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男人都有個執念,一輩子一定要做一幢屋,哪怕是一幢簡陋的泥巴屋,也是他們唯一能留給後人看得到、摸得著的東西。

年近耳順的王成林生活條件好了,夫妻倆本就是吃公家飯的,這幾年工資加得快,手頭上也能存點錢了;獨生子因為教學出色調入袁州中學,工資雖然還是那麼一點,但獎金、福利比原來高出幾倍;媳婦差一點,開始是分在鄰縣的縣中,後來柳本球當了常務副市長,立即幫著調入袁州四中,省得他倆離多聚少。今年年底,老柳又讓她參加市裡組織的公務員考試,被市財政局錄取為了公務員,福利待遇比正工資高出無數倍,還新分了一套130平方米的集資房。

沾了老同學的光,但大家都這麼干,方正一輩子的王成林也就聽之任之。今年又托學生的福,被基金會獎了十幾萬,幫兒子還清貸款後還剩下不少,他就想著在村裡做幢屋。本來準備殺豬時,跟堂兄弟們商量,但李家明來了,這事就不好再提。

自己教出來的學生,王成林非常清楚,要是讓這傢伙曉得了,非得支使人來幫忙還要送重禮。搞不好一算帳,這幢屋就是他送的,而且送得合情合理,讓大家都挑不出毛病。

不行啊,雖然是不信神鬼,但誰不想給後人留下點什麼?這幢屋做好了,兒子肯定是不會回來住的,但可以留給侄子,也算是自己為家族作的一點貢獻,不枉故世的堂伯以前年年給自己茶錢。

可王老師的想法,不代表堂兄、堂侄的想法。眼瞅著堂弟(叔)最出色的學生在這,而且一住就是幾天,還幫著干這做那,哪不會想沾沾這財神爺的光?

當那位看起來很憨厚的中年漢子說起做新屋的事,剛才還有說有笑的王老師臉上出現難堪之色,人情練達的李家明立即明白了怎麼回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王老師是他們家族最出色的子弟,估計年輕時沒少受過家族的照顧。以前他只是一個教書匠,族人也就圖個面子光,現在他的同學當了官、學生髮了財,而且不遺餘力地幫忙,哪會不想沾沾他的光。

有事,弟子服其勞。老師欠的人情,自己這當學生的還就是,但人心不足,不能讓人得蜀望隴,李家明笑笑道:「王老師,就磊伢哥一個崽,莫非你還想讓他回來?

莫做了,你怕不好跟媳婦相處,那就去我那住。我耶耶在化成岩那邊有幢屋,正好跟柳老師是鄰舍,我去過戶到你名下,就當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打亂講!」

惱羞的老師斥責,讓李家明嘿然而樂。一幢房子算什麼?你老人家手裡的紫砂壺可是古董,在香港花了12萬港幣拍來的。錢那東西就是個工具,賺了不花,還留著它下崽?

「王老師,你太古板了。以前你拿三十幾塊錢一個月,還幫我交十塊錢學費呢,要是加上暗地裡給的本子錢、筆錢之類的,四年下來花在我身上最少也用了個把月工資吧?

莫以為我不曉得,那時候學堂里就是發張獎狀,那些本子和筆都是你跟張老師私人掏錢的。」

「閉嘴」。

說閉嘴就閉嘴?李家明一改平時的穩重,憊賴道:「這可不行,你老師做屋,我當學生的別的幫不上,禮總要送一個吧?十萬塊錢?再少,我面子上掛不住的。毛伢過個生日,我都送部悍馬車,要是你老師做屋送千把塊錢,我怎麼做人?」

十萬!想沾光的王成材心裡一喜,可王老師眼睛一瞪,斥責道:「不行!」

無所謂,別說是送十萬,就是送一千,也肯定會回禮九百,只會收個正常人情禮,這也是李家明為什麼敬重老師的原因。如果不是因為愛子心切,恐怕柳本球主動幫他兒媳婦調動工作,都會被他拒絕。

「不行就不行,你是老師你講了算。成材叔,寶伢會開車不?」

看似憨厚的王成材喜不自勝,連忙道:「不會,我喊他馬上去學。」

「沒事,我跟毛伢打個招呼,讓他教就是。等他學會了,去幫毛伢他們拖貨,後生家莫窩在屋裡,在外頭賺個活錢更好。」

屋指望不上了,但尋份高工資的工作比得幢屋更好,會算帳的王成材沒口子地感激完,興高采烈地走了,留下有些尷尬的堂弟、堂弟妹。

「家明,唉,真不好意思。」

老師夫婦太古板,除了柳本球那老同學之外,最不喜歡欠人情,知道這一點的李家明連忙解釋道:「師母,你多慮了。毛伢他們開砂場、石場要司機,以前他們都是喊我四叔他們公司的人裝貨,現在我四叔哪顧得上他們?」

「真的?」

「當然是真的,縣裡到處搞建設,我四叔都開始招外地司機了。招外地人,還不如招本地人,好歹大家是鄉里鄉親。」

那還差不多,方正的王老師鬆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這點人情世故,李家明也明了,如果自己什麼都幫、什麼都給,感情再深的師生之間就會彆扭。王老師可不是當過官的胡師公,那老頭是來者不拒的,老師他心裡過不了那個坎。

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做人有原則比做人沒原則好,胡師公教出來的兩個學生,都是有原則的人。就象柳本球,順手生意會做,但從不拿人乾股,更不貪污受賄。

幫著老師還了個人情,兩師生繼續下棋、聊天,旁邊的王磊也繼續觀棋支招。下象棋講究的走一步看三步,王老師父子倆加起來,也沒李家明一個會算計,哪能下得贏他?三盤棋下來,即使李家明讓了一個車,王老師也是三盤皆輸。

「家明,你這棋下得好,每天打譜?」

開始收棋的李家明笑了笑,自嘲道:「磊伢哥哥,我除了讀書外,每天都算計競爭對手,或是防著對手算計我們,早習慣了算來算去。」

「世事如棋?」

或許王磊只是感慨,李家明可不想他學自己,更不想讓算得上有深厚背景的他去******,玩笑著告誡道:「對也不對,要我去做你,不要一星期就會辭職;換成你來作我,一個月就會發癲。人啊,要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最喜歡做的事,才會甘之如飴。」

「不會吧?我看你蠻好的,成日悠哉游哉,做著那麼大的事業,還有閒心在我們這玩。」

是人都有點野心,老柳同志已經貴為常務副市長,李家明不相信王磊沒點想法,但有些事真不適合他。如果不是這樣,王老師會皺眉頭?

「你只看到賊骨頭吃肉,沒看到賊骨頭挨打。我一年忙到頭,也就是過年輕鬆幾日,還被一幫人堵著要拜我當繼爺,煩著呢。莫講我,就你那老同學宋小軍,前幾****去市府串門,幫我泡杯茶都畢恭畢敬,那日子是人過的嗎?」

「也是」。

還不會掩飾的王磊附和了一句,心情複雜地走了,可李家明又勸老師道:「王老師,子孫自有子孫福,莫操那心了。」

「你不曉得,他就不是那塊料。」

「呵呵,你都看得出來的事,柳老師還會看不出來?放心吧,柳老師會教育他的。」

「也是,唉,兒女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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