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二月下旬,天似乎一下子熱起來。

學堂里女孩子穿的衣衫更薄了幾分,儘管如此一堂課下來也大汗淋漓。

「我們這樣就要熬到明年這個時候啊?」謝柔淑躺在地上說道。

沒有人回答她,謝柔淑轉頭看四周,女孩子們或者坐或者躺著,三三兩兩的說笑著。

而她的身邊不知什麼時候被空出一片地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謝柔淑的嗓子陡然火辣辣的疼,她模糊著雙眼看過去,很容易就找到了被人圍著的謝柔惠。

「嘉嘉這次跳的很好了,先生都點頭呢。」謝瑤笑吟吟說道,看著坐在謝柔惠身旁的謝柔嘉。

「沒有很好。」謝柔嘉說道,「先生只是沒有再訓我。」

「那就是有長進了。」謝柔惠含笑看著她,撫了撫她的肩頭,「別急,慢慢來。」

謝柔嘉點點頭。

「走,去洗洗了。」謝柔惠笑著拉她起來。

學堂的隔壁是一排專供女孩們洗漱的房間,跟在讀書寫字的學堂不同,各自的丫頭都能跟進來伺候,這裡還有專門的燒水的丫頭們。

不斷的有女孩子們走出來,站在走廊里的丫頭們各自迎接自己的小姐。

謝柔惠和謝柔嘉起身邁步,身旁身後立刻跟來一群女孩子。

「明日就不用上學了,你有空來我家玩嗎?」謝瑤拉著謝柔惠的手問道。

三月三的祭祀就要到了,雖然不是丹女初任的大祭祀,但作為一年之始的祭祀也是很重要,謝家上下都忙碌起來,

教授舞蹈和打鼓的先生更為忙碌,所以女孩子們這邊的課就停了。

「去不了,要跟著母親一起準備。」謝柔惠說道。

作為下任丹女由母親言傳身教是必然的。

謝瑤點點頭,轉頭看著走在另一邊的謝柔嘉。

「那嘉嘉要來玩嗎?」她笑吟吟說道,「惠惠和大伯母都忙著,你來和我們玩吧。」

跟在她們身後的謝柔淑攥緊了手。

謝瑤竟然主動開口邀請謝柔嘉了。

不就是因為大夫人寵著謝柔嘉。她們就都怕了,都怕了。

這個家裡,就要被謝柔嘉一手遮天了嗎?

「不了。」謝柔嘉對謝瑤笑了笑,「我也出不了門。」

春天是戒酒的好時節。她要好好的看著祖母,還有邵銘清,謝家要舉行三月三祭祀了,作為親族的邵家一定會來往更勤,邵銘清說不定還會在他們家住下。她也得看緊了他。

謝瑤笑了笑沒有再問。

「惠惠你…」她繼續跟謝柔惠說話,謝柔惠卻緊走幾步掙脫她的手,拉住了謝柔嘉。

謝瑤被擠在了後邊,差點被絆倒。

謝柔淑哈的一聲笑出來,謝瑤很快站穩神情若無其事讓開一步,看著謝柔惠和謝柔嘉並肩而行。

「你在家也好,外邊人怪多的,沒什麼意思。」謝柔惠挽著謝柔嘉的手低聲說道。

謝柔嘉點頭。

此時她們已經穿過了圓洞門,邁進了這邊的走廊。

「小姐出來了。」等候在門邊的江鈴高興的說道。

在她身旁的槐葉也忙站了起來,看著迎面走來的一群穿著一樣衣衫的女孩子們。

江鈴停下腳。等著謝柔嘉開口招呼自己。

「……是,家裡玩也有意思的。」謝柔嘉正在回答謝柔惠的話。

謝柔惠點點頭,沖江鈴和槐葉這邊帶著幾分隨意伸出手。

雖然走廊里也很暖和,但到底比不得練舞的室內,從走廊到洗漱的房間還有幾步的距離,大汗淋漓的女孩子們都備著斗篷裹一下,免得受風著涼。

看到謝柔惠伸出手,槐葉忙將手裡的斗篷遞過來。

謝柔惠伸手繫上。

「我們出來再說。」她對謝柔嘉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

「江鈴。」她這才喊了聲。

而站在一旁的江鈴也忙將斗篷給謝柔嘉披上,女孩子們各自進了洗漱的房間。

……………………………………..

「真是累死了。」

晚飯過後回到屋子的謝柔嘉直接撲到了羅漢床上。

「小姐,那今晚還在地上滾嗎?」江鈴問道。

謝柔嘉趴在床上搖頭。連聲說不不不。

「還不快去給小姐鋪床,這麼累,早點休息。」木香說道。

江鈴應聲是,走了幾步又停下。

「那小姐還游水嗎?」她問道。

「舞都不跳了。還游什麼水啊。」木香嗔怪道,「小姐累的很。」

江鈴哦了聲,謝柔嘉卻撐著身子要起來。

「舞可以不跳。」她嘀咕說道,「水必須游。」

木香愣了下。

「小姐,就歇息一日吧。」她勸道。

自從那日落水之後,小姐就真的開始游水。幾乎沒有停過,不管練舞練鼓再累,晚上回來也總會去游。

小姐有這麼喜歡游水嗎?可是她看到水的神情卻一點也不像是喜歡,就跟爹娘都被淹死的水英差不多,看著水露出的是那種殺氣騰騰。

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非要天天的游水呢?木香百思不得其解,看著謝柔嘉果然走出了屋子向溫泉而去,她也只得忙跟上。

謝柔嘉站在溫泉池邊,懶洋洋的展開手臂。

「好累啊。」她喊道。

「累就…」木香再次忍不住說道,話音未落就聽噗通一聲,水花飛濺,她的話便變成了一聲驚呼。

溫泉池中謝柔嘉已經慢慢的開始遊動,江鈴哈哈笑了。

等待迎接三月三祭祀的日子,謝柔嘉就如同她所預想的那樣不出家門,每日給父母問安之後,就來到謝老夫人這邊。

「祖母你不去看三月三嗎?」謝柔嘉問道,一面拿過擺在謝老夫人身邊的酒壺。

謝老夫人伸手按住。

「不去。」她瞪眼說道。

「那麼熱鬧祖母怎麼不去看啊?」謝柔嘉問道,用力的拽酒壺。

謝老夫人也用力抓住不放。

「熱鬧,熱鬧看多了就噁心了。」她說道。

「祖母難道不喜歡祭祀嗎?」謝柔嘉瞪眼問道。

丹女站在祭台上,享受眾人的叩拜,溝通天地神明。是多麼神聖的事。

所以在夢裡她這個冒牌貨根本就不敢出席三月三,母親大概也不敢讓她出席,所以才安排了她墜馬傷了腳。

冒牌貨不敢褻瀆神明,真正的丹女自然無懼。應該很享受才對。

謝老夫人嗤了聲。

「喜不喜歡有區別嗎?」她說道,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用力的將酒壺拽過來,「你快走吧走吧,在我這裡混了半日了。」

謝柔嘉抱住她的胳膊。掛在她身上笑。

「不行不行。」她笑道,「祖母就喝一杯,就喝一杯。」

謝老夫人被她摟著站立不穩。

「不行,一壺一壺。」她也喊道。

「二杯二杯。」謝柔嘉笑道。

謝老太爺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子裡的笑聲喊聲,邁進屋子就看到謝老夫人和和謝柔嘉倒在羅漢床上,二人手裡都還握著一個酒壺,一邊笑廝纏一邊討價還價。

「已經減到五杯了。」站在一旁笑著看的一個大丫頭對謝老太爺說道,「再有講一杯,老夫人就認輸了。」

謝老太爺哈哈笑了,看著在床上笑鬧的一老一小。許是春天到了的緣故,謝老夫人原本蒼白的臉變得紅潤了很多,渾濁的視線也清明。

她正笑著,臉上的皺紋更顯得多,但卻不再似以前枯老樹皮一般。

就像她年輕的時候,仰頭大笑如同盛開的牡丹般耀眼。

這樣的笑,似乎半輩子沒見過了。

謝老太爺不由怔怔出神,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騎在馬上揮動的鞭子如同火焰般灼目的女子。

…………………………………

春光短暫,一眨眼就到了三月末。

謝家上下似乎還沒從三月三的祭祀疲憊中緩過來,上上下下都帶著慵懶之氣。又或者是初夏要到了。

女孩子們換下了有些臃腫的春裝,換上了輕盈的夏裝,不過進練舞堂時還是要換上統一的衣衫。

換衣衫的時候一個消息讓女孩子們喧鬧起來,先生宣布今日要考一考眾人的舞蹈。而且不再是以前練習時的那般隨意,還會配上鼓樂。

「今日真要單獨的考跳舞嗎?」

「現在就要選明年參加祭祀的人了嗎?」

「我這隻舞還沒練好呢。」

女孩子們激動不安又緊張,練的好激動等著在人前演示,練的不好的則害怕被人嘲笑,但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外邊的鼓樂還是響起來了。

學堂外的平地上鋪設了厚厚的墊子。四周架起了大鼓,幾個樂師揮動了鼓槌。

祭祀用的舞蹈只有大鼓為伴,陰柔的舞,陽剛的鼓相和要跳的好看的確不容易。

丫頭們都聞訊擠過來興高采烈的看著一個又一個姑娘跳舞,為自己的小姐喝彩以及嘲笑別人的小姐,學堂前變的喧鬧起來,不時的爆發出喝彩聲或者笑聲。

看著一個女孩子有些狼狽收了姿勢,下邊響起的笑聲,謝柔淑不由後退一步。

她跳的還不如這女孩子呢,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謝柔淑探頭看著台階下圍著的人,這些小丫頭們除了敬畏謝柔惠,別的小姐可不在她們眼裡,指點說笑毫不掩飾。

這麼多人並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跳到,只要她排在最後,應該就能避過了。

謝柔淑不由後退一步,撞上了一個人。

「你不跳嗎?」這人問道,微微蹙眉,「不跳我先跳吧。」

謝柔淑大喜。

「惠惠你真好。」她忙說道,「你先,你先。」

女孩子笑了笑,沒有說話徑直走了出去。

外邊的丫頭們看到站在正中的女孩子頓時都停下說笑。

「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

低低的詢問聲響起,不過沒人回答,樂師看到有人站好,便直接敲響了鼓,場中的女孩子展開了手臂,躍步而起,如同山林的鹿一般跳到了眾人的面前,只這一個動作,原本視線還亂轉的圍觀眾們便凝滯不動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站在一旁的先生神情肅重起來,而在另一邊,謝大夫人正由幾個僕婦擁簇緩步而來,遠遠的看到場中的女孩子也站住了腳。

「惠惠的腰力更長進了。」她微微一笑說道,「原本我還擔心她撐不下一場祭祀。」

僕婦們也都看過去,場中的女孩子正隨著鼓聲緩慢的旋轉。

這種旋轉看似緩慢,卻帶著柔韌的力度,一圈一圈的似乎攪動著觀者的心,就好像流動的水慢慢的將人捲入漩渦中,躲不開逃不去。

鼓聲漸漸的激烈,場中女孩子的搖、撲、拍、打、轉也越來越激烈繁雜,她的長髮散開,隨著舞動在日光下飛揚,圍觀者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隨著那女子的大幅度躍動搖晃而不由的跟著搖晃。

噗通一聲,站在最前邊的一個小丫頭身子顫抖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這就是謝家巫舞的精髓,攝人心魄。

鼓聲也就在此時收起,場中的女孩子旋轉著臥倒在地上,匍匐而拜。

四周一片安靜,旋即不知哪個帶頭喊了聲大小姐,聲音就接連而起,一大片丫頭的們還叩拜了下去。

這一幕並沒有什麼稀奇,在丹女的祭祀上,漫山遍野都是這樣叩拜的人群。

「大小姐!大小姐!」

謝柔淑也大聲的喊道,在她四周女孩子們也都紛紛的鼓掌叫好,遠處的謝大夫人的眼神閃亮,掩不住神情的激動抬腳邁步。

在這一片喧譁中,槐葉也呆呆的看著台上。

「大小姐跳的真好,大小姐跳的真好。」江鈴在身旁拍著她激動的喊道。

槐葉呆呆的搖頭。

「不是。」她喃喃說道。

喧譁聲亂亂蓋過了她的喃喃沒有人聽到。

而這喧譁聲也讓匍匐在地上,劇烈喘氣的女孩子醒過來神來,她抬起頭,似乎有些茫然。

巫舞迷觀者,也迷自己,上了祭台就是巫,下了祭台才是人。

一旁的授舞先生忙疾步過來喚醒。

「大小姐。」她伸手攙扶,帶著幾分恭敬。

這稱呼讓女孩子笑了。

「不是。」她說道,一面站起來,「我不是大小姐,我是謝柔嘉。」

先生愕然愣住,伸出手的僵住。

「姐姐讓我先跳的。」謝柔嘉笑道,伸手向學堂屋子那邊一指,「你看,姐姐在那裡。」

隨著她的指,先生看過去,其他人也都不自覺的跟著看過去,屋門口人群分開,露出站在其中的一個女孩子。

跟台上這個女孩子一模一樣的女孩子,此時正張著小口滿臉驚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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