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蒸,即日式蒸蛋,東瀛風味小吃的一種,名氣響亮,許多客人去日料店吃多了刺身之類的生冷海鮮,這時候點一碗熱乎乎的蒸蛋吃下去,暖心暖胃,那幸福感就別提了。

具體點說罷,茶碗蒸和一般蒸蛋的做法沒多大實質性區別,只是容器稍微特殊點,用的是茶盅。

而提到茶碗蒸,為什麼要和濃濃的和風掛鉤呢,這裡,就不得不提剛剛與蛋液混合的湯汁了,那是東瀛很具代表性的柴魚湯汁,乍一看湯水素淡,可真正嘗了卻不是這麼回事,口腔會被深沉的後味占據。

柴魚,即鰹魚,所謂的柴魚片,就是木魚花。它們其實是一種東西。

談到技術含量,茶碗蒸就是家常小食,但凡會下廚的主婦都能做得出來、端得上桌,且味道還不賴那種。

因此,知道女主將用這種小食,當成自己的麟級處子作,在場眾人無不是竊竊私語。

「太普通!」

「食譜普通!材料普通!」

「是啊,如果不能推陳出新,或者賦予料理深沉的內涵,只怕涼子主將很難獲得那四位的認可!」

聲音都在表述擔憂。

這時,夏羽察覺到一道掃來的譏諷視線,雷哲又想搞事了,他眼睛裡分明寫著對女主將作品的蔑視。

從廚藝角度,他確有資格蔑視還沒正式晉升的女主將。

夏羽卻只是暗自輕笑一聲,嘴唇朝雷哲無聲動了動:「且等著看吧!」

就在等待中,半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了。

蒸蛋用大火煮,10分鐘最多就可出鍋上桌了,可蒸蛋的火候也是一門學問,哪怕遠月初中部的學生,只怕也不會用大火,這樣往往造成蛋羹變老,不復原本的細膩口感。如此一道料理也就完全崩壞了。

女主將用炭爐小火,煮了半小時,效率其實還挺高的了。

咔咔!

屋子竹簾捲動的聲音。

面向新宿御苑玉澡池方向的帘子,盡皆拉高了捲縮在屋檐下,於是庭院夜景漸漸地鋪展在賓客們視野中。

那個方向,燈火幽幽,樹影婆娑,風吹來帶起葉子的沙沙聲,一派如詩如畫的氛圍。

氣氛營造出來了,和服年輕女性們也開始上菜。

每個桌子,依照人數,每人都分到一個茶盅的日式茶碗蒸,最後當侍女撤掉時,茶盅數量剛剛夠,不多也不少。

女主將照舊跪坐在吧檯里,抬眼看向首座的四位巨頭。

沒人急著開動,屋子寂靜下來。

「茶碗蒸?」食林寺的一真主持,笑呵呵地開口說,「涼子,說說你選擇這種大眾食譜的原因吧!」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玉川院主冷著一張臉。她本就是白眉嚴厲的面相,這會擺出架勢,不怒自威。

仙左衛門、千代女神亦在注視女主將。

全屋子都在看她。

「大眾食譜嗎?」涼子麗娜唇角翹了一個淡淡的弧度,似有笑容,她目光先是掃過主位側旁同樣看著她的夏羽,眼睫毛動了動,垂下眼帘輕聲地道:「可就是這麼平凡而普通的食譜,承載著我最最珍貴的記憶!」

記憶?

眾人見女主將說話時看夏羽,臉色都不太對。

仙左衛門身後的繪里奈、愛麗絲姐妹,旁邊的玉川姐妹,一個個用誇張眼神盯看夏羽,仿佛在瞧一個人設崩壞的大混蛋。

「喂喂喂!」

夏羽和雷哲眼神交鋒還能談笑風生,卻受不了這種奇怪的目光攻勢。

他是知道女主將這些話背後故事的。

當初,女主將手把手傳授他《壽喜燒》和《茶碗蒸》這兩門食譜時,夏羽旁敲側聽,好歹撬開她尊口,聽了一段故事。

看著坐立不安眼神求助的夏羽,涼子麗娜目中寫了戲謔的笑意。

她輕聲道:「茶碗蒸,簡單而平凡,在日式料理文化中深受女人和孩子的喜愛。但是啊,我小時候呢,卻很討厭關於蛋的料理,討厭一切。而我的母親,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廚師,她為了改變我的這種挑食壞毛病,變著法子烹調茶碗蒸……」

說著,女主將緩緩地伸手,揭開面前一個茶盅的蓋子,頓時蒸汽四溢。

可滾燙的蒸汽,此時卻給人溫柔之感。

嗅著空氣中的滋味,女主將展露從未有過的柔和笑顏,「這段記憶,還有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我都將之賦予了這個茶杯的蒸蛋!」

「嘗嘗吧――」

女主將聲音輕柔,說完,她自己就用勺子,扣出一團蛋羹,送進了嘴裡,眼角立刻有水光閃爍。

母親的味道?

不知怎地,仙左衛門、堂島銀,神原正人、青木宗太,以及雷哲、凱薩琳和安德莉亞,不約而同對夏羽投以奇怪的目光。

「這不是跟《豆腐三重奏》的內涵相似麼?」堂島銀眉頭一皺。

就算是夏羽自己,心也跟著咯噔一下。

女主將那晚亦嘗了他的豆腐菜品,難道就此領悟了自己獨特的「食義」?

玄乎!

夏羽第一個不相信。

「好奇怪……」

喃喃帶有一絲壓抑不住哭腔的聲音,卻從身側傳來。

玉川美紗一隻手壓在茶杯的蓋子處,手掌在顫,手臂也有明顯的抖動,乃至放在裙子上的左手,都死死攥緊了裙角。

「聲音!」她喃喃,「一個隱約的聲音說,她、她想見我!」

「好熟悉,是媽媽嗎?」

「你在哪?等等!」

最終控制不住急切想要見到珍貴之人的心情,玉川美紗咔的揭蓋,蒸汽撲面而來,料理的味道掃過面頰,淚水就似斷了線的珍珠,一粒粒跌落在桌面上。

玉川姐妹有過人的聽覺天賦,不需要品嘗,就「聽」出了料理裡面的東西。玉川綾香也有類似的反應,捂住嘴,秀眸不可思議地睜大了。

她一樣揭開了茶盅的蓋子。

杯子裡,是表面光滑細膩,如同玉石的蒸蛋。

玉川美紗就失神地盯看茶杯,視野中隱約浮現一位婦人的影子,在沖她微笑,並柔聲細語道:「想見你――」

此時。

夏羽也顧不上觀察其他人的反應了,他雙目亦被面前的茶杯牢牢吸住。

蒸蛋是很漂亮。

明明平凡無比的小食,經過女主將的細膩之手,卻晶光閃閃,有著寶石一般的奇異魅力。

面色凝重,下勺扣出一塊,送進嘴巴。

呃!

就似冒熱氣的雲朵進嘴,牙齒、舌頭根本擋不住這團虛無化的東西,它直接溜進了食道,並像是一團高湯凍融化開來,於是令人舒服的熱流滋生,夏羽身子抖了抖,目中有震撼。

「這種感覺……」

蒸蛋無疑非常非常美味,蛋的味道和柴魚湯水混合,香甜,卻又不輕佻,在口中有著深沉的後味。

可此時此刻,滋味什麼的,在湯凍一般的「熱」感之下,通通被夏羽下意識的忽略了。

溫熱,勝過一切!

夏羽心神震動,暗道:「這就是真正孵化出來的「食義」麼?」

溫熱,只是「食義」的表象,只是經過「食義」的升華,這種口感硬生生壓倒了料理其它的一切,什麼極致味道,什麼多元層次味覺構造,在熱流面前潰不成軍。

它彌足珍貴,有令人心顫和灑淚的神秘魔力。

持握銀勺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產生顫抖。

下一勺,有可能會發生自己無法阻擋的事情,可夏羽還是忍不住下勺了,吃進第二口。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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