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坐,尤老師,不好意思,招待不周。我本來以為今天簽個字,就把事情辦完了,事先就沒什麼準備,只能委屈你,來廠里的食堂吃頓便飯了……」

這回的午飯,陳光建沒再像昨天那樣,專門請梁鑫去總部大樓的後廳,而是帶著梁鑫進了廠里的員工食堂。這顯然是某種意義上的故意怠慢。

畢竟就算沒有事先準備,但距離步光鞋業三百米外,就是陳光建「御用」的小酒店,只要陳光建願意,完全可以帶梁鑫和尤瑜去酒店。而且昨天梁鑫來的時候,他們不是比今天更沒有準備?那還不是照樣一個吩咐下去,一整桌酒席就從酒店裡流水般送來了?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梁鑫和尤瑜只能像在學校里一樣,坐在狹長的食堂餐桌旁用餐。

唯一的優待,也只是不用自己排隊——小芳幫他倆打了一份兩葷兩素的「真·工作餐」,看分量,好像還特意多打了兩勺……

「哈哈哈,吃,吃,抓緊吃完,抓緊辦事。」陳光建自己也搞了個餐盤,連帶著周獻和幾位W大學的學者教授,和梁鑫同甘共苦。

這麼一來,自然任誰都無話可說。

梁鑫拿起筷子,其實沒什麼胃口,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陳光建狼吞虎咽,又看看坐在陳光建身旁的周獻,他無奈地只能先夾一筷子糖酥排骨放進嘴裡。

那排骨做得不太好,肉腥味有點重,梁鑫嚼了幾口就咽下去,然後繼續搜腸刮肚,想把局面扭轉回來。只是滿桌的人,好像都不願意給機會啊……項友義和吳教授全都默默地低頭乾飯,周獻則吃得很慢,明顯不太餓,可即便不餓,那也是盡力在吃。

操,這群老油子……

陳光建這廝能賺到幾個億的身家,果然不是白給的。

「咳咳!咳咳咳咳……!」梁鑫忽然咳嗽了好幾聲。

陳光建扒飯的動作一停,抬起頭來,奇怪地看了看梁鑫。

梁鑫依然咳嗽不停。

這下小芳才小聲問道:「怎麼了?」

「嗆到了。」梁鑫睜眼說瞎話,「有點干……」

「小芳,給他倒杯水!」陳光建的語氣不太客氣。

梁鑫卻抬手道:「不用,不用,這裡有……啤酒嗎?」

「啊?」陳光建一愣。

梁鑫卻直接就站起來,徑直走到食堂的打菜窗口前,對裡面的人喊道:「師傅,那幾瓶啤酒給我。」

食堂里的師傅,是眼看著陳光建領著梁鑫和尤瑜進來的,自然以為是老闆帶來的客人。梁鑫這一喊,窗口打菜的師傅二話不說,就轉身去給梁鑫拿了兩瓶冰啤酒出來。

「再多拿幾瓶。」梁鑫嘴上說著,自己先拎著兩瓶啤酒,走回到餐桌前。

然後隨手拿起桌上的啤酒開瓶器,打開兩瓶酒,一瓶放在了陳光建跟前,站著沒坐下,朗聲道:「阿建叔,你是江湖英雄,江湖好漢,跟你喝酒,用杯子是對伱的不尊重,我覺得用瓶子比較合適。你對我的幫助啊,對同學網這個項目的救命之恩,我永遠記在心裡。這瓶酒,我敬你。我乾了,你隨意。」

說完,拿起酒瓶,仰頭就直接往嘴裡倒進去。餐桌上的一群人,錯愕地看著梁鑫敦敦敦敦地將一整瓶冰涼的啤酒,跟漏斗一樣,兇猛地灌進胃裡。

梁鑫忍著難受,足足花了半分鐘的時間,愣是將一整瓶冰啤,一滴不落地喝完。然後輕輕把酒瓶放在桌上,肚子裡像是要炸開似的,臉上卻雲淡風輕,強行控制著身體,只打了個不輕不響的酒嗝,朝陳光建微微一笑,「阿建叔,我的這點誠意,還勉強過得去吧?」

陳光建人都傻了。

他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玩兒的人了?

更不用說,還是個毛頭小子。

「呵……」陳光建傻了兩秒,忍不住嘴角一揚,樂了,「你這是……幹嘛呀?」

「沒什麼,就是高興。」梁鑫擺擺手,坐下來。

這時小芳也抱著幾瓶啤酒回來,項友義幫忙替她接過來放好,小芳小聲問陳光建道:「陳總,開了嗎?」

「開。」周獻忽然開口,「媽的,我也渴了,老陳你不厚道,出去吃多好啊!」

梁鑫也不知道周獻是真心說這話,還是在配合陳光建唱紅臉。

只見他拿過一瓶酒,自己打開來,也不用杯子,拿起來就仰頭喝了幾口,又吩咐小芳道:「開,開,都開了,給幾個老師也倒起來,我現在吃飯,不喝點什麼東西,真是咽不下去。」

「好。」小芳微微笑著,把幾瓶便宜啤酒都開了。

陳光建看看周獻,臉上的表情略微有點不滿。

梁鑫這時卻忽然開口,對周獻說了句,「阿獻叔喝酒的樣子,跟包某某有點像……」

包某某,是梁鑫知道的,一個以前經常來找老梁喝酒的人。

老梁徹底退出體制之前,和這位包某某,是相當談得來的朋友……

梁鑫小的時候,至少在曾經那間連沖水馬桶都沒有的小破平房裡,見過這位包某某。所以哪怕時隔多年,對他的印象,依稀還是有那麼一點。

「哦?」周獻聞言,果然眼睛一亮,「你也認識老包啊?」

「嗯。」梁鑫點點頭,卻閉口不談自己家裡和老包的關係,只是說道,「以前老包在叉叉辦的時候,中午單位食堂沒有酒,他經常偷跑出來找個小酒館喝。後來去了叉叉街道當了老大就爽了,天天招呼別人去他那邊調研……調研個屁啊!巴掌點大的地方,規上企業一共就那麼幾家,他就是想找人陪他一起中午喝大酒。那會兒是九八年還是九幾年吧,後來上面發了紅頭文件,他還想搞對抗了,那個某某某就提醒他,你這麼搞,將來不好進步啊……」

梁鑫仿佛是一瓶酒下肚就喝醉了,飯也不吃,只顧著說。

周獻還主動送上門,給梁鑫當僚機道:「某某某你也認識?」

「嗯。」梁鑫道,「九四年在叉叉街道提了副主任,後來又調到區里去了,升得老快了,無知少女嘛,哎喲,真是跟坐火箭一樣,去年是不是副柿了?」

見梁鑫如數家珍般,把這些在普通老百姓中間並不出名的地方大員們的履歷,像說家常一樣捋出來,同桌的幾個人,這下子都覺得,好像氣氛不對了。

普通人家的小孩,能知道這些?

就算知道,能記得這麼清?

只能說明,這是從小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中耳濡目染出來的啊!

自己人!絕對是自己人!

周獻盯著梁鑫,目光中慢慢地,多出了幾分溫和。

「你家和前年剛退休的那個梁副柿……」周獻終於忍不住,向梁鑫問出了這個問題。

昨晚上他糾結了一夜,也沒敢讓人去打聽這件事。

生怕被梁大佬知道,會產生什麼誤會。

梁鑫一看周獻這樣子,立馬也否認,「沒有關係,我們家是另一支。」

另一支……

這三個字,威力更大!

老梁當年為了升職,確實也走過梁副柿的路子,可惜人家看不上老梁的這點斤兩,說到底,老梁太沒文化,根本入不了擁有高工職稱的梁大人的眼。

不過這話現在經梁鑫的口說出來,落在周獻耳朵里,卻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另一支?那豈不是說明,確實存在著一支?

周獻不太確定,梁鑫家到底是屬於梁姓的哪一支,不過看架勢,肯定不差吧。

看梁鑫連日來的姿態、談吐和眼界,明顯也是有家學淵源的……

那就絕不能等閒視之了。

還好今天沒下死手,稍微留了點餘地。

靠著老爹的幾分薄面在W市混江湖的周獻,心裡暗道好險。

同桌的幾個人,這時也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唯獨尤瑜,看梁鑫的眼神,越發顯得熾熱。心想自己果然沒有猜錯,梁鑫這樣的孩子,家裡最起碼也得是,往上數幾代,都是為人民服務的那種吧?

搞不好還是老一輩的後代……

那些年參戰立功的人那麼多,解放後在W市低調生活的也不少啊。

她腦補得越來越多。

梁鑫這時忽然又強行地把話題一轉,冷不丁對已經陷入沉思的陳光建說道:「阿建叔,我想到個辦法。」

「啊?」陳光建一怔。

梁鑫飛快道:「你說的,想買我們學校百分之二十股份的那件事,我覺得要不這樣吧。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呢,我出。」

「你出?」陳光建滿臉不解,「你怎麼出?」

「咱們可以簽一個項目的補充協議。」梁鑫道,「如果接下來,咱們在某個規定時間內,同學網的數據達到某個數,比方增長十倍,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們買下來,給我當獎勵,或者只給一半,百分之十也行。反過來講,要是我做不到,我手裡的百分之四十,我輸給你三十個點,我只保留十個點,以後就給你打工。」

「不是,我想一下啊……」陳光建飯也不下了,放下筷子,看著梁鑫,慢慢捋道,「你的意思,就是跟我打個賭。賭贏了,我把你們學校的股份買下來,送你百分之十。你要是輸了,就給我你的百分之三十……是吧?」

「對。」梁鑫點點頭。

陳光建又問:「那我要是不賭呢?我幹嘛非要跟你賭?」

「因為我想當老闆啊。」梁鑫坦然笑道,「項目的股份就這麼多,我至少手裡要捏著一半,才能有實實在在的拍板權力吧?現在這個框架也搭起來了,咱們的市場戰略思路也清晰了,我做這件事的目的,就是要打下自己的一片天。

如果本事不濟,輸了,我認,可是你要是一開始就不給我當老闆的機會,這個事情,我幹起來也沒有激情是不是?老闆給員工畫大餅,好歹還給人留點念想呢,你總不能連點念想都不給我留吧?」

陳光建被梁鑫這番大實話,給說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天下人心,最強的,莫過於真誠了吧?

梁鑫看著發獃的陳光建,繼續用誠懇的語氣說道:「阿建叔,你非要買下我們學校手裡的股份,我沒話說,我剛才也說了,我是支持的,這也是好事。公司股權結構清晰,管理起來也更有戰鬥力。就算我手裡只拿百分之四十,我還是會努力地把事情做好。可是往後啊,同學網哪天做大了,有些事情,恐怕就不是我個人意願能抗拒的。

我手裡的股份,也許哪天會被慢慢稀釋掉,過不了太久,我對公司很自然地就會失去掌控力,同學網的發展方向,有一天會落到別人手裡。咱們辛辛苦苦幹好幾年,好不容易滾大的雪球,搞不好會被別人一口吃掉。可是如果呢,我手裡頭,多一點股份,這樣的事情,它可能就會發生得晚一些,甚至儘可能的,我會阻止他們發生。

這個雪球將來滾得再大,我也能確保,會是屬於我們幾個人的。我昨天也跟我們學校的領導說,尤老師也可以作證,我說要那麼多股份幹嘛呢?少量持有一些,當個甩手掌柜,每年按時拿點分紅,那不是更加省心省力嗎?投資嘛,哪有自己親自下場張羅的。

困難的事情,具體的工作,就應該交給我們這些具體辦事的人,我們是拿錢辦事,做的就是為投資人分憂的事情,每辦一件事,都是為所有股東的利益服務。我們自己手裡的股份相對越多,多方共贏的局面就越穩固,越長久……」

陳光建聽梁鑫說著,轉頭看看周獻。

周獻的心思,卻還在梁鑫的家世上……

兩個人對視一眼,似乎從彼此的眼裡,看出不少意思。

陳光建用質詢的目光,盯著周獻不挪開。

周獻想了半天,輕輕點了點頭。

半小時後,幾個人回到陳光建的辦公室。中午十二點,周獻和陳光建,各自在己方公司20萬收購同學網20%股份的協議上,簽字用印。尤瑜也代表W市醫學院校團委資產管理處,在四份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蓋上了公章。

梁鑫表面上微笑不語,可捏在手裡的拳頭,指甲都幾乎要把手心摳破。

四十萬!四十萬!四十萬!

人生的第一筆啟動資金……

終於踏馬的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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