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背對鏡頭,正專注處理食材。

豬肉剁碎。

黃鯰魚刮鱗,去內臟,接著少年從刀架,換一把專門處理魚鮮的名品刀刃,輕易卸下一整段的魚龍骨。

刀刃再一閃,兩瓣鮮嫩的魚肉就鋪展在案台。

少年握刀的手,乃至下刀的力道,都顯極度輕柔。

就如高檔日料店裡,櫃檯後的日料大師,表情嚴整,一片片薄而輕盈的生魚片,在刀子底下,如白雪堆積,鏡頭對準其中一片放大,滿螢幕的纖細白皙,令人驚嘆。

看到這,衛忠瞳孔一縮,「這種刀術……」

視野有一抹魚影,破浪而來。

見微知著。

即便是隔著螢幕,錄製兩天之後再看這段下廚的影像,衛忠仍有被少年低調卻盡顯細膩的刀術風格震撼到。

十指在顫慄!

衛忠深深地吸氣表情複雜,「為什麼他刀功……對了,是「神之手」的加持!」

是廚技進一步提升了少年對肢體,尤其是一雙手的微操控之力。

但是……

這是仿佛裹挾著食材意志的刀術,僅僅是因為多了「神之手」的加持嗎?衛忠內心持否決念頭,不,不是這樣的,至少有半金框神之手的他,在刀術這一點,不及鏡頭中的少年郎!

黃鶴在旁,表情同樣精彩到了極點。

食指觸電似的,一陣陣抽顫。

畫面中特寫的魚片,纖毫畢現,那平整的肉質紋理,渾然天成,好似魚肉就是這樣子的,切割之後,卻又將食材原原本本的模樣,呈現在食客眼前並讓口腔感知到原生的滋味……

啊。

好像有一條活魚穿破口腔,魚汁充盈腦袋,黃鶴垂在身側的手臂,抖得更厲害了。

他心知,這是「神之手」彼此的感應。

或者不如說,是己方「神之手」受冥冥中的牽引,興奮的搖擺。擺啊擺。

「他的刀功……強!」

強就一個字。

黃鶴忍不住評價,並迅速地瞟一眼瞪直眼睛看電視的衛忠,內心有一個念頭,也幸虧是面點的對決,那個夏魔王無法在面點食戟上,很好展露刀功,否則愛徒在刀功方面必定被爆成渣。

至少,身為龍廚的黃鶴,都感到了一絲難言的威脅,「這刀功怎麼感覺有夏擎那個老不死的影子!」

電視畫面變幻。

「嗞啦……」

開灶火,少年揮舞鍋鏟,大開大闔,如果說氣場是玄虛的東西,那鍋底一圈圈似受操控,時而怒吼升起,時而如潮水快速退散的焰火,足夠說明少年『火焰的魔法師』這個綽號了。

鍋里的米粒,不過十餘秒,就已由白皙變成燦燦的黃色。

但這時,少年忽地停手,鏡頭掃到廚台一角的瓶瓶罐罐,眼看少年將一種種香辛料,投入炒鍋,與米粒一起翻炒,衛忠拳頭握得死緊,顫聲道:「這一步,被他修改了!」

不合理嗎?

不。

恰恰相反,修改得太合理了,這樣的米粒與香料充分炒制,氣味徹底融進米粒內,等會再碾碎炒米,製成的『蒸肉粉』,品質將要飆升一大截!

衛忠為何沒有這麼做呢?黃鶴瞥了瞥直瞪眼睛的愛徒,內心嘆息,「除了爆炎,他也是掌控香料的……帝王!」

不是不想,而是辦不到。

畢竟,衛忠大半本領在雙手,也就是「神之手」。但節目畫面中的夏魔王,有著「爆炎」和「香料不等式」這樣的至高火候之廚技啊。

到了給魚肉、豬肉、南瓜塊上粉的步驟。

鏡頭拉近給予少年主廚手部動作特寫,病房氣氛徹底的死寂。

先是「蘸」!

少年棄筷子不用,手指就抓起一片魚肉,嗞的一下,像是抓住一塊小抹布,就對桌上的食盒鋪展而下。

食盒裡,鋪滿了黃燦燦的「蒸肉粉」。

這些粉由稻米炒制並碾碎製成。

就如雲團降下,少年對「力道」的控制,在此就體現得淋淋盡致,鏡頭徐徐推進,魚片與粉塵接觸的那一面,就如「蘸」這個字所代表的技法,輕輕而落,輕輕而起。

看似不攜帶一絲雲彩,但升起時,魚片這一面,已然覆蓋著淡淡一層的米粉。

這層米粉可謂塗抹均勻,一眼掃去,不管頭尾皆是一片平坦,絕對沒有因為多餘的粉塵堆積,顯得凸起,臃腫。

然後,是魚片另一面。

循環往復的「蘸」之技法。

當一片片均勻上粉的魚片,並被少年以巧手捲成花朵形狀,插在了筆筒造型的瓷碗當中時。

衛忠、黃鶴師徒,情不自禁地道:「蘸之神髓!」

毫無疑問。

只有完全悟到沔陽三蒸傳統手工藝,方能以這樣輕巧的姿態,給一整盤的魚片上了粉。

「不同的原材料,上粉技法不同,技法的好與壞,將直接影響味道!」黃鶴說,並搖了搖頭面目陰沉,「我挑不出毛病!」

雞蛋挑骨頭?黃鶴已經儘可能這麼做了,結果仍是一無所獲。

「『滾』!」

衛忠突然驚聲說。

不是叫黃鶴滾,而是在指畫面中少年,持握豬肉丸子,對食盒米粉滾過去的嫻熟技法。

得到一粒粒上粉的豬肉丸子。

與魚片上粉不同,在這一步,少年明顯加重了力道,於是豬肉丸子「滾」得稍厚一層的粉塵,腥紅色褪去不少。

再到南瓜塊,衛忠此時已經是表情崩塌,「簸之神髓!」

咚。

咚。

切得大小合適的南瓜塊,就被夏羽甩起,又掉落。

每一次落回食盒,南瓜塊總要沾染粉塵。

呼吸,節奏,乃至手法,無一絲一毫的錯亂,那予人的畫面感,如同南瓜塊,在米粉的沼澤地上,一次次的蹦跳,漸漸的,緩慢的,最終被沼澤吞噬。

南瓜塊填充在魚片花捲內。

沾滿了糯米的肉丸子,作花芯,以南瓜塊為墊子,鑲在了上面。

電視畫面彈出一行字:「大約兩個小時後……」

畫面一轉,餐桌上多出冒熱氣的蒸籠。

鏡頭終於給到少年主廚正臉,他微微一笑,伸手揭開了蒸籠之蓋。

霧氣洶湧。

一朵純白的魚肉之花,在霧中徐徐綻放。

「嘩——」

電視這一端,病房中,衛忠驀地全身僵直,無意識地喃喃:「又是萬花筒啊!」

咔咔。

面點的萬花筒再次轉動。

但是,不同於「金色小麥」賦予萬花筒的極致絢麗之變化,衛忠在這個萬花筒里,只看到四張交替變幻的美食畫面——

怒焰的龍!

被香辛料旋律擁抱的王座!

一抹撕破天際的刀光!

以及……

衛忠看那個從天而降的金色手掌,內心和精神深處那個可以稱為「道心」的東西,突然間炸碎,他清楚聽到了碎裂的聲音,不由地手抓心口,一陣難受痛苦的窒息感將他淹沒:

「輸了!」

「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輸了!」

火候,調味,刀功。

甚至在引以為傲的「神之手」上,衛忠發覺自己是那個可笑的井底蛙。

自己最拿手的食譜,被別人完美改良,是什麼感受呢?衛忠不禁合上了顫抖的眼皮,「我的《三蒸一體》,被他取走了!」

而且……

他握住的那一把鑰匙,名為「完美」!

無瑕疵!

衛忠閉目並深深地垂頭,隔空膜拜狀,再然後,撲通一聲,中年男子整個人倒在了病床上,就此昏迷。

廚師之心。

衛忠永遠失去了。

「忠兒!」黃鶴聞動靜回頭,發出高亢的悲鳴。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