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擎啪嗒揭開竹筒的「蓋子」,內里一角飯糰,終於如女子羞答答摘下面紗,露出真容。
這個畫面,本該是平平淡淡的。
拍攝設備鏡頭中的畫面,是很正常沒錯,但設備是死的,嗅不到揭蓋那一刻鋪涌而出的氣息,自然也就沒法被味道拉扯進奇異的美食意境中。
薄薄的竹片,帶著點餘溫,被夏擎置於掌心。
然後,他抓竹筒,對一個陶瓷小碗輕輕震了震,當米粒混合其它食材由竹筒敞口跌落小碗時。
咻――
觀眾席每一個人,包括夏羽、朱青在內,絕無倖免,通通沉淪了。
「竹子好香!這是什麼竹子?!」
夏羽埋下頭,肩膀有著難以控制的顫抖,他在為自家老頭子的大手筆感到激盪,「我以為竹筒只是特殊一點的容器而已啊……」
竹香,就是那一絲引線,吸引人的鼻子去瘋狂追尋空氣中的味道,於是越陷越深越難以自拔。
嘩啦啦。
風吹竹林,枝葉搖擺。
只是氣味而已,就把夏羽帶到一個幽深而靜謐的竹林當中。
別說夏羽心情激盪了,評審席眾人,亦被小小的一碗米飯吸扯了心神般,無法挪開目光。
凝重!
魏氏老者表情變了。
還沒品嘗,僅以泄漏的美食意境而言,黃鶴的「萬鶴離巢」,似乎比夏擎的幽深竹林世界,少了那麼一分輕鬆揮灑的大氣和恬淡……
不過,孰強孰弱,還是品嘗了才見分曉。
想到這,魏氏老者緊緊抿嘴,本來已經夾起的一團鶴血紅米落回碗中,他沒有繼續用這副筷子,而是放下,拾起另一雙乾淨的竹筷,將少許竹筒飯送進嘴巴。
「呼――」
眼睛所見的竹林世界,驟然刮過大風,纖細而挺拔的竹子就在風中搖曳,一片片竹葉紛飛飄落,在風奇異的力量下,組成一道青翠之浪向這裡洶洶湧來。
魏氏老者卻在竹葉幽篁中,怔怔出神,聽著風中一縷微弱而動聽的旋律。
叮叮叮!
有佳人在幽篁深處撫琴。
受琴音吸引,魏氏老者不禁邁開腳步,赤腳走過清冽的溪流,驚擾了竹林野地里幾隻野獸,山雞撲翅飛遠,色彩斑斕的尾巴翎羽在綠森森中十分顯眼。
咚。
有什麼軟軟的東西撞在腿上,魏氏老者低頭,發現肥碩而灰白的野兔瞪大眼睛凝望著他。
腳步不知何時停下來。
現實中,魏氏老者的筷子,起落越加密集,一口又一口。
「是野味飯!」
顏奇咀嚼著說,面部反應很是精彩,「我吃到了兔肉、山雞肉……明明放進了顆粒的肉,不是素食,為什麼竹林意境是那麼純凈?!」
「單單以竹筒滲透進米飯裡面的竹之清香,不足以壓制這些野味的葷腥吧?」顏奇喃喃。
「是竹筍啊!」
蘭氏老者大讚:「而且,是新鮮的竹筍,鮮嫩清香,原本竹筍搭配野味小肉炒一炒,就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了,而現在呢,竹筍、糯米、粳米,於竹筒里被火焰煅燒,真正形成了一道馨香有趣的美食作品!」
「火候造詣不輸於任何老牌龍廚!」李氏老者睜開眼睛,渾濁消失了些。
他本就是李翰的太爺,一身火焰廚技臻至化境,在這上面,在座無人比他更有權威。
四位評審相繼開口,就數居中的中華界龍頭,在靜靜品嘗。
很快,觀眾席騷亂平復,四位評審亦停嘴了。
包括黃鶴,本想先一步上菜的他,被夏擎占去先機,這位龍尊者臉色那叫一個難看。
當四位評審給予好評,黃鶴心情漸漸沉下去。
只等龍頭一個品嘗反應了。
不一會,龍頭緩緩將一碗竹筒飯吃乾淨了,小碗里,顆粒不剩。
「鐺,鐺……」
不是什麼鐘聲,而是龍頭抓起一個未揭開的竹筒,就用手上這雙竹筷,輕輕地敲擊。
「誒?」
一片疑惑目光。
夏羽亦盯看輕閉眼睛敲擊竹筒的龍頭,滿頭霧水。
半晌。
敲擊聲消失,因為竹筷斷了一根。
龍頭徐徐睜開眼,看手中一截斷筷,滿足而又遺憾的嘆息:「好!」
說完,淡淡睨一眼黃鶴之前盛給他的那碗鶴血米粒,搖了搖頭,丟下斷筷負手而去。
直至老者魁梧的背影完全消失,觀眾席轟的炸鍋了。
「龍頭吃完了,顆粒不剩!」
「這個夏擎,真的是新晉龍廚嗎?黃尊者不是說他十年前,堪堪走到麟之路盡頭,去了海外才突破到龍啊……」
在座大概兩千人,算是中華界品鑑力最高那群人了,心驚竊竊私語。
主評審離席,意味著食戟到此為止。
沒人敢質疑龍頭的品評。
而且,龍頭本身就是白玉樓執掌者,真正說起來,黃鶴是他麾下的幹將,於公於私龍頭根本沒有任何偏袒的理由。
黃鶴呆立。
評審桌剩下的四人,估計也未預料到龍頭突然離席,石化了一般。
……
樓麟艦上的午夜食戟,戛然而止。
龍頭並未真正宣布勝者是誰,因此觀眾再震驚,再如何討論,也只能就此匆匆收場。
半小時後。
咚咚!
夏羽敲響顏奇「雲霧間」的門。
「進來――」
得到允許,夏羽就急不可待地推門而入,「哇!」
果然。
老爺子夏擎在室內一張茶桌後,與顏奇對坐品茗。
「顏兄,你讓我帶些竹筒飯過來,是……」夏擎這句詢問的話,被衝進來的少年打斷。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你這小子!」
夏擎吹鬍子情緒顯得很不穩定喝道,「怎地混到了船上?」
「混?」
夏羽嘿笑,指顏奇把鍋丟出去,「是顏先生帶我上船的,光明正大,老頭子你這混字用的不對哦!」
他很是自來熟地,也坐在茶桌旁。
「這就是老頭子你剛剛在食戟對決中呈上的竹筒飯?」
剛坐下,夏羽雙目就牢牢盯住桌上的竹筒。
【超觸覺】的火焰感官給予他確切信息:竹筒里的食物,溫度仍然很高。
夏擎點點頭,見顏奇偷偷給他施眼色,老爺子愣了一下,大概知道了顏奇叫他特意留下這麼一份竹筒飯的意思,這是要讓他拿作品親自教導孫子啊。
嘿。
好機會。
有將近一年沒見到孫子,夏擎驚訝過後,就是興致倍增,酷酷地道:「你先嘗嘗,再告訴我你吃到了什麼。」
「好――」
夏羽大聲回答,目露興奮,咔的揭開竹蓋。
之前嗅過味道已經產生免疫,這回沒有被傾瀉而出的氣味拖進美食意境,夏羽就持筷,也沒把飯粒倒出來,就這麼對竹筒的敞口下筷。
吃進嘴巴並咀嚼。
「難怪龍頭那樣敲竹回應!」夏羽目中的興奮,被濃濃的震撼取代。
嘩!
一張雪白帛布在眼前,鋪展開來。
灑清汁為翠竹。
兔肉,山雞肉,在白底畫布上,化為具有神韻憨態可掬的鮮活小動物。
被風吹拂的幽篁深處,有女子在草廬琴台,靜靜撫琴。
好像是彈奏到憂愁斷腸傷心處,女子給夏羽所見的絕美側頰,突然有晶瑩淚滴滑落,眼淚啪嗒墜落在琴台一角的竹子表面。
眼淚,形成了褐色斑點。
是湘妃竹嗎?
突如其來的浸透冰涼感,好似被一滴淚落在了心田最深處,夏羽激靈靈打顫,好久沒有因為品嘗到這樣別具一格的料理作品而感動,「我的天!」
「一幅畫,精緻的美食畫卷!」
震撼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