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爾朱英娥割下一片牛肉,喂進高澄嘴裡。

保護耕牛確實重要,但增長骨骼,健壯身體對於高澄來說更為重要,他早就厭倦了抬著腦袋看人。

這時候,有奴僕進來通稟,元仲華在府外求見。

高澄耐心咀嚼著牛肉,吞咽下去,這才緩緩道:

「送她回清河王府。」

高澄很清楚元仲華見他的用意,無非是為了父親求情,索性閉門不見。

說罷,又看向爾朱英娥道:

「用完膳,你與我進趟宮。」

昨日回洛陽時,天色太晚,休息了一夜,也是時候處置叛逆了。

爾朱英娥點點頭,看著自己的小男人,一張臉上滿是幸福。

她又捏起一片牛肉,遞到高澄嘴邊。

清河王府。

清河王妃胡智見到元仲華垂淚而歸,心裡涼了半截,卻還是問道:

「高澄答應沒有?」

一家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元仲華身上,元仲華低頭哽咽道:

「他不願見我。」

胡智的精氣神,肉眼可見地衰敗下來。

洛陽宮城巍峨,儘管高澄官居侍中一職,有隨時面聖的權力,但他很少出入其中。

何進的故事久遠了些,爾朱榮的例子可近在眼前。

正是因為宮城讓高澄缺乏安全感,他才在斛律光之外,特意安排爾朱英娥隨行。

沿途所遇的禁軍將士紛紛向爾朱英娥跪拜叩謝,感激她解救家眷的恩情。

越走,高澄臉色越是陰沉。

他沒來由地擔心起將來之事,若是爾朱英娥之子掀起宮變,禁軍之中會不會有人感懷恩情。

況且爾朱英娥與高乾、李元忠、高隆之等人結下一份善緣,又有爾朱榮留下的人脈,只怕宮變之後,也能迅速穩定局面。

打定主意,禁軍要由自己的嫡系調任,眼下這批人,將來必須裁換。

行至明光殿外,高澄突然笑了起來,一想到自己連未出生的兒子都要猜忌,他終於理解了高歡對自己的防備。

當初爾朱榮便是喪命在明光殿東廂房,擔心爾朱英娥觸景傷情,高澄還是把她留在殿外,只帶了斛律光覲見。

向元善見行過臣子之禮,高澄起身打量這位十歲的少年天子。

雖然被高隆之以護衛的名義監禁了一天,受到過些許驚嚇,但今天的氣色倒還不錯。

「高卿奔波勞苦,何不多休息兩日。」

元善見關心道。

「有勞陛下挂念,但國事為重,臣不敢推脫,清河王元亶及其黨羽謀逆,陛下曾下旨斥責其罪,臣特來向陛下請旨治罪。」

「高侍中欲要如何治罪?」

高澄深深看了眼元善見:

「臣請陛下治清河王及其黨羽死罪。」

元善見臉色煞白,他沉默許久,說道:

「可否留住清河王性命,其餘黨羽高侍中可盡殺之。」

「清河王謀逆一事,罪行昭昭,世所共見,陛下若要包庇,恐受天下人非議。」

高澄卻不肯退讓,自古以來更多的是只誅首惡,寬赦黨從之人,從來沒有誅殺黨羽卻放過首惡的道理。

元善見咬著牙道:

「若是朕不答應,高侍中可是要學高隆之強搶印璽?」

「首惡不除,人心難定,臣請陛下治以死罪。」

高澄堅持道。

終於,元善見神色頹然,揮手示意宮人把印璽交給高澄。

高澄拿出陳元康昨夜所擬的詔書,將印璽蓋上。

他也確實幹不出讓元善見親自草詔蓋印,賜死其父的事情。

正要告退,元善見強忍悲痛說道:

「還請高侍中莫要禍及家眷,再留給清河王一份體面。」

「臣遵旨。」

出了明光殿,不等高澄去尋,婁昭已經趕了過來。

「阿惠為何不等高王處置?」

高澄解釋道:

「逼子殺父這等惡行,怎能勞煩父王。」

婁昭這才反應過來,高歡確實是一個愛惜名聲的人,他懊惱道:

「當日我就不該留下活口,阿惠,你把天子詔書交給我,由我處置。」

知道婁昭為他著想,打算攬下這件事,但既然高澄進了洛陽,無論是誰下手,旁人都會說是出自高澄授意,又何必再將婁昭牽扯進來,他笑道:

「殺人正可立威,舅父不必擔心。」

由婁昭的親信引路,高澄來到羈押元亶的偏室。

一見面,元亶便連連懊悔,希望高澄能向高歡求情。

高澄不為所動,他厲聲喝問:

「我聽聞大王欲要在舅父迎我之時,命人襲殺,拿下我與舅父的首級,可有此事?」

元亶無言以對,但為了保住性命,他還是硬著頭皮道:

「我是受了斛斯椿的蠱惑,失了心智才會任他擺布。」

「岳丈謀事之時,就該想到失敗的後果,你且放心,清河王府,罪止於你一人。」

元亶聞言兩腿一軟,癱倒在胡床上。

高澄牽起爾朱英娥走出偏室,留下斛律光用棉被將元亶悶死。

聽著屋裡掙扎的動靜,高澄握著爾朱英娥的手越發緊了起來。

片刻後,斛律光走了出來,向高澄點頭示意。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斛律光便成了他的黑手套,專門干髒活。

高澄拍著斛律光的肩膀,說道:

「京畿守軍組建之後,明月便往軍中任職。」

斛律光自無不可,他知道高澄急需調派親信統軍。

高澄又對室外隨行的婁昭親信吩咐道:

「清河王暴斃而亡,你找人將屍首送往清河王府。」

說罷,又不放心地交代道:

「通知了家眷便走,莫要起了爭端。」

元善見說要留一份體面,指的便是不要讓元亶因謀逆罪而被明證典刑。

於是高澄便給了這份體面,元善見即為後,連續將元恭、元曄、元朗三位廢帝用棉被悶殺,今日之事,也算是報應不爽。

高澄離了宮城,有衛隊隨行,便也放了爾朱英娥回府,他徑直往尚書省去。

元亶任尚書令,居尚書省攝政,親信多任要職,如今留在洛陽的黨羽都已下獄,平素繁忙的尚書省如今已然蕭索。

陳元康被高澄喚了過來。

「如今被捕的元亶黨羽都有哪些人?」

「廣平王元贊、御史中尉元仲景、御史中尉元玄、前冀州刺史元孚、左衛將軍元順」

高澄打斷道:

「朝臣都有哪些人?」

「太傅長孫稚、王盟」

「可有錯漏?」

「據聽望司探查,臨汝縣開國公源子恭雖與元亶多有往來,但並未參與其中。」

「罪證確鑿之人盡數押往閶闔門外處斬,充沒家產,家眷子弟貶為平民,送往晉陽安置。」

說罷,高澄繼續吩咐道:

「所得莊園用來安置京畿將士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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