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襁褓里的李婉的滿月酒辦得很隆重,每桌六個冷盤、十二個熱菜、一盤十個的紅雞蛋,魚是大草魚、肉是咬一口流油的大肥肉,還有特意從縣城買來的香菇、帶魚、鹵豬腳等稀罕菜肴。

客氣,這場滿月酒辦得客氣,不但小李婉阿婆屋裡、曾阿婆屋裡的長輩覺得客氣,就連附近屋場來道喜的鄰居也覺得客氣。李家人真講禮義,雖然小門小戶,做起事來就是客氣,連酒都用二十四塊錢的『四特老窖』,煙也是十塊錢一包的『白沙王』。

初夏是最忙的季節,大家都是作田的農民,這個節氣可不敢偷懶。

提著雞、拿著蛋來道賀的長輩、鄰居,吃完一頓豐盛的滿月酒,喝了杯豆子菊花茶,待整個人瘦了一圈的李傳林、李傳猛幾兄弟送完了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又過來發了一輪『白沙王』煙,大家說笑一陣紛紛起身告辭,出了月子的張象楓連忙和妯娌們追出來送當回禮的果子包。

送走了客人們,看著七八桌的碗筷,滿妹、金妹她們樂瘋了,只喊毛砣、細狗伢幫她們提熱水,絕對不許嬸嬸們幫著洗。這裡有幾百個碗,這得賺多少錢啊?

看著屋檐下洗碗都洗得興高采烈的孩子們,李傳猛他們嘿嘿直樂。要的,這幫小妹子以後長大了,肯定都會有出息。人啊,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有本事、吃得苦,那才是最靠得住的!

大家幫著收拾完桌椅板凳,從同古趕回來的叔伯們也騎著摩托車回縣城。店裡、廠里的活做不贏,要不是家裡有喜事,他們哪捨得放著生意不做跑回來?

今天來喝滿月酒的張老師也騎自行車,跟自己兩個哥哥,帶著張仁和兄妹回家,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明天還能幹一天活呢。以前,他談不上嫌棄這對象刺蝟的侄孫(女),但也說不上多親熱,可自從這兩孩子開始認真讀書後,張老師對他倆另眼相看了。懂事、爭氣的孩子誰都喜歡,要是以後能考得上學堂,也是替張家人爭光。至於父母,那是沒得選擇的,只要孩子努力、自強就好。

瘦小的張仁和確實懂事了,遇到長點、陡點的坡,他就從車後架上跳下來在後面推著車跑,看得張老師心裡有些發酸。這不是懂事,而是在討好長輩,怕長輩嫌棄。可這孩子太敏感,張老師也不好拒絕,只好遇到長點的坡就下車,叫自己兩個哥哥也下車走走。

又一個長陡坡,張老師發覺後面一輕,連忙下車推著走,後面的張仁和依然幫著推。

「和伢,這次期末考試還能考第一不?」

「不曉得,柳銘生跟我差不多。」

滿頭大汗的張仁和回答了一聲,猶豫一陣才小聲道:「自禮公公,我能求你件事不?」

「沒錢了?」

張仁和連忙搖頭,小聲道:「不是,我想把屋裡的田土山林都要回來。」

嗯?張老師他們三人停了下來,看著後面黑瘦的堂孫,大堂公公卻看向他四弟。他們家老四最有出息,也最有主意,家裡的為難事一般由他來出個主意,大家再來商量著辦。

這伢子沒那本事也沒那膽子,十有八九後面有人挑唆,張老師黑著臉道:「和伢,是李家明讓你這麼乾的吧?」

張仁和漲紅著臉,不敢看堂公公,可依然倔強道:「自禮公公,我自己的事自己管,不要我大伯二伯幫!」

長坡上有棵古樟,灑下了一片樹蔭,張老師三人沉默著將車子推到樹蔭下,讓張棋一個人到旁邊去玩一會。

「和伢,你自己作得了田、砍得了樹?」

「我我」,黑瘦的張仁和支唔了幾聲,還是勇敢道:「大公公、二公公、五公公,靠人不如靠自己!我想把田包出去,只要一年拿三百五十斤谷給我就行,山上的樹我想一次性賣給衛民公公。龍伢叔叔答應了我的,只要我敢把山拿回來,他就去跟建軍公公、衛民公公講。」

這孩子沒這麼聰明,肯定是家明那小子在後面攛掇的,那小子看著大度,其實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主,而且行事越來越老辣。嗯,十有八九是象松、象桂那倆蠢貨惹到他了,那小子才出這樣損人不利己的餿主意。

三畝五分田得三百五十斤谷,和伢、棋妹不吃虧,包田的人也能沾點便宜。山上的樹就更不要說,落在張衛民手裡,象松、象桂還敢放個屁?有家明那小子在旁邊盯著,衛民也不好做得過分,十有八九會公道開價。

好算計啊!

如此一來,三畝五分田、三十一畝山,以後這兩兄妹讀到初中畢業的用度都夠了,李傳林根本不用負擔什麼。若是這兩兄妹能考得高中,有七八年工夫,山上又能砍一批樹,估計他家也不用補貼多少。真要是這兩兄妹爭氣,考得上大學,李家等於撿了對有出息的崽女,最多是不姓李而已。

一時間,本分的張老師覺得自己最得意的學生變得很陌生,可旁邊的張仁和卻鼓起勇氣解釋道:「自禮公公,你莫誤會了家明哥哥。這主意是我姑姑講的,她講我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去爭,若是我自己都不敢替自己出頭,誰還會幫我出頭?姑姑嫁了人,婆婆年紀又這麼大了,要是我再不把田土山爭回來,以後我們會餓死的!」

大公公當即臉色都黑了,斥責道:「莫打亂話(胡說八道),象松、象桂不是每個月會拿三十斤米、三十斤薯絲給你們?你們讀書的錢,不都是他們拿出來的?」

長輩不了解內情的責難,終於激起了張仁和骨子裡的倔強,激動地分辯道:「自強公公!不是這樣的!

我們兩兄妹每個月只有十五斤米、三十斤薯絲,讀書的錢也不是他們拿的,都是從姑姑、表叔他們給婆婆的零用錢里省出的!你不曉得,我姑姑打五年工,嫁得的時候連件象樣的嫁妝都沒有,那些東西都是是傳民伯伯送過來的,妝嫁錢是家明哥哥私下給的。他們兩家把姑姑的錢借個精光,到姑姑結婚時他們卻一分錢都沒還!還有姑姑生人,送的那六隻雞,都是婆婆從姨婆婆屋裡捉過來,我妹妹每天挖蚯蚓、撿禾穗養大的。」

雖然是共一個公公的叔侄,可張老師他們三兄弟一向看不上張象松那倆堂侄子,除了逢年過節外,平時也很少來往,對他們的家事更不會過問。如今張老師聽侄孫這麼一講,臉上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兩個孩子一個月十五斤米、三十斤薯絲,這樣的事,他們也做得出來?象楓在外打幾年工,寄回來的錢全部由自己轉交給了四嫂,居然全部讓他們拿過去了,連件象樣的嫁妝都沒置?再退一萬步說,親妹妹生人,雞總要捉幾隻吧?

「和伢,你說的都是真的?」

黑瘦的張仁和立即對天發誓,「自禮公公,我要是說了半句謊,天打五雷轟!」

「回去尋象松、象桂,黑了天!」

臉色發黑的張自強推起車子,領著兩個頭髮花白的弟弟,載著這對可憐的兄妹後轉。這事得找五嫂要個實話,若這伢子沒撒謊,自己三兄弟要是再不管,不講對不住早死的老四,就連自己耶娘都對不住!

象柏再不爭氣,也是老四的親生崽、耶耶(爸)姆媽的親孫子。以前的事即使說破了天,也是象柏公婆(夫妻)造孽,跟兩孩子有什麼關係?他們既然是張家的子孫,就不能眼看著他們受這種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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