個小輩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超哥媳婦最近身上不爽快,若是嫂子擔心人不夠,待會留下起哥媳婦好了。」

然而,對於張攸的這個提議,張起卻皺起了眉頭。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上次得知趙芬在祖母面前大鬧了一場,他之後自然惱火得很,足足半個月沒理會過她。眼下要留著母親和媳婦這完全不對付的一對下來幫著王夫人,誰知道會不會再鬧出什麼事情?可偏偏杜綰如今身懷六甲,總不能讓家裡頭那幾個姨娘來接待各處女眷吧?

王夫人不過是擔心自己應付不來,倒也不在乎究竟是誰過來幫忙,當下也無暇深究,自然點頭答應了。見張攸一行要告辭,她忽地想起來昨日張輔提過的事,忙開口叫住了張越,囑他抽空去一趟英國公府。正說著話,瞥見那一頭張軏也已經帶著張瑾來了,她連忙打發了張越回去。由於避不開,張越少不得和張軏張瑾父子廝見,等到告辭走出去幾步之後,他就聽到了隨風飄來的一番對話。

「大嫂,猝不及防遇上這種事,二哥這一回確實難有好氣性。咱們這等牌名的武將可有可無,一年喪服自然必得出缺,等到二哥喪服滿了,神策衛指揮使還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別人的。再說了,好好的珂丫頭年後就要成婚,這下十有八九得耽擱了!」

「誰說要耽擱?那是她母親還在的時候定下的婚事,也是她母親最大的心愿,按照古制,這七七熱孝之中就可以成婚!大嫂,眼下我已經六神無主,這婚事還得麻煩你幫忙操辦,我在這兒多謝你了!」

此時此刻,張越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見張輗竟是不管不顧地對著王夫人跪了下去,王夫人忙不迭地相扶,他頓時再也不想再看,急忙加快腳步往外走。熱孝之中自然是能夠成婚的,如今過了王貴妃的七七,皇帝那裡也能說得過去。可鄧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她娘家若是追究起來甚至是大麻煩,這當口張珂卻要急吼吼地去當永平公主的兒媳,別人會怎麼看?

不單單是張越,出門上了馬的張攸亦是長長吐了一口悶氣。張越聽到的那些話,他自然也全都一點不漏地聽到了,這心頭的憋悶何止一星半點。瞥了一眼跟在後頭的張超,他忽然語帶雙關地說:「要是你也想家裡鬧出這樣的情形,那就儘管由著性子來!」

即便張起素來唯張超馬首是瞻,今天見識了這般情形,心中也不知不覺起了變化。他雖說也有一些魯莽,但卻不如張超那麼粗疏,結合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他心裡能聯想到的只有八個字——寵妾滅妻,自作自受。想到大嫂李芸比自己那媳婦賢惠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卻經歷了這樣的打擊,他只覺得無話可說,索性拍馬就走。

情知這時候該當讓張超自己冷靜冷靜,張越便抱著幼弟張赹上了馬車,囑咐隨行的乳母好好看護,又和張赳一同上了馬。眼見張超一個人呆呆愣愣地留在原地,他只得策馬走上前去,低聲提醒道:「大哥,走吧,要思量也等回家再說。」

由於顧氏乃是長輩,又沒有服喪之義,再加上她如今年紀大了身體不比往日,這一日致奠便只是一眾兒媳孫媳前來。等到上香臨奠之後,東方氏便和趙芬一同留了下來幫忙,只杜綰和李芸同車回去。隨車的小五一路上只吩咐那車夫慢些穩些,而杜綰則是始終盯著痴痴坐在那裡的李芸。眼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不禁狠狠心說了一通重話。

「大嫂,我知道這種事情別人縱使是勸,也說不到你的心裡。可是,你還有一個嫡親女兒,與其自怨自艾壞了身子,還不如想想她。剛剛二堂叔家裡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雖說滿堂都是哭聲,但真正傷心的只怕只有一個珂姑娘。二堂嬸過世,她甚至連守孝都不能就要嫁到另一家去,甚至不知道未來的丈夫會對她如何,何其可憐?」

除了昨天顧氏說過那麼一番話之外,也就是張起來安慰過李芸兩句——可小叔子這麼一個大男人說出來的話自然沒有多大效用,因此整整一天一夜,她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剛剛在靈堂上也不過亦步亦趨猶如行屍走肉。然而,這會兒杜綰寥寥數語,她卻猛地驚醒了過來,猛地攥緊了拳頭,甚至沒察覺到指甲陷進了肉里。

「大嫂,老太太如今還在,她還能體諒你一些,可容我說實話,二太太並不是體諒媳婦的性子,你能做的就是自己好好珍惜自己。大哥這次雖說糊塗混帳,可總比二堂叔好,而且,你難道想學二堂嬸那樣懦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婚事既然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你不能認為自己沒法子,除非你想就這麼不死不活過下去,否則你就得想法子挽回來!」

雖說是妯娌,但李芸平日也只知道杜綰見識多,只知道張越和她琴瑟和諧,所以心裡頗多羨慕。可是,此時聽到這麼一番直刺心底的話,她仿佛覺得一盆熱水當頭淋下,本來冰冷冰冷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絲暖氣。她本能地抓住了杜綰遞過來的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但胸口卻不由得劇烈起伏。

「如今大哥正是失魂落魄的時候,哪怕是狠狠罵他一頓,也比大嫂你避而不見的好,所以老太太昨天才會讓你去送飯。你可以避一時,可總不成一輩子避著他?既然心裡有恨有氣有苦有惱,那就索性痛痛快快地發泄出來,這樣興許才能拔掉了那根刺!如果大哥還知道對不起你,那麼還有機會,若是他連這個都不知道,那你回頭再灰心喪氣也不遲!」

「可那個女人……」

「她只是恰巧有那般容貌,大哥不過是把她當成了別人而已!」事已至此,杜綰索性把張超當初那段往事簡略地提了提,見李芸臉色愈發白了,她又再次用了重錘,「當初那位姑娘既然撂下了話說決不做人二房,決不和他再有往來,那她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大哥面前,那是永遠過去的事了!大嫂,你問問自己的心,你甘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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