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寫的楔子,正文中已撤除)

天氣剛轉涼,入夜之後起的風吹涼夜色如水,車從外環西路轉入青年路,從明誠大酒店往南到錦衣湖綿延數公里內,隨處都看得到站街女郎向路過的男士拋送媚眼。

張恪放慢車速,嘴裡叼著香煙,看著入夜以後就在人行道上來回穿棱的站街女郎,大片殘雪一般的胸脯與大腿暴露在貪婪而昏黃的路燈之下。杜飛在旁邊擠眉弄眼的笑著說:「你說還有身材超好的人妖,怎麼看得出來?」有幾名女郎圍上來,伸出兩根手指拚命晃動,隔著玻璃窗聽不見她們嫣紅的嘴唇吐出的話,杜飛拿眼睛幾乎貼到車窗玻璃上:「才兩百元一次,還真有些不錯的貨色呢。」

「那得是你收她們的錢……」張恪笑著說。

「去你媽的,」杜飛一聽張恪說這話,給擊中神經似的爆跳如雷,「老子守了半輩子的貞操都毀在你的手裡了。」

張恪哈哈大笑。

張恪與杜飛同學七年,一直是親密無間的朋友。畢業後張恪聲色犬馬、放浪形骸,而杜飛一直到讀研究生的最後一年還是處男。這是一個以處男為恥的年代,杜飛到讀研究生的最後一年,再也忍受不了自己處男的身份,便找張恪帶他去找小姐,口袋裡塞著導師剛發給他的五千元項目獎勵。當時,張恪是隆裕集團的客戶經理,由於業務需要,對海州市的聲色場所瞭若指掌,便將杜飛帶到據說有著海州最漂亮小姐的盛世年華酒吧,準備幫杜飛擺脫尷尬的處男身份。中途張恪藉口去上廁所,掏出一支香煙擺到杜飛的面前,過濾嘴朝外,又將煙盒壓在香煙上,杜飛不曉得這在海州市是做牛郎的標誌,拿眼偷看酒吧里艷麗性感的女郎,心裡忐忑,實在沒有前去搭訕的勇氣,只有等張恪幫他物色小姐。未等張恪回座位,已有一位性感美艷的女郎過來搭腔,杜飛只來得及跟出廁所的張恪換一個眼色,便與女郎到酒店寬衣解帶,清晨起來正猶豫應該付給女郎多少錢才合適時,那女郎卻掏出一疊鈔票丟在他的面前,杜飛詫異之餘倒忘了攔住女郎問個究竟。回來問張恪,張恪手舞足蹈的說出緣由,杜飛開始還一付勃然大怒的模樣,沒過多久,卻又找張恪商量怎樣花掉這筆錢。

張恪與杜飛便是這樣的親密無間。

杜飛絕對不是醜男,不然張恪的圈套也不會成功,他之所以到讀研究生的最後一年還是處男,由於他在高中有過一段傷心往事,他之後又偶然與那個付費一夜情女郎再次相遇,且發生了一段情。後來得知那個付費一夜情女郎是海州豐貿集團老總的二奶之後,杜飛便認同了張恪「男人生來便要尋歡作樂」的人生觀,卻與付費一夜情女郎繼續保持著那種關係。

車到船長酒吧,招牌上的大力水手正依著一支巨大的船錨,杜飛跳下車,站在車後指揮張恪將車倒進停車位,張恪感覺到了位,杜飛還在一個勁喊:「倒、倒、倒,不要停。」張恪拔了鑰匙下車,到車尾一看:「倒你個*,還想法陷害老子,沒死心啊?」

「不是還差五公分嗎?」杜飛嘿然一笑,為了雪牛郎之恥,他可沒少動腦筋,奈何張恪鬼精一樣的人物,從不上當受騙。

周曉璐接到杜飛的電話,這時走到酒吧的門口,身材豐挺、面容嬌美、皮滑肉嫩;張恪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想杜飛要是不投入什麼感情的話,倒是好享受。周曉璐便是杜飛的付費一夜情女郎,張恪的眼神在周曉璐的身上停了一瞬,便飄到站在周曉璐身後那位貌似清純的女孩身上。張恪與前任女朋友相處三個月之後,身心疲憊,最近才成功失戀,杜飛與周曉璐死活要再陷張恪於苦海,一個勁的給張恪介紹那些貌似清純的女孩子。

今天這位貌似清純的女孩子叫張婧,長腿細腰、婷婷玉立,有張恪喜歡的修長的脖子,穿著帶褶皺大翻領的雪紡紗襯衫,看不出胸部大小,眼睛又長又媚,有些像唐婧,名字也一樣,這點頗讓張恪心動。皮膚白膩,雖說一付白領打扮,張恪心裡卻是不信,因為周曉璐也經常冒充白領打扮且惟妙惟肖,說起英語來也不比張恪差。

喝酒時,周曉璐揭張恪的老底,掰著手指算她與杜飛認識以來,張恪甩過的女孩子。杜飛一邊跟張恪信誓旦旦說張婧是心高氣傲的良家美女,又嘲諷張恪在張婧面前一定會馬失前蹄。

周曉璐還在那裡訴說張恪的風liu往事,張恪一把抓住杜飛的脖子,拉到桌子下:「你們倆姦夫淫婦也太沒品了,遊戲還沒有開始,就一個勁的拆我的台,還怎麼玩?」

「這樣也能讓你泡上,才體現你的水平,怎麼樣,有沒有勇氣?」杜飛伸手一攤,「盛世年華,五次消費,賭不賭?」

「去,小意思,一點挑戰難度都沒有,老子扇她一巴掌,就能讓她情不自禁的愛上我。」

「你要真敢下手,盛世的五次消費年前就兌現。」杜飛一臉鄙夷,當然不相信。張恪不跟他計較,兩人頭又回到桌面上繼續喝酒。周曉璐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張恪搖頭拒絕,杜飛笑著說張恪有話不敢吐露,張婧這小騷蹄子笑而不語,真有幾分誘人。

張恪喝了一口酒,換了一付一本正經的神態,說:「真心話大冒險,我們就不玩了,我給你們講一個相當悲慘的故事吧,」稍頓了頓,等杜飛也端正坐姿,「以前有一個女孩子跟一個男孩子,從小就一起長大,一起上幼兒園、一起上小學、後來又一起上初中、高中,一直到一起讀大學,倆人幾乎沒有離開過對方的視線。那個男孩子在情感上是一個相當被動的人,雖然兩人在一起,卻小心翼翼的掩飾著自己的情感,更不要說直露的表白了。我們現在來看,這男孩有些傻叉,不過想想我們的少年時代,對於情感問題,還真是那麼幼稚。那個女孩子心裡也喜歡那個男孩子,雖然男孩子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她更喜歡男孩子將心意直接的表露出來。一直在等待,渡過高中生涯,四年的大學生活也是如此……」說到這裡,張恪停了下來,眼睛眯了起來,眼神落在張婧明亮的眸子裡,笑了笑,又說道,「四年的大學生活,女孩子是越來越耀眼了,男孩子卻顯得有些普通,或許正因為如此,男孩越到後來,就越沒有了表白的勇氣。就算知道女孩子的心思,男孩子也會有許多顧慮,關於這點,杜飛有體會,你們找他交流交流……」

杜飛打了張恪一下:「說你的故事,關我什麼事……」

「快說,快說……」周曉璐在旁邊催促。

張恪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說道:「在這期間,那個女孩子拒絕很多對她心生愛慕的人,直到一個男人出現。一個非常堅持、十分有耐心的男人。其實女孩子對男孩子有些失望了,也抵擋不到這個男人的熱烈追求,這個男人也很優秀,差不多有我這樣優秀……」

「哪有你這麼不要臉的?」周曉璐打岔道,「得,我們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垃圾了,這段略過……」

「略過啊?」張恪嘿然一笑,「女孩子成為這個男人的女朋友。到了這一步,男孩子才曉得失去女孩子的痛心,在女孩子跟那個男人將要一起離開那座城市返回那個男人的家鄉之際,向女孩子表白了。女孩子回到男孩子的身邊,最後結婚、生子……」

「這哪裡悲慘了,不是大團圓嗎?」張婧睜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歪著頭問。

「對於那個男人來說,故事是不是很悲慘?」張恪喝了一口酒,讓酒液從喉嚨口滑下,「那個男人也十分真摯的愛著女孩,他的悲哀,卻是別人無法理解的,因為他是這個故事的配角。」

三人微微一愣,還是杜飛先回過神來,大笑著說:「你要能擠出兩滴眼淚,就更絕了。」

四人繼續喝酒,直到午夜,張恪來了點情緒,喝了有些多,不過神志還算清楚,出門的時候,杜飛伸手一攤,在張恪眼前比劃了一下。張恪曉得他是問自己喝酒前賭約還算不算數。張恪咧嘴一笑,身子一側,朝後面的周曉璐、張婧揮了揮手,一頭卻撞在眼前的玻璃門上。鋼化玻璃結實,張恪一屁股坐地上。酒吧里的酒客給哐鐺一聲響惹得哄堂大笑。張恪怔怔看著酒吧里的人,吐辭不清的問:「笑什麼?」手撐著地,想站起來,腳一軟,整個身子躲在地上。

「他喝多了,他剛剛說的是真事,他一來情緒,就容易喝多,」杜飛伸手從腋下架起張恪的半片身子,像拖屍體的將他拖出酒吧,對顧晴說,「我送他回去,你們打車回去吧,免得他吐你們一身,先幫我扶一扶……」

杜飛將張恪死沉的身體交給兩個女人,他掏出車鑰匙去開車門。

「這是哪裡?」張恪抬起來,酒眼迷茫的看了一眼,眼睛幾乎盯到張婧的臉上去,「你是誰?」手一揮,看似無意,卻「啪」的一聲,揮到張婧的臉上,「滾,老子從來都不找小姐……」張婧給這一巴掌打蒙了,手裡一松,張恪話沒說完,身子失去支撐,頭衝到車玻璃窗上,哐鐺一聲巨響,又一屁股坐地上,身子卻沒有坐住,歪在水泥上,一動不動。

「沒事吧,」杜飛嚇了一跳,忙過來道歉,「這渾小子喝多了,真把你當小姐了,等他酒醒了,我一定讓他給你道歉。」杜飛手忙腳亂的將爛醉如泥的張恪塞進車廂,開到半道,感覺一隻手在背後撓他的脖子,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張恪坐在那裡,哪有半分醉酒的模樣:「五次盛世年華,包括找小姐的費用哦,你等著破產吧。」

「操,你真下得了手。」

「這叫出奇制勝。」張恪得意一笑,與杜飛換過來,開車將他丟到公司的宿舍,回到自己的狗窩已經快凌晨一點了,這座城市陷入靜寂的夜色之中,張恪打開電腦的播放器,點開《Bossanovababy》,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啤酒,在貓王滄桑的歌喉聲里,跟著音樂的節拍,輕輕擺動身體。啤酒剛喝了一半,電話鈴響了,接通電話,是媽媽的聲音:「什麼事,都快一點了,這麼晚還打電話來?」

「你爸在打牌,我在陪他,反正無聊了,看兒子到深夜幾點會回到狗窩。」

「神經病,你管好我爸就行,勸他不要熬夜打牌了,他以為他的身體還能跟他兒子我比?」

「你爸這脾氣,能聽我勸就好了……」

聽著媽媽在電話那頭的嘆息聲,張恪心裡有些悲涼,倒不是氣憤爸爸嗜賭如命,而是感慨爸爸際遇的悲涼。張恪心想:要不是十四年的一場冤獄牽累了爸爸,爸爸恐怕會是某地的市長、市委書記也說不定,怎麼可能成為現在的賭棍?

十四年前海州市委書記丁向山陷害副市長唐學謙一案在幾年後真相大白時轟動全國。十四年前,張恪爸爸張知行是海州市政府副秘書長,是常務副市長唐學謙提拔上來的人,在當副秘書長之前,相當長的時間是唐學謙的秘書。唐學謙被陷害時,曾讓人帶話給張知行,讓他到外面避一避。沒想到,張知行離開海州便成了畏罪潛逃,也成了唐學謙有罪的佐證之一。幾年後冤獄得反,精神幾乎崩潰的唐學謙記不得他當時找人給張知行帶過話,張知行出逃的行為當然被人們視為最可恥的背叛。

張知行一世的聰明,卻誤在帶話人的身上,一輩子翻不了身,心裡郁苦,五十歲不到,就一頭白髮,這些年更將意志都消磨在賭桌上。對於聰明到極點的人,張知行自然也是玩什麼精什麼,沒過多長時間,周圍的鄰居極少有人願意再跟張知行玩牌。

張恪知道爸爸心裡的郁苦,爸爸極少輸錢不假,但是所贏來的錢,這些年來都變成捐助失學兒童的匯款單。爸爸不是嗜賭命,他只是用這方式來表露自己的心懷而已,惟是如此,才更讓張恪為爸爸的命運感到不公。

張恪掛了電話,將啤酒喝完,推開窗戶,將易拉罐從二十層的高處丟下去,神情嚴肅的祈禱:「狗日的上帝,但願能砸中我早就看不順眼的那輛狗日的寶馬。」片刻之後傳來沉悶的一聲輕響,易拉罐落在水泥地上了。張恪打消拿錘子去砸車的yu望,想抽煙,掏了掏口袋,才想起給杜飛在酒桌上順手牽走了,猶豫著要不要下樓去買煙,想起蘇捷便利連鎖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女孩,張恪立即打消這個念頭,迅速洗漱上chuang,坐在床頭拿出一本書,很快就熬到凌晨兩點的睡覺時間。

睡眠很淺,清晨會陷入一些混亂、斑雜的夢境,給早晨照在臉上的陽光驚醒,張恪定睛看了一會兒素壁天花板,想不起剛剛經歷的夢境。

對著鏡子,張恪整了整湖蘭色的斜紋領帶,拿起公文包,換好鞋,站在門後靜靜等到一些時間,只聽見門外咔嗒一聲響,那是對門房開門的聲音,張恪也迅速打開房門,一位穿著紅色短風衣的靚麗女郎正背著張恪鎖房門,聽見聲音,回頭甜甜的一笑,說:「又剛好跟張先生同時出門呢。」

「哦,是嗎?」張恪抬手看了看錶,「我都是這個時間出門的,只能說明羅小姐也是守時的人。」

「有嗎?」女郎艷麗的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我還以為今天出門晚了呢,匆匆忙忙的,害我都沒敢梳頭髮,就順便扎了一下,亂亂的。」女郎扯著一縷頭髮揚了揚,神情有些羞澀。

「要我說實話?」張恪眼帘抬高了一點,注視著女郎美麗的眼睛,「看上去凌亂,不過有些很分明的層次,羅小姐不說,我還打算夸一下你的髮式,不過真的很襯你的臉形……」

「真的嗎?」女郎臉上的羞澀更濃,與張恪一同走進電梯,張恪開始祈禱電梯能在這一刻突然斷電,眯著眼睛妄想了一會兒,電梯門倏然打開,真讓人失望。

「哈,羅小姐,」一個油頭粉面的青年頭從那輛湖蘭色的寶馬車裡探出來,朝女郎招手,「我送你去公司。」

女郎朝張恪擺擺手,小步快溜的鑽進寶馬車。張恪這時候相當懊惱自己昨夜為什麼沒有拿錘子將這輛寶馬給砸一個窟窿,心裡盤算著要換一個策略,身子鑽進捷達車,發動車子,開往公司。張恪是隆裕集團分公司經理,工作從早晨九點鐘開始。他此時人還在車上,聽著收音機里的早間播報,沒有什麼特別的新聞,接近洪江路口,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接通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張恪一下子想不起誰來。

「還記得我?」

「怎麼不記得,只是很奇怪你還記得我?」張恪胡亂扯著。

「才過一晚上而已,你當我得了健忘症?你酒醒了嗎?」

原來是跟周曉璐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張婧,想她又長又媚的眼睛,張恪差點要吹一聲口哨,輕輕一笑:「真要謝謝你了,凌晨四點醒來時,發現竟然睡在自己的床,真是要好好的謝謝你,晚上請你吃飯如何?」

「為什麼要謝我,請我吃飯,總要給個理由吧?」

張恪嘿然一笑,心裡盤算著到盛世怎麼消費才會讓杜飛破產,嘴裡卻不馬虎:「要不是你在場,杜飛、周曉璐倆姦夫淫婦,能把我丟大街上,你說我要不要好好的謝謝你……」張恪抬頭看了一眼路口的紅綠燈剛跳綠燈,單手打方向盤,刺耳的剎車聲驟然響起,沒等張恪反應過來,劇烈的衝擊已經將他人與車遠遠拋出……

「這狗日的上帝……」張恪甚至來不及發一句牢騷,死亡的感覺就在意識的上空倒懸著一隻巨大的黑洞,將張恪猥瑣的靈魂統統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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