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紅燭,
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
畫眉深淺入時無。
秋日的早晨,格外的清新、寂靜。
郭默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辰時三刻,自動睜開了雙眼。
新的宅院,新的床鋪,新的一天,還有新郎和新娘。
「默哥哥,你醒了?」
武功高到一定程度,連點兒日常的隱私,都難逃蹤跡。
「蓉兒,要起來見家長呢。」
「少唬我,你娘還遠在大漠,就算是『拜舅姑』時間上也來不及的,讓我再睡會兒吧,昨夜睡得太晚了。」
黃蓉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繼續閉著眼睛,可是郭默知道她沒有再睡覺。
「蓉兒,你這麼聰明,我給你出個考題吧?」
「好啊,你說。」
隨意迎合了一句,眼睛都沒睜開。
「你說,這個世上,什麼樣的人老得最快呢?」郭默拋出後世的一個梗。
任憑黃蓉怎樣聰明,連猜了幾個答案,也沒有說對。
「好了,你可以公布答案了。」
「答案是:新娘。你看啊,昨日還是『新娘』,一夜之後,就變成『老婆』了,哈哈——」
「你要死啊——」
黃蓉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習慣性地飛起一腳。
一代宗師郭默,應聲而起,飛離了喜床。
一番打鬧之後,二人也再無睡意。
早候在屋外的聽香和問芙,聽到屋裡有動靜,就敲門進來。
「小姐、姑爺早,您二位趕快梳洗吧,老爺和夫人已經在前邊會客廳等著了。」
二人手裡都拿著洗漱的用具,和準備好的溫水。
「哈哈,蓉兒,我這算入贅了吧?你不用早起『拜舅姑』,我卻得去拜見『外舅、外姑』了。」
嘴上開著玩笑,也沒耽擱手上的動作,二人穿戴整齊,在兩個小丫頭的協助下,洗漱完畢。
看到聽香那小丫頭,還偷偷地走到床邊,拿出一把剪刀,把好好的新床單剪去一大片,小心翼翼地疊好,收了起來。
郭默和黃蓉二人,都假裝沒有看到。
郭默預感到了什麼,還特意去拿了一物,藏於衣袖。
收拾完畢,二人出門到前院去了。
會客大廳里,昨日的杯盤狼藉早已撤去,大紅的喜字,和幾盞大紅的燈籠,還依然保留著。
郭默和黃蓉到的時候,大廳里已經有了四人,三人高高在上,分賓主落座,一人拱手站立在一旁。
站立之人當然是那位長眉無須者,昨日郭默就感到此人的不同尋常,不是說郭默猜到此人是太監,而是知道此人也一定是位高手。
不禁想到了一本傳說中的武學寶典,金大俠都隱晦其來歷,只說是「前朝太監」所創。
在後世的強大信息量下,關於這本武學寶典的來源,也眾說紛紜。
但是寶典源自唐或宋的觀點卻最為鮮明,而且直指兩人,一個是唐朝的楊思勖,一個就是宋朝的童貫。
二人都具備那個學識和能力,但郭默更相信應該是後者。
因為後者,太過於臭名昭著,又不好泯滅其創作的真實性,金大俠也只好隱去他真實姓名,只言道「前朝太監」。
要是換作唐朝的楊思勖,應當無此顧慮吧。
看到在座三人的位次,郭默和黃蓉都是一愣。
黃蓉是真愣住了,三人分賓主落座,但是自己的爹娘卻是坐在了賓位,而主位上坐的卻是昨日來的那人,自己的「姨夫」或者「義父」。
此時的黃蓉,也恢復了冰雪聰明的狀態,她知道這裡邊,一定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郭默看到這個架勢,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
「哎,這是要完全攤牌了吧?」
「爹、娘——」
「岳父、岳母——」
兩人還是給黃藥師和馮衡見禮,只是對寧宗皇帝,禮節性地拱了拱手。
「默兒、蓉兒,你們到前邊來坐。」
馮衡開口道,卻隱約能聽出,聲音里有些激動或是顫抖。
「默兒,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您是指我的身世?」
既然決定坦然面對,郭默也就不再藏著掖著。
「是的,當日我剛剛醒過來,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叫了一聲『姐夫』,那因為,你長得實在是像姐夫當年的樣子。」
「後來,我又確認了,你是現在的娘親領養的孩子。而你的生辰八字,跟姐姐、姐夫的孩子一模一樣,慶元六年十月十六日。」
「而且,你跟那個孩子的名字也一模一樣,都是一個『默』字。」
說到這裡,馮衡已經泣不成聲,黃蓉雖然驚訝,也默默地走過去,輕輕地扶著娘親的背。
「上個月,我去了一趟臨安,找到了多年未見的『姐夫』,昨日是你和蓉兒大婚的日子,我就擅作主張,讓他也過來了。」
話到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真的是傻子了。
而屋裡這幾位,沒有一個是傻子。
「我知道,所以昨日我跟蓉兒,拜高堂時,也拜了『他』。」
說到「他」,郭默轉眼看著坐在那裡的寧宗皇帝,老人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默...默兒——」
見郭默早已猜到是自己親爹當面,馮衡總是鬆了一口氣,她一直要等到郭默和黃蓉結婚之後,才肯公布這件事情。
就是擔心,萬一挑破了這層窗戶紙,郭默無法接受,或者出現什麼不可控的局面。
「默兒,你不要怪你的親生爹娘。你的娘親,也就是我那苦命的姐姐,早在你兩個月大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而你爹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
「我知道,我也理解他的苦衷。」
郭默打斷了馮衡的話,從袖子裡掏出了那個襁褓,遞給了馮衡。
馮衡剛剛打開,坐在旁邊的寧宗皇帝就站了起來,向前搶了兩步,一把將馮衡手中的襁褓,奪了過去。
「這......這個襁褓居然還在?這是你娘親,一針一線親手做的襁褓,而上邊這些字,則是我親手所寫。」
「慶元六年十月十六日·默」
寧宗皇帝拿到了這個襁褓,原本壓抑的情緒,再也無法控制,失聲痛哭。
「阿菡,是我沒用,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們娘兒倆啊——」
寧宗皇帝的嚎哭,馮衡的低泣,黃蓉和老太監也在一旁,默默地垂淚......
「默兒,你的意思是,你已知道姐夫的身份,而且你更早就知道,你是大宋當今官家的兒子?」
這下子,馮衡是徹底驚住了,她無法理解,郭默既然知道了真相,卻怎麼能依然像個沒事人似的。
這要是隨便換個旁人,早就跑到皇宮,前去認祖歸宗了。
馮衡到底不是真正的江湖人,更不可能去理解,一個現代人的心理。
「是的,早在幾個月前,當我四師傅『南山樵子』南希仁來的時候,把這個襁褓拿給我,他們都已經猜到了。」
「那麼您的幾位師傅?......」
老太監垂手站在一邊,耳朵卻沒閒著,聽到說郭默的幾位師傅,竟然都知道他的身份,「職業病」未免就犯了。
「哼,你雖然武功不錯,但也未必是我四位師傅的對手。」
聽老太監這樣說,郭默不禁冷哼道。
「你這個老貨,默兒的幾位師傅,自然是自己人,他們辛辛苦苦把默兒養大,難道還會再害他不成?」
寧宗皇帝也趕忙訓斥老太監,他實在不想給剛剛認下的兒子,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都是老奴糊塗,是老奴想差了,請七......小爺恕罪。」
老太監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有些過敏,急忙跪地請罪。
「起來吧,默兒不會真的怪罪於你。」
見旁人都不言語,還是馮衡出來做了和事佬。
「默兒,你知道為什麼給你起這個『默』字嗎?」
「你剛出生的時候,全身雪白,活像個銀娃娃似的。單單在後背處,有一個墨色的胎記,其狀如家犬,你娘親就給你取了一個『默』字。」
好嘛,還真是這個意思,郭默在內心偷偷地為自己默哀,也無力去吐槽自己那未能見面的親娘。
「而為父,昨日剛剛給你取了一個名字,『趙昊』,希望你能喜歡,也不要辜負為父的期望。」
「您是想讓我『認祖歸宗』嗎?」郭默淡淡地問道。
「是的,為父今年五十有四,親生九子,如今卻只余你一人。百年之後,難道這皇位不留給你,還能讓與旁人嗎?」
歷朝歷代,說到皇位繼承人,都是一個極度敏感的話題。
皇帝自己可以隨便說,下邊當臣子的,卻只有聽的份兒,多說多錯,少說少錯。
而每一個當太子的,貌似幾乎都不會有好的下場。
但是眼前這一幕卻偏偏例外,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都不會站錯隊。
老皇帝已經五十四了,身體也不是很好,就這麼一個親生兒子,這還有什麼可選擇的?
「默兒,你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一直在一旁聽著的「東邪」黃藥師,突然說話了。
對於「東邪」的感官,郭默無疑要好很多。
拋開黃蓉這層關係來講,無論在前世的各種環境里,還是這個世界真實的相處中。
郭默始終把「東邪」當成,一個可敬的長者,可親的家人,可信的朋友。
見到「東邪」要發表建議,郭默自然格外重視。
「郭默聆聽岳父教誨!」
「默兒,無論如何,你的出身都是無法改變的,誰也不能否認你大宋皇子的身份,也包括你自己!」
「過去種種,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都已經過去了。作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更重要的是要向前看。」
「你天資聰穎,武學天賦更是老夫生平僅見,也未必就只能做一個江湖武者,或者一代宗師。」
「遠的不說,就說本朝太祖,那也是一位『先天武者』。生於亂世,當橫掃六合,救萬民於水火之中,這一點,默兒當向太祖看齊啊!」
「你和蓉兒,從淮南而下,一路雖說有些玩笑,但是也平山滅寇,懲處貪官污吏,賑濟災民、扶危救困,才換得百姓們送予『黑白雙俠』的稱號。」
「何為俠也?好勇鬥狠、爭強好勝?路見不平、除暴安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你從大漠,一路南來,當遍覽蒙古、金國、大宋的民情與軍力,你難道真看不出,大宋早已危機重重了嗎?」
「作為皇家苗裔,當今官家獨子,就算你自己不貪戀權位,難道你就忍心,置白髮生父的殷殷期盼於不顧?你就忍心,置天下萬民的生死於不顧嗎?」
大廳內,寂靜如許,「東邪」的聲音,卻依舊在每個人心頭縈繞,振聾發聵。
寧宗皇帝,感激地看著黃藥師,他仿佛再一次認識了「東邪」。
這不僅僅是一位江湖大豪,不僅僅是一位武學宗師,這更是一位高屋建瓴的人間智者啊。
「默哥哥——」
不知何時,黃蓉又回到了郭默的身邊,默默地抓著郭默的手,傳過來一絲柔軟和力量。
良久——
「好,我答應你們,我做這個『趙昊』。」
說完這句話,郭默的心似乎更加的平靜,心境似乎也有所進境。
這就是「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境界嗎?
「哈哈哈——好,默兒,你且隨我回去,明日就祭拜太廟,告知列祖列宗,我趙擴有後了。」
「後日便立你為太子,並昭告天下,你若實在等不及,直接登基也行。我看你這『伏龍居』就不錯,以後我就安安穩穩地在這裡當一個『太上皇』好了。」
別說郭默,眾人誰也沒想到,堂堂的寧宗皇帝會說出這番言論,這是想兒子、寵兒子,得了失心瘋了嗎?
「那個......官家,慎言啊。」老太監在一旁為難地提醒道。
「哼,慎言?這些年,我『慎言』的還少嗎?都要『慎言』到斷子絕孫了。」
這話沒人敢接。
「爹......爹爹,如果您真想讓我認祖歸宗,讓我將來繼承宋之大統,請您聽聽我的建議。」
郭默終於還是叫出了這聲「爹爹」,而郭默分明看到寧宗皇帝的眼睛裡多了一些東西。
「默兒,說說你的建議。」
對於兒子沒有接受自己的意見,而是另有主張,寧宗皇帝莫名地感到一絲驚奇和欣慰。
「我現在還不能跟您回去,我還要做些準備,當時機成熟了,我自然會正式回去『認祖歸宗』。」
「您回去之後,一切照舊,要是某些人想擁立太子,您也可以聽之任之。」
「您自己要保住身體,關鍵是不要聽信任何朝臣的建議,去服食丹丸。可以讓岳父替您好好檢查一下身體,如果感興趣,就隨便練點兒基礎的吐納之術,也能強身健體。」
「別的地方都可以不管,宮廷的守衛一定要抓在自己手裡。您能夠來到這裡,應該是有些自己完全支配的力量,那麼就要不斷擴大這部分力量。」
「另外,如果可以,我想向爹爹要個官職,也便於今後的行事。」
頭一次說到要官,郭默多少還有些不適應。
「哈哈哈——你這孩子,還要官?太子、皇帝的位置,給你都不要?」
「這樣吧,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為父就替你再撐幾年。之前是為父實在看不到希望,很多事情才聽之任之、得過且過,真以為我這個皇帝是擺設嗎?」
「回宮之後,為父就下旨,對外就稱出宮收得一義子,賜名『趙昊』,再賜你『如朕親臨』金牌一面,可隨時調動大宋治下任何兵馬。」
「還是直接給你一個王位好了,默兒,你看什麼合適,湘王、楚王、蜀王,還是越王、吳王什麼的?」
歷史上這麼多年,還頭一次見到,有皇帝讓人自己選王爵封號的。
郭默想了想。
「爹爹,如果真要給我封王,我希望您封我為『燕王』。」
「『燕王』?可是燕地在......難道默兒想......」
寧宗皇帝怔住了,大廳內,其他人也怔住了。
「沒錯,就是燕王。蒙古人不是派人南來,想跟咱們聯合抗金嗎?爹爹冊封一個『燕王』出去,還有比這更能令對方滿意的答覆嗎?」
「『臨安』,本就是『行在』之所,將來兒子想把大宋的都城,搬到現在金國的『中都』去。」
「把大宋的都城搬到『中都』去!」
恐怕只有太祖爺那樣的開國之君,才敢說出如此豪言壯語吧?
郭默說的很平靜,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一縷秋陽照進了大廳,正好落在侃侃而談的郭默臉上。
周身仿佛被籠罩著,一層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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