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飲正酣,高澄沒有喝他的特製佳釀,在自家人面前就不玩那種心眼了。

期間高澄舉盞向諸位長輩敬酒,還是婁昭君疼惜,不許他再喝,這才罷休,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

晚宴過後,夜色已深,高澄還是帶著一身酒氣,去尋陳元康。

「長猷!快開門!是我,高澄!」

高澄用力拍擊著陳元康家的大門,呼喊道。

平常這個時間陳元康早就睡下,但今天他回府,便穿戴整齊坐在院子裡等候。

天空的太陽早已經下山,但洛陽的太陽卻一定會找到他。

聽見高澄的生音,陳元康激動地將家奴驅趕走,自己親自去開府門。

陳元康嗅著迎面撲鼻而來的酒氣,疑惑道:

「世子,你這是」

「讓長猷久等了,父王開設家宴,澄不能脫身,只能在宴後與你相會。」

高澄打著酒嗝,解釋道。

「世子酒醉,身體不適,何必還要強撐來見仆,明日仆為世子送行自可相見。」

陳元康肩膀在顫抖,眼看他又要流淚,高澄趕緊笑道:

「久不相見,長猷需以笑顏迎我。」

陳元康這才強笑起來。

月光灑落在高澄身上,陳元康分明看見了日月同輝的景色。

這一夜,高澄與陳元康根本沒有談論任何時事,兩人只是互訴思念。

許久,高澄酒勁上頭,與高洋不同,他是真的頭昏腦漲。

本想夜宿陳府,可念及明日就要離開,還是辭別了陳元康,在侍衛的攙扶下,回到晉陽渤海王府。

第二天醒來時,腦袋還是昏沉沉的,高澄還是按照行程辭別家人,在侍衛的護送下,回洛陽去。

新任親信都督的人選,高澄考查一番後,最終交給了王思政。

但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安排了一名副都督,專門護衛自己的起居。

對於高澄的防備,王思政自我安慰,世子能如此謹慎,他與高澄才能君臣長久。

而高澄的提拔,更是讓王思政心中的好感再次得到升華。

他在元修府上只是一名門客,卻被高澄委以親信都督重任,這份恩德,如何不讓他感激涕零.

才出城,高澄就把晉陽拋到了腦後。

這一世,小爾朱他自會看顧好,至於高琛在妻子懷孕期間是否會耐不住寂寞,高澄也管不了。

事情發生前誰又會相信志存高遠,頗有賢名的高琛會做出糊塗事。

高澄這時候貿然提醒,指不定還要被看作是挑撥高歡、高琛之間的兄弟感情。

當他還在黃河以北慢悠悠行進的時候,派出信使已經進入司馬子如的府上。

七月十七,司馬子如上表曆數高歡匡扶社稷之功,請增高歡食邑十萬戶。

高歡的渤海王爵還是元恭賜予,授五百戶,如今突然以十萬戶加賜,朝野議論紛紛。

但誰讓亂世軍隊就是道理,而高歡恰恰掌握了最大的道理。

元善見准許司馬子如的請求,下旨為高歡增邑十萬戶。

天使出發前往晉陽,正好在途中與高澄相遇,高澄得知司馬子如已經將事情辦成,這才加快速度。

走河橋,度黃河,高澄又一次回歸洛陽。

司馬子如上表,大家都知道是高歡、高澄父子的授意。

但眾人看得明白是一回事,高澄該做的遮掩還是要做,司馬子如上表必須在他進洛陽之前。

否則高澄從晉陽回來,司馬子如立即上表請加高歡食邑,也算是鬧出大笑話了。

高歡接見天使,得知要為自己增邑十萬戶,固辭不受,轉而懇請天子將十萬戶分賜給信都建義以來的功勳之臣。

天使回稟元善見,元善見同意高歡所請,將十萬戶分賜高歡麾下勛臣。

一時間,勛臣權貴人人感恩戴德,高歡又一次加深了部下們的凝聚力。

其中就有寢食難安的賀拔允,賀拔允這些日子不好過,二弟賀拔勝截殺天使,等同謀亂,三弟賀拔岳割據關西,不聽中央調令。

作為高歡麾下第一位封王的勛臣,他正處在風口浪尖上。

好在有高歡念及昔日情分,幾次三番庇護,如今更為他分賜邑戶,賀拔允甚至起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心思。

當然這都只是前菜,八月初九,高澄一封奏摺徹底打破朝野平靜。

他以賀拔勝為例,痛陳行台制度對中央的危害,懇請天子裁撤各方行台,僅保留高歡大行台之職,同時為做表率,自請辭去河南道大行台一職。

十歲的元善見如同搭線木偶一般,任由高澄操弄,下詔同意所請。

南道大行台侯景得知這個消息時,也沒有太激烈的反應。

他與高歡同是懷朔人,早有交往,彼此都很了解。

之前突然拿出十萬戶的數額分賜勛臣,肯定別有所圖,侯景早有心理準備。

只是沒想到是衝著裁撤行台而來,也罷,他以荊州刺史的身份領兵鎮守,實質上已經掌控荊州軍政,至於南道大行台的虛名,也不重要。

難不成他還能借用南道大行台之名,號令東荊州、南荊州的楊愔、源子恭這兩個高澄的心腹。

丟了虛名,得了五百戶食邑的實利,侯景能夠接受。

可別小看了五百戶,按照每戶米糧二石、絹二丈、綿三兩的稅收,每年就是一千石米糧、絹一千丈、綿一千五百兩。

更何況高歡還特意將產麻地的民戶分給侯景,又能多得麻布五百匹。

人嘛,總要有對比才能知道得失,高澄分賜勛臣,並沒有忘了關西之人,但裁撤行台,受害最大的自然是以關西大行台之名統御關隴的賀拔岳。

賀拔岳非常憤怒,前段時間關東滅佛的東風吹得起勁,不在旨意之外的關西同樣聞風而動,打著天子的旗號,狠狠宰了一隻肥羊,貧困的關西政權堪稱一夜暴富。

心情正好的時候,高歡來了這麼一記損招。

沒有關西大行台的名頭,他拿什麼名義統御關隴。

時日一久,部下難免生出別的心思。

『你是刺史,我也是刺史,為何非要聽你號令。』

說的不是別人,正是秦州刺史侯莫陳悅、靈州刺史曹泥、渭州刺史可朱渾元。

這三人對於自己本就陽奉陰違,若是沒了關西大行台的名頭,真要明目張胆的自立山頭。

賀拔岳當即命人往夏州招來自己的心腹夏州刺史宇文泰。

「此亂命也,關西不可受。」

宇文泰得知事情後,一見賀拔岳便直接了當的說道。

賀拔岳當然知道不能接受,但公然違抗聖旨的後果值得他好生思量。

宇文泰猜到賀拔岳的心中所想,建言道:

「賀拔公欲與賀六渾抗衡,怎能處處受制於賀六渾手下一個傀儡,如今關西不定者,唯侯莫陳悅、曹泥、可朱渾元三人。

「若猶豫不決,被賀六渾以大義相逼,泰擔心再生變故。」

賀拔岳皺眉道:

「黑獺是要我另立新主?只恐世人非議。」

宇文泰伏跪請道:

「賀六渾欺凌幼主,賀拔公侍奉長君,誰人心向魏室,天下人有目共睹,還請賀拔公莫要遲疑,新主既立,侯莫陳悅等人若不願歸附,賀拔公也可引軍討伐。」

賀拔岳沉思許久,沒有同意這項請求,倒不是沒有這個打算,他希望能將順序調換。

「黑獺之言頗合我意,但我決心先滅侯莫陳悅等人,再立新主。」

宇文泰見狀不再勸說,反而為賀拔岳謀劃以道路不靖為由,將天使留在潼關,為討平侯莫陳悅爭取時間。

賀拔岳依計行事,當即以關西大行台的名義向侯莫陳悅發去調令,因靈州刺史曹泥不遵號令,命侯莫陳悅前往討伐。

秦州刺史侯莫陳悅得到命令後,當即招來自己女婿元洪景商議對策,另一位心腹李弼就任南秦州刺史,並沒有參與這次密議。

「當初爾朱天光東出,我本不願反叛,是賀拔岳命宇文泰分化我的部眾,這才逼迫我隨他誅殺爾朱氏,其人深受天柱厚恩,卻行落井下石之舉,我深恨之。」

侯莫陳悅說得大義凜然,但心底對爾朱氏沒有半點眷念。

他忌憚的是賀拔岳居然能夠成功分化自己的部眾。

侯莫陳悅繼續道:

「如今賀拔岳命我攻伐曹泥,賢婿以為其意究竟在於曹泥,還是藉機圖我?」

元洪景分析道:

「曹泥遠在靈州,與宇文泰相毗鄰,賀拔岳若圖曹泥,自可讓宇文泰出兵,卻命岳丈出隴山,勞師遠征,以期岳丈與曹泥兩敗俱傷,其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侯莫陳悅點頭不已,他與元洪景看法相同。

既然賀拔岳用心險惡,無論如何也不能北上與曹泥互相消耗,侯莫陳悅決計道:

「我意坐守隴山,有高歡在晉陽手握大軍,料想賀拔岳也不敢全力攻我。」

元洪景附和道:

「岳丈此言甚是。」

兩人才把方略定下來,就有心腹進來稟報,府外有一文士自稱關東來客,求見侯莫陳悅。

元洪景趕緊勸說道:

「此人必是高歡使者,岳丈不妨一見。」

侯莫陳悅當即命人將文士引入府中。

翟嵩在奴僕的指引下,走進秦州刺史府,他是高歡大丞相府中一名幕僚,受任左丞一職。

大丞相府人才濟濟,要想出頭必須行險,翟嵩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主動請纓,出使遊說侯莫陳悅,以期能夠挑起他與賀拔岳之間的矛盾。

才到秦州,便立即聽說了賀拔岳命令侯莫陳悅北上攻打靈州曹泥,大感這是上天都在助他成事。

「大丞相府左丞翟嵩,見過侯莫陳公。」

翟嵩見禮道。

侯莫陳悅姓侯莫陳,單名一個悅字,因此口稱侯莫陳公。

「先生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侯莫陳悅問道。

翟嵩既然知道侯莫陳悅如今面臨困境,心裡也有底氣,他笑道:

「自為侯莫陳公解憂而來。」

「哦?我有何憂能夠勞煩先生遠來?」

「侯莫陳公所憂者,賀拔岳也。」

侯莫陳悅聞言不願再與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徑直說道:

「先生不妨直接告知來意。」

翟嵩於是為侯莫陳悅分析賀拔岳命他出隴山的用意,又獻策道:

「侯莫陳公不妨答應賀拔岳,讓他放鬆警惕,賀拔岳素來輕視天下英雄,待合軍之後,公可誘使他往軍中議事,趁機殺之。

「賀拔岳一死,關隴之地以侯莫陳公聲望最著,當繼領關隴。

「我臨行前,高王曾有言,當日同在天柱麾下,賀拔岳慫恿天柱欲殺高王,高王所恨者,賀拔岳一人也。

「侯莫陳公若殺賀拔岳,高王願以侯莫陳公永鎮關西,兩家互為姻親,共輔魏室。」

翟嵩一襲話將侯莫陳悅原本坐守隴山的規劃全盤打亂。

永鎮關西,這四個字讓他心跳加速。

既然註定要與賀拔岳反目,與其困守隴山,何不冒險一搏,正如翟嵩所言,賀拔岳一死,論官職、聲望,非自己不能繼領關西。

一旦事成,高歡無論是否兌現承諾,都不能改變他割據關西的結果。

侯莫陳悅沒有立即表態,女婿元洪景已經急得數次用眼神暗示他答應下來。

翟嵩繼續蠱惑道:

「高王有二女,皆為嫡出,長女嫁予天子為後,次女願許侯莫陳氏。」

其實高歡壓根就沒提,但是翟嵩相信,將來事成,侯莫陳悅繼領關西,高王不會吝惜一個女兒。

大不了平定關西後,再為女兒招一夫婿,即使是寡婦,那也是高家嫡女,何愁沒有歸宿。

似乎是感受到高歡的誠意,侯莫陳悅鬆口答應下來:

「賀拔岳以關西之地,違抗中央,悅恨不能食其骨肉,先生所言,悅以知之,此番誅殺賀拔岳,並非為悅一己私慾,實是為國殺賊而已。

「請先生轉告高王,悅願受王命。」

其實所謂嫁女都是次要,與賀拔岳無法調和的矛盾才是他願意冒險的原因。

翟嵩深深看了一眼侯莫陳悅,這句願受王命,輕而易舉就把罪責推到高歡頭上。

但他沒有糾結這些細枝末節,對於高歡來說,只要能夠剪除他的死敵賀拔岳,背上一個挑唆的罪名又算什麼。

「如此,嵩與晉陽遙祝侯莫陳公得償所願,將來攜高氏女入關,再來拜會關西大都督。」

------題外話------

馬上要月底考試,又要碼字可能沒時間逐一回復書評,請大家見諒,但是我有時間的時候肯定會在後台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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