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放學時,已經給吳先生打了電話的李家明,以為自己對石磯渠很熟悉,但真正鑽進大山里,才知道自己完全錯了,因為那是『二十年後『山上差不多已經光禿禿的印象。也幸好毛砣和細狗伢都足夠單純,完全看不出他神情的異樣。

精神恍惚之下,『啪』的一聲,手裡拿著東西的李家明,差點讓前面反彈回來的枝條打到臉。

「家明哥,小心點。」

「嗯,手裡拿了東西沒注意。」

走在最後面的細狗伢,連忙走到李家明前面,好意地幫他擋開那些反彈回來的小枝丫。

「毛砣哥,你慢點,家明哥手裡拿著東西呢。」

「哦」,手裡一樣拿著東西的毛砣連忙放慢了腳步。

多單純得可愛的玩伴啊,雖然有些皮得沒邊,但只要有事就會幫忙,而且不會起疑心。這也是他已經在王老師的首肯下,開始享受『天才『待遇後,還喜歡跟毛砣他們一起玩耍的原因,跟大人們在一起實在是太累了。

李家明跟著毛砣、細狗伢,在密不透風、滿地枯枝落葉的雜樹林裡鑽了一陣,終於聽到了山泉水的叮咚聲,久遠的往事也開始清晰起來。

這裡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水源地,供附近三個屋場的人用水。隨著日本人亂扔的一顆炸彈落下,前面那條有著不知有多久歷史的古石渠應聲而斷。那時候沒有水泥,要想在被炸彈炸出來的石壁上,開鑿一條水渠難度太高,三個屋場的先民們只得各自重新找水源地,石磯渠這一片也就逐漸荒廢了。

已經被帶到修水去做小工的狗伢,是個非常有冒險精神的皮仔子,三年前闖了一次大禍後,為躲避他父親的狠揍,無意中鑽進了這片林子。菩薩保佑,那混小子在山裡鑽了整整一天,非但毛都沒少一根,還讓他找到了村裡老人口中的石磯廟、石磯洞。從此那幾棵板栗樹就成了李家明他們四個人的小秘密,摘下來的板栗,都成了四個皮伢子和小妹、桂妹的零食,連各自家裡的大人都不知道。

在密不透風的雜樹林裡鑽了許久,三人終於來到了林地的邊緣,山泉流動的嘩嘩聲越來越大。順著已經兩邊長滿了野草、藤條的古石渠沒走多久,就看到不遠處幾棵參天古樟之下,有座已經倒塌的小廟。要不是小廟正好建在一塊巨石之上,恐怕早被肆意生長的蕨類、野藤給淹沒了。

「休息一下」

「哎」

李家明說休息一下,毛砣和細狗伢放下手裡的東西,坐在石渠沿上喘氣。隨著王老師的首肯,李家明在學校里開始享受『天才『的待遇,毛砣和細狗伢在各自父母的威壓之下,也徹底成了他的小跟班,每夜到他那去做作業、接受他的輔導。

這次期中考試之後的第一次測驗,重讀三年級的細狗伢考了語文72、數學81,桂妹、金妹都考了雙百分,連以前難得及格的毛砣也考了68和72,更讓這兩皮伢子把李家明當成了老師,最多就是這小老師可以一起玩鬧,但正事一定要服從。

休息了幾分鐘,三人小心翼翼地繞過那塊巨石前面的幾棵漆樹,當看到那塊離地半米多高、向前突出的巨石下的蜂巢,李家明不禁吸了口冷氣。

這得要多少年,才能讓群野蜂造出這樣大的一個蜂巢?

平時常見的野蜂巢多建在大樹上、樹洞裡、峭壁上,呈一個圓球狀或是扁平的扇狀,最大的也不過十幾二十公分的直徑;可這個三十多公分高的扇狀蜂巢,沿著洞壁往裡延伸了三四十公分長。

看著從蜂巢里進出嗡嗡作響的野蜂,李家明頭皮都有點發麻。山裡的野蜂,可比家養的那些蜜蜂毒性大得多。別看現在是冬天,野蜂沒有春夏季活躍了,但若是一個不小心讓這群野蜂炸了窩,自己三個伢子鐵定要吃大苦頭!

李家明是頭皮發麻,毛砣和細狗伢可是興奮異常,這個野蜂窩要是搞下來,裡面肯定二三十斤蜂蜜都是往少里算。來之前,李家明就說了,有個有錢人出了高價買,這得能賣多少錢啊?家裡大人再摳,也得一人獎個兩三塊錢吧?

「家明,動手不?」

「動個屁!你想死是吧?」

李家明低聲罵了一句,扯著他們回到了那條古石渠邊,捧了一捧冰涼的山泉水洗了把臉,才沉聲道:「毛砣、細狗伢,等下要聽我的,不能亂來。要是野蜂炸了窩,搞不好我們都要死在這!」

這兩皮伢子都有被野蜂追的慘痛教訓,立即答應道:「肯定聽你的,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

那就好,李家明把任務布置好,「等下我一個人去,你們站在這等。萬一情況不對,你們就往迴路跑。」

「那你呢?」

「我沒事,穿那麼厚、又戴著頭盔,最多被鑽進去的蜂子蟄幾下,死不了人的!」

兩人都答應了下來,「嗯,聽你的!」

三人先小心地砍掉兩棵擋路的漆樹,又清理掉石洞旁邊的枯枝、落葉,全部堆到蜂巢旁邊,免得引發了山火。巨石旁邊的枯枝、落葉不多,三人清理完又到旁邊找來更多的枯枝、落葉、用冰冷的泉水打濕,小心翼翼地堆到那塊巨石之下。

見差不多了,李家明將從這裡帶來的干艾草、干除蟲菊,堆在小柴火堆上點著了火,這才退回到石渠邊。等到巨石之下濃煙滾滾時,毛砣和狗伢幫忙用小麻繩,把李家明棉襖棉褲的袖口、褲腳全部綁緊,再仔細檢查一遍,最後戴上從四叔房裡『借『來的摩托車頭盔、皮手套。

李家明在頭盔里嗡聲嗡氣道:「再檢查一遍「。

「哦「,兩人又檢查了一遍,這才道:「沒問題了。」

「走遠一點」

「哦」

等全副武裝的李家明,拿著那個改縫過了的碩大的尿素袋、菜刀,咳嗽著、流著眼睛來到那個巨大的蜂巢下時,才發現自己實在是過於小心了。

幾分鐘的煙薰火燎,早讓那群兇殘的野蜂離巢而去,在上空十幾米的地方嗡嗡盤旋,只剩下一個巨大的蜂巢孤零零地懸掛在石壁上。只是,濃煙薰走了野蜂,也把悶在頭盔里的李家明,薰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管不了那麼多了,李家明快手快腳把還在冒著濃煙的柴火堆,全部移進巨石下的小山洞,讓那些濃煙繼續從小山洞裡往外冒。山裡的野蜂機警又頑固,如果這沒了濃煙,正在上空盤旋的蜂群會立即撲下來。要是讓那些野蜂發現老窩讓人端了,自己可能逃過一劫,腦袋上沒頭盔的毛砣他倆,絕對在劫難逃!

鼻涕眼淚一齊下的李家明,難受地咳嗽著移完柴火堆,最後才踮起腳用菜刀沿著山洞頂壁,切割那個巨大的蜂巢。

這也是有講究的,蜂巢最頂上一般都是蜂蠟、石蜜(多年積累的固態蜂蜜),從這裡切蜂巢,不容易流出液態蜂蜜。要是不小心讓蜂蜜流出來了,沾到了尿素袋外面或身上,聞到了香味的野蜂就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跑,真到它們將可怕的尾針刺入你體內,真可謂是不死不休。

很好,很順利,蜂巢沒有破一點,完整地被李家明從洞壁上剝離了,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

重啊,真他/媽的重!

李家明抱著巨大的蜂巢打了個趔趄,連忙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將它裝入裡面襯了塑料薄膜的尿素袋裡,然後迅速將袋口紮上。

太重了,李家明試了試重量,確信自己無法提著它走路。這才將戰利品留在原地,一邊流著眼淚鼻涕,一邊咳嗽著,還得透過模糊的有機玻璃面罩辨認著路,慢慢地一步步往回走。要是走快了,那些野蜂肯定會順著風追過來的,這也是李家明捅蜂窩多次的經驗。

一步步地挪,差點把肺都咳出來的李家明,終於到了沒煙的地方,也聽不到耳邊令人畏懼的嗡嗡聲,整個人才算鬆懈下來,拉開頭盔上的有機玻璃面罩,一屁股坐在枯黃的蕨草叢裡,沖毛砣他們的方向作了手勢讓他們過來。遠處的毛砣、細狗伢見蜂群還在巨石周圍盤旋,沒追在李家明後面,也立即跑了過來,急切道:「怎麼樣?」

「咳咳咳咳!咳死我了!」

鼻涕眼睛糊滿了一臉的李家明已經取下了頭盔,貪婪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立即從身上解下那些細棕繩,示意細狗伢趕緊幫毛砣紮緊袖口、褲腳。

「咳咳咳咳,我拿不起,你去拿!小心一點,別把蜂巢弄破了,儘量慢一點,曉得不?」

「嗯「,毛砣在摩托車頭盔里嗡聲嗡氣地應了聲,也走進了那片滾滾濃煙里。

一會,身材高壯得多的毛砣,雙手吃力地提著那個巨大的尿素袋,咳嗽著趔趔趄趄從濃煙里走出來了。李家明和細狗伢立即迎上去,用一塊塑料薄膜,將尿素袋再裹上一層,然後將袋口扎死,大家才算徹底放鬆了。

「咳咳咳,咳死我了!」

毛砣取下了頭盔,鼻涕眼睛糊滿了一臉,比剛才的李家明好不了多少。

「家家明,洞頂上還有些石糖沒刮下來,我再回去一趟。」

「不要了「,李家明一把拉住這傻大膽,沉聲道:「夠了,別太貪心!給野蜂留一點,看明年還會結窩不?」

「哦「,毛砣答應了一句,不再不舍地看那股濃煙了。

李家明麻利地在袋口挽了個繩扣,將帶來的扁擔穿了過去,跟毛砣扛著大塑料袋,又鑽進了密不透風的雜樹林。

個把小時後,趾高氣昂的毛砣和細狗伢,扛著巨大的白色尿素袋回了村,後面還跟著個興高采烈的李家明。

「家明,什麼東西啊?」

「蜂窩!」

這麼大的蜂窩?整個屋場都沸騰了,都跑到李家明家看稀奇,當蜂窩從尿素袋裡倒出來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看著大家的震驚目光,毛砣、細狗伢得意洋洋地解說,他們三人是如何將這蜂窩弄到手的。

「……家明昨天打了電話,那個吳老闆明天下午就會來買,嘿嘿嘿。」

兩個皮伢子一炫耀完,大家都盯著李家明,兩人的母親紅英嬸、蓮英嬸更是目光中透出熱切。這麼大的蜂窩最少也有二三十斤野蜂蜜,能值不少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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