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的崇鄉中學靜悄悄,身著便裝的張仁全靠在摩托車上,看著沉穩的李家明,走出燈火通明的教學樓,遠遠地向自己走來,突然有種錯覺。仿佛自己一個堂堂的副科級派出所所長,成了人家一個學生伢子的手下一般,由他揮來喝去。

「全哥,怎麼了?」

「哦」,正出神的張仁全晃了晃腦袋,將剛才的錯覺晃出腦袋,為難道:「家明,我關不了他倆七天了,張老師打了電話給我。我受過他的大恩,要是沒有他以前的管束,我可能連初中都考不上。」

強人所難非君子所為,可李家明卻偏偏要強人所難,笑笑道:「全哥,人這一輩子啊,其實就是不停地做選擇題。對了,青雲直上;錯了,那就止步不前。」

這話透出了教訓的意味,張仁全臉上陰了陰,沉聲道:「家明,你什麼意思?」

李家明雙手一攤,淡然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給你交流一個我剛悟到的道理而已。」

官場上打滾的人都聰明,聰明人都喜歡多想,張仁全敢在關鍵時刻,不惜借巨債走路子,肯定也是一個聰明人。李家明這種讓人捉摸不定的淡然,也是張仁全這種聰明人最忌憚的,不是忌憚現在的李家明,而是忌憚他背後的人及他的未來。

遊學權是高橋鄉長,柳本球是林業局副局長,而小子是那倆個實力派眼中的寵兒。更為要命的是,當初在小學後山上,這小子對自己的指點,太讓人記憶猶新了。這樣的人是註定要飛黃騰達的,為了恩師一句話,而得罪這樣的潛力股,真值嗎?

站在旁邊淡然而笑的李家明,其實並不在意眼前的警官同志如何選擇。

選張老師,證明這人重情重義,日後可以信賴,但前途只有那麼大。這個世界很殘酷的,重情重義的人會被情義捆住手腳,註定爬不上高位,即使強推上去也是害人害己。

選擇自己?那就說明這人懂取捨,但關鍵時刻靠不住。這樣的人,能幫卻要留有餘地,還得抓他幾個小辮子,以防日後的反噬。

李家明從不用仁義道德之類的東西,往自己頭上戴,更無意於當聖人。在他心裡,除了四五個最親近的家人外,如有必要或是逼不得已,連大狗伢、細狗他們都可以犧牲。這不是他冷血,而是作為上位者的必要素質。要是做不到這一點,那就老老實實地當個富貴閒人,別想著出人頭地、飛黃騰達!

沉默良久,張仁全突然福至心靈,轉移話題道:「家明,上次小徐立功,背後有沒有你?」

聰明人,李家明笑而不答,轉身回了教室。

不說就是默認,熱衷功名的張仁全終於做出了選擇。師恩可以日後再報,可能往上爬的機會不能放過。這小子既能跟當官的混得如魚得水,又能跟端伢那樣的混混交朋友,日後他聽到什麼消息或是官場內幕,他能幫小徐那樣的一般朋友,就能幫自己這樣的好朋友。更何況,林業局的柳副局長跟行署的大領導關係好,李傳健又跟組織部的徐副部長他們關係鐵,這些關係都是很讓人眼熱的。

下了決心的張仁全夾著兩條『白沙王』煙,走進了張老師的宿舍,恭敬地將兩條煙放在茶几上,對三個著急上火的婆婆、嬸嬸視而不見。

「自禮公公,拍拍你的馬屁。」

兩條煙就是兩百塊錢,這禮不輕了,原來全伢這麼敬重自禮哥(叔叔),三個村婦眼裡一亮,可張老師沉聲道:「什麼意思?」

聰明人,指的不單是腦子聰明,還能指這人會說話。

「自禮公公,按說你開了口,再難辦的事,我也得幫你辦,但這事不行。我這幾天打聽了一下,象松叔、象桂叔他們做得太過分了,我要是這樣把他們放出來,對祖宗都對不住!」

將師生情分偷換成宗族關係,張老師就不能以師生情誼來說話,無奈道:「全伢,他們曉得錯了,這事就不要再追究了。」

「自禮公公,真不行。要是犯了錯,說兩句好話就算了,還要祠堂、族規做什麼?我張仁全從八歲起,就被公公揪著耳朵讀書,你說過『人字一撇是禮義,一捺是廉恥』。

他們苛待親侄子侄女就是不講禮義,吞了象楓的錢就是不顧廉恥。」

張家婆婆一聽就急了,連忙分辯道:「全伢,沒啊,象松他們沒啊!」

這婆婆後面是張象楓,張象楓後面是李家明,張仁全恭敬道:「桃英婆婆,有些事你再爭也沒用的。我查過郵電局的記錄,也問過象祥叔叔、象楓姑姑。

象楓這幾年寄回來的錢,都是寄到公公這裡,再轉交給你的。當哥哥的人昧著良心,吞了妹妹萬多兩萬塊錢,還好意思又跑到去借錢,不借就罵人說養個妹妹,還不如養豬、養狗?

你們不要面子,我都要面子!

行,象楓是嫁出去的女,不公道的事有老公管,我一個外人管不了。我跟和伢、棋棋姓一個張字,蒙他們看得起喊我一聲哥哥,我就不能不問不管,就為他們兩兄妹討個公道!」

有理有節,為族人出頭,天公地道。張老師欣慰地拍了拍堂孫的肩膀,贊同道:「全伢,你是對的,公公太心軟了。這事你來處理,年輕人的事,就應該你們這些年輕人來處理。」

呼,張仁全暗自鬆了口氣,公公這一關總算是過了,現在只要關那倆傢伙七天,幫和伢、棋棋討個公道。至於象楓的錢,已經進了叫花子口袋,倒不是沒辦法拿回來而是太麻煩,家明也應該不會怪自己。

張仁全連忙給張老師點煙,巴結道:「多謝公公理解」。

轉過背來,張仁全又不容拒絕道:「桃英婆婆,你們的家事,我不管,但做人要公道!和伢自己說的,他不要他大伯、二伯幫,想自己撐門頂戶,那他們家的田土山就都要交出來。其實你們同不同意都無所謂的,我隨時可以去村上、鄉上找人,把以前象柏名下的東西,全部劃到和伢名下。

我現在耐心給你們講,就是想讓你們去跟象松、象桂講,要他們以後不得為難和伢、棋棋,也不要再去象楓那鬧。要是他們不知悔改,我能關他們一次,就能關兩次,這次能關他們七日,下次就能關他們七年!」

「什麼?我們答應了,還要關三日?」

對兩個名義上的嬸嬸,張仁全可沒那麼好的脾氣,黑著臉道:「你以為我講話是放屁啊?上次在屋裡,要不是自強公公他們都在,光憑象松那樣跟我講蠻耍橫,這幾日沒餓著他們,就算是對得住你們了!

哼,要說起來,你們要謝象楓,要不是她說好話,攔住了家明和家虎兩兄弟,你們以為這事會這麼容易算了?莫以為象松、象桂頂個張字蠻了不起,真要動起手來,誰會幫他們?要不是象楓不想鬧得親戚翻臉,李家明連陳和生都治得服服貼貼,何況是你們屋裡兩隻蠢貨?」

心裡有愧的糊塗婆婆沉默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說的容易可做起來難。大兒子能借錢,當然二兒子也能借,他們借了不還,還說妹妹有錢不在乎,她一個孤老婆子又有什麼辦法?

惡人尚須惡人磨,兩妯娌連聲答應,她倆早就怕了。平時笑眯眯的侄子說抓人就抓人,說關起來就關起來,說關幾日就關幾日,如何讓她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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