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華將自行車停在怡園路六十八號前的廣場上,看見緊貼著路牙停著一輛銀灰色的VOLVO,車牌還是「海F12345」,依稀想起聽誰說過這部車,心想這車怎麼停信用社前面?車駕駛位上坐著人。似乎在看城市信用合作聯社懸在二層樓高處的招牌,李毅從玻璃門看進去,營業廳里的人不多,很蕭條的樣子。信用社現在也很難攬到什麼存款,攬不到存款,就放不出貸款,都說銀行效益好,信用社能跟銀行比嗎?只能等市裡對信合社改制,成為城市商業銀行,有新的資本金注進來,日子能好過一陣子,至於三五年後會不會還是這付半死不活的模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有一點好,信用社再怎麼愁,也不用愁沒發工資的錢。

李毅華推門走了營業廳,看見櫃檯組長李紅霞從櫃檯後站起來招手讓他過去,笑嘻嘻的說:「不要一見面就這麼親熱,別人還以為我們有什麼呢。」

「呸!你家親戚過來找你,該不是你老婆在家裡喝了農藥,看你一臉賊笑的樣子?」

李毅華回頭看向李紅霞手指的方向,一個穿著淺青色夾克衫的年輕人坐在營業廳的一角正看著他,完全不認識,只當李紅霞跟他開玩笑:「我老婆要喝了農藥,我還不第一個通知你?」

「你是信合社綜合辦的李毅華?」

李毅華回頭打量著這個從角落裡走過來的年輕人,很年輕,這個社會從來都是「先看羅衣再看人」,這年輕人衣著得體,一看就知道是高檔貨,倒是自己這身特意準備的一身「工作服」——廉價西裝加劣質皮鞋——看起來很寒酸,李毅華說道:「我就是,請問你是?」

「我叫張恪,我很喜歡李副主任的文章……」張恪將捏在手裡的舊版海州日報揚了揚,除了左手的報紙之外,右手還捏著一疊期刊,「有些地方想當面請教你。」

「你誤會了吧,那是我們信合社趙主任的文章,」李毅華回頭問櫃檯里的李紅霞,「趙主任在不在裡面?」

李紅霞欠著身子看了一眼張恪左手上的報紙,擠眉弄眼的揶揄一笑,搶白道:「你們這些聯社領導什麼時候跟我們營業組的人一個門進去了,不怕降低你們的人格?我怎麼知道趙麻子在不在辦公室?你不是自吹才高八斗嗎,趙麻子寫的文章,你就沒能耐幫人家解釋解釋了?」

「趙主任在市裡參加城商行籌備會議,我想他是沒有替我解惑。」張恪淡淡的說。

李毅華當然知道趙石今天去市政府開會了,這個青年是誰?又瞥眼看了看他手裡的海州日報,角上有日期,確實是八月底的那期,只是這事誰會知道,難道是趙石犯傻自己說漏了嘴?

張恪看著李毅華疑惑的表情,笑著說:「李副主任自己喝多了酒,將代筆的事情說出來,大概李副主任記不得是在誰家喝多了酒吧?」

蘇朝東這大嘴巴,嫌我在聯社活得太滋潤?李毅華大感麻煩,當面罵趙石綽號都不是什麼大不了事情,趙麻子指望組建城商行還能占個好位置,不僅海州日報社,那些專業的經濟期刊,他都花了很大的工夫,怎麼會容別人在背後搞小動作?

張恪將期刊與報紙放在櫃檯上,也不避櫃檯里的工作人員,笑著說:「不要懷疑有人要在背後搞趙石的小動作,他還不夠格。我的車停在外面,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坐下來談?」

李毅華看了看玻璃門外停著的VOLVO:「你的車?」雖然還沒有想起在哪裡聽說過這車,不過能在海州掛著這個牛叉的車牌,的確可以將趙石當成不夠格的人物看。張恪的話,也讓櫃檯里的工作人員都詫異的看過來,李毅華暗感麻煩。

見李毅華長期在機關里廝混,也養成「先看羅衣後看人」的習慣,張恪撇嘴一笑,伸手請他先行。李毅華猶豫了一下,眼前這年輕人自報過姓名,這車子也不可能是普通人能坐得起的,雖然沒有這人的印象,也不方便追問太詳細。李毅華也不認為會有什麼針對他這號小人物的陰謀,左右無事,他倒是不太討厭與陌生人接觸。

張恪讓傅俊在附近找一家可以安靜說話的地方,挑了一家名叫「雅靜心」的茶座進去。

張恪也沒有多少時間跟李毅華兜圈子,入座稍作寒暄,沒有太多的廢話,就直接進入正題:「今天本來是唐市長的秘書許瑞平過來找你談話,恰巧市裡臨時要開城商行籌備會議,才由我來找你談一談,不需要懷疑,昨天從信合聯社人事處把你的人事檔案調出來,」張恪將李毅華的人事檔案袋從公文包里拿出來,「你的人事檔案在我手裡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不過我真的很好奇李副主任的人生經歷,從李副主任筆端流出來的文章都很獨到,所以我也不拐彎抹角,就直接問李副主任,你對當前的城市信用合作聯社的狀態有什麼見解……」

「你們是誰?」李毅還是有些遲疑。

「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可能是城商行的股東之一,」張恪笑了笑,看著跟普通機關幹部毫無二致的李毅華,「李副主任盡心替趙麻子寫這些文章,難道就沒有奢望過有人能慧眼識英雄?」

李毅華四十歲左右,臉形削瘦,下巴的鬍子渣颳得乾淨,臉上堆著笑,眼睛卻很銳利,聽到張恪的最後一句話,他的眼睛斂了斂,避開張恪直視的眼神。

要不是帶著給人發掘的奢望,李毅華當然不可能這麼盡心的替趙石那草包寫那些文章,只是給一名年輕人一眼就看透的感覺卻不大好。當然,心裡抑不住的欣喜,誰都希望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只是覺得有些話題與唐學謙的秘書許瑞平聊起來更靠譜一些。

張恪手指輕輕的叩著桌沿,深邃的眼眸微斂著,平靜的等待李毅華自己開口。

張恪從蘇一婷那裡知道替市信用合作聯社主任趙石捉刀代筆寫出那些絕佳經濟評論文章的正主是城市信合聯社綜合辦公室副主任李毅華,只要知道人,調閱檔案,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目前國內私有資本能影響到的銀行,也只有各地正逐步組建的城市商業銀行。張恪知道要想將海州市的私營資本凝聚一股較緊密的資本勢力,城商行是最適合的工具,在現代財團的結構中,銀行是核心要素之一。為了防止城商行成為市裡任意拿捏的融資工具,張恪甚至讓葉建斌跳出來做惡人,對城商行的貸款審查制度提出苛刻的限制條件。

組建城商行,錦湖、海裕以及盛鑫他們幾家都考慮出資,再加上海裕公司與原信合聯社的老底子,差不多就能將城商行的框架搭起來,雖然一家私營投資機構持股不能超過10%,私人持股不能超過5%,但是最終張恪他們這邊差不多能占到四成股份,錦湖與海裕、還有盛鑫都會安排人員進董事會,更會直接參與城商行管理人員的挑選。

張恪對銀行的具體經營不甚熟悉,最近讀了一些書,也只是浮光掠影、認識談不上深刻,但對城市信用社已經存在與城商行在今年十數年間可能存在的弊端,卻是略知一二,從李毅華代趙石寫的文章中,覺得他對目前國內金融的見解還是深具眼光的,所以很迫切的直接找到他談一談。要他真是合適的人,加速組建城商行也未嘗不可。

李毅華沒有讓張恪失望,雖然沒有海外留學的資歷,學士學位在經融體系里也算不上顯眼,別人或許會覺得與他眼下的職位很相稱,但是李毅華對金融的理解在這個年代要算得上少有的深刻。

到最後,在送李毅華回聯社的路上,張恪對李毅華說:「明天下午唐市長會有空,我就代唐市長約你明天下兩點鐘到市政府辦公室說話。」從兜里掏出一張許瑞平的名片,遞給李毅華,「你之前聯繫一下唐市長的秘書。」

李毅華在信合聯社營業廳前下了車,整個談話都給別人牽著鼻子走,到底是沒有機會問出這個年輕人的來歷,只知道他對即將組建的城商行感興趣,來歷也非凡吧?李毅華看著銀灰色的VOLVO匯入下午的車流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見。李毅華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名片,總覺得有些蹊蹺,沒有進營業廳,轉身從巷子口進了大樓的內院,走的清算科,推開門往裡看了看,蘇朝東正坐他位子上,招手讓他出來說話。

「老蘇,你將我喝醉後說的胡話跟誰說了?」李顏華將蘇朝長拉到角落裡追問道。

「我沒有跟誰說啊,一個字都沒有。不過你們這樣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趙麻子能肚子裡有多少貨,誰不知道?」

「別人猜歸猜,但都不會在外面亂傳,你要不說,外面人怎麼知道?」李毅華皺著眉頭說,「老蘇啊,你把我給害慘了,趙麻子會容別人搞他的小動作嗎?」

「你平時喝多酒,只會沉默,那天偏偏話多,會是胡話嗎?」蘇朝東搓手嘿然一笑,「怎麼了,傳到外面去了,你不是希望這樣嗎?」

「剛才我在營業廳里,莫明其妙有個年輕人跟我說及這事,還給強拉著到『雅靜心』聊了近兩個小時,哦,對了,這小子坐一輛銀灰色的VOLVO,車牌是『12345』,好像這車是你跟我提過。」

「不可能是他吧?」

「什麼可不可能,他是誰?」

「你沒瞎說的話,那人可能是張知行的兒子,就是那個剛調出海州的前市政府秘書長,聽說是去新蕪當副市長的,他兒子跟我家一婷都在一中讀書,張知行去新蕪了,那小子也應該跟著去新蕪讀書吧……」蘇朝東不確定的說。

「張恪?」李毅記得這個名字,「那小子是叫張恪?」

「好像是這個名字,一中的紈絝子弟,囂張得很,現在才讀高三吧,早就開著輛跑車滿校園的橫衝直撞,」蘇朝東對張恪的印象都來自女兒蘇一婷的描述,也的確只能說張恪在學校里無法給沒有接觸過的同學留下什麼好印象,「以前萬勇的兒子在一中連女教師的主意都敢打,那事我跟你說過,萬勇後來給調出海州了。聽說都是一丘之貉,張知行這次調出去,受他兒子牽連也說不定。」

「調出去就是副市長,這樣的牽連誰遇到不高興?」

「張知行手裡捏著海州控股,不比去外地當個副市長強?再說他在海州就當不上副市長?」蘇朝東倒是奇怪張恪會找李毅華說什麼,「別是一婷跟她同學說起文章的事情傳了出去,那小子找你到底聊什麼東西?」

「沒聊什麼,」在茶座像小學生一樣回答問題,李毅華沒臉形容,「可能給小毛孩子給耍了。」他想想張恪的模子,很年輕,但也不像學生,硬要說是學生,那也不是沒可能,或許真符合學校里高幹子弟的形象。他將夾在手指間許瑞平的那張名片順手丟到走廊角落的垃圾筒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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