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夫人,青鳥和寧峨眉,還有魏爺爺都沒事了吧?」

車廂內,徐鳳年有氣無力的靠在廂壁上,對蘿麗問道。

蘿麗道:「他們都只是受了些內傷,服下無常丹後沒有任何問題。」

「寧峨眉和道長傷勢較輕,醒來後行動無礙,一日功夫足以恢復過來,青鳥也最多三五日便能痊癒。」

徐鳳年鬆了口氣,欣然道:「那就好。」

此時蘿麗卻神情古怪的看著他,接著道:「可是你快死了,無常丹都沒用。」

徐鳳年瞪大雙眼看著她,愣愣的道:「我覺著,我的傷勢沒他們倆重啊。」

一旁的李淳罡神色凝重的道:「你傷勢的確沒他們重,但你體內好些大黃庭真氣尚未煉化,藏於經脈之中。」

「那丫頭對你連下重手,讓你經脈紊亂真氣逆行,一旦逆行的真氣壞了心脈,神仙難救。」

徐鳳年看向蘿麗,確認道:「真有這麼嚴重?」

蘿麗點點頭道:「老李的話,沒有半分虛假。」

徐鳳年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扭頭望向坐在蘿麗對面,眉頭糾結成一團的姜泥,語帶調侃的道:「小泥人兒,你這會兒殺我,一殺一個準。」

姜泥偏過頭去,悶悶的道:「神符不是借給我師父了嗎?沒法殺。」

李淳罡嘴角扯了扯,腦袋一歪,將插在髮髻上的神符湊到姜泥面前,道:「神符還你。」

「……」

姜泥無語的瞪了李淳罡一眼,別過臉去不看這臭老頭,傲嬌的道:「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差這一刀。」

徐鳳年想笑,卻根本笑不出來,最終化作一聲嘆息,「唉……誰能想到,陵州城裡賣醬牛肉的丫頭,竟然是個殺手。」

「在北涼的時候,我還最喜歡吃她家的醬牛肉。」

姜泥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還想著醬牛肉呢。」

徐鳳年嘴角終於彎了彎,隨後他看向蘿麗問道:「嫂夫人,我還有活路嗎?」

蘿麗頷首道:「自然是有的,你的危機來自於大黃庭真氣,只要廢掉丹田氣海,化去一身真氣,危機自解。」

徐鳳年緊皺眉頭道:「但是那樣我就廢了。」

姜泥忍不住道:「沒真氣總比死了強吧。」

「有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如果成功,不僅能活下來,還能徹底將一身大黃庭化為己用,讓你直入二品巔峰。」

徐鳳年眼前一亮,臉上終於露出欣然的笑容,他就知道,鄭吒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待鄭吒上了車廂,徐鳳年迫不及待的問道:「我該怎麼做?」

鄭吒凝重的道:「先別高興得太早,我都說了,這個辦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成功固然萬事大吉,可一旦失敗,唯一的結果就是經脈寸斷而死,救都沒得救,你最好想清楚。」

徐鳳年問道:「這個辦法很危險?」

李淳罡哂笑道:「豈止是危險,這個辦法連我都未必有勇氣去試。」

「大黃庭真氣存於你體內各處竅穴之中,慢慢煉化吸收雖然穩健,可那些無主真氣散逸得也快。」

「本來這樣按部就班的煉化下去,最後你能得到的,最多也就三成,距離練成小黃庭都還差得遠。」

「如今那丫頭將你重傷,經脈紊亂,真氣亂竄,處於最活躍的狀態,這種情況下煉化吸收,可事半功倍。」

「如果你能趁此機會,將一身真氣強行吸收,若是成功的話,大黃庭功力你起碼能吸收五成以上,至少也能練成小黃庭。」

徐鳳年聽完李淳罡的話,知道這是強行吸收大黃庭的好處,但既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顯然沒這麼簡單。

是以他開口問道:「那這個方法的危險之處在哪?」

鄭吒接著李淳罡的話頭道:「你現在處於經脈紊亂的狀態,強行從中煉化吸收真氣,會讓你感受到猶如千刀萬剮的痛苦。」

「煉化吸收完真氣再來平復經脈,也不知道你需要多久時間,但在此過程中,你每一刻都猶如身受剮刑。」

「此方法一旦開始便無退路,只要你承受不住那種痛苦選擇放棄,之前煉化的真氣便會被無主真氣引動,徹底在你體內暴發,立時經脈寸斷而死。」

見徐鳳年聽完鄭吒的話,臉上並無半點懼意,李淳罡忍不住勸道:「小子,這種痛不是人能熬的,算了吧。」

徐鳳年卻神色堅定的道:「我想試試。」

李淳罡有些不理解的道:「你身為北涼世子,已然位高權重,就算你不會武功又怎樣?何必去冒這種險?」

鄭吒也皺眉道:「是啊,出發前我答應伯父,絕不讓你傷到一根毫毛,如今已是有負於伯父的囑託。」

「若你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向伯父交代,如何向你二姐和黃蠻兒交代?」

徐鳳年反而寬慰起鄭吒來:「我們誰都沒料到,靖安王麾下會有這麼多高手,相信連徐驍都始料未及。」

「這是北涼情報網的失職,跟你們都沒關係,你無需自責。」

鄭吒嘆道:「此事也不能怪北涼情報網,如這等高手,若不主動顯露修為,一般高手都看不出深淺,尋常細作探子,又如何能探知其底細?」

說完又認真的問道:「你當真決定嘗試強行煉化大黃庭?」

徐鳳年堅定的道:「老黃挑戰王仙芝而死,總有一天我要替他再戰一場。」

李淳罡道:「就為了劍九黃?」

徐鳳年轉回頭,望向車廂外,緩緩道:「還有我娘的死,兇手未知,將來我要親手為她報仇。」

李淳罡認真的問道:「決定了?」

「是。」

鄭吒也肅然道:「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就算跪著也得走完,無論多痛苦,都一定要撐下去,否則我會瞧不起你。」

徐鳳年微笑道:「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這話說得真好,你從未讓我失望,我也絕不會讓你失望。」

李淳罡無語的看著兩人,最後只得看向姜泥道:「你不勸勸他?」

姜泥垂下眼瞼,平靜的道:「換了我,我也這麼選。」

李淳罡無話可說,擺手道:「行行行,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死了可不要怪我。」

徐鳳年笑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找死。」

「唏律律……轟隆隆……」

便在此時,外面遙遙傳來一陣馬嘶聲,馬蹄重重的踏在地上,猶如聲聲震雷。

「什麼聲音?」

「好像是騎兵。」

徐鳳年瞭然,疾聲道:「靖安王來了,姜泥,快給我拿件斗篷,要黑色的。」

姜泥難以置信的道:「你都這樣了還要出去?」

徐鳳年無奈的道:「只能我出去。」

……

外面,聽到這陣馬蹄聲,靖安王妃從後面那架馬車上跳下來,激動的迎向剛剛到來的那支騎兵隊伍。

來的共有六百騎,人馬俱著鐵甲,卻是騎兵中戰力最強的重甲鐵騎。

北涼有五千鐵浮屠,青州便只有這六百騎,畢竟青州以水師稱雄,陸軍本就不多,能攢下六百重甲鐵騎,已十分不易。

六百青州重騎,簇擁著一名身穿大黃蟒袍的男子,裴南葦快步迎上前,目光希冀的喚道:「王爺。」

然而靖安王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旁走過,來到兩家馬車旁,慢條斯理的對寧峨眉問道:「徐鳳年呢?」

裴南葦見此一幕,不由心底發涼,眼中希冀的火光瞬間熄滅,一雙眼睛變得黯然而淒楚。

馬車的車簾掀開,徐鳳年從中鑽了出來。

此時他臉上乾乾淨淨,再不見半點血跡,一件黑色斗篷也將他那沾滿鮮血的白衣遮蓋住。

他大搖大擺的走到靖安王面前,臉上依舊是那副作為天下第一紈絝,玩世不恭的痞笑。

「王叔的佛珠呢?沒戴著啊?」

靖安王居高臨下的凝視了他兩息,隨後看了看寧峨眉和魏叔陽,面無表情的道:「這就是你全部的手下?」

徐鳳年笑笑,道:「王叔可否借一步說話?」

靖安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撥轉馬頭往六百鐵騎的包圍圈外行去,口中道:「跟過來。」

寧峨眉上前一步,道:「世子,我跟你過去。」

魏叔陽也走到寧峨眉身側,意思很明確。

徐鳳年搖頭道:「你們留下,我跟王叔單獨聊。」

圍住這片區域的鐵騎讓開一個缺口,待兩人出包圍圈後又重新合攏,將寧峨眉和魏叔陽阻隔開來。

也不知道兩人聊了些什麼,一刻鐘後,圍住馬車的重騎忽然便撤離而去,跟在一襲蟒袍之後往襄樊返回。

徐鳳年則是抱著個長條匣子和一本書冊,朝著裴南葦走了過去。

裴南葦雙目空洞無神的望著遠去那一襲蟒袍,幽幽道:「他走了。」

徐鳳年平靜的道:「沒錯,把你留下了。」

裴南葦踉蹌了一下,滿面淒涼的垂下頭,徐鳳年見狀接著道:「你就不想問問,我準備對你做什麼?」

裴南葦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冷冷望著徐鳳年,所有的一切,聰明的她早已想明白。

其實從一開始,靖安王就沒想真殺徐鳳年,而她就是靖安王放走徐鳳年最好的藉口。

整個青州都知道,靖安王深愛她這個王妃,她被徐鳳年劫持,靖安王不得不妥協,放他離開青州。

只有她自己知道,靖安王深愛王妃的消息,不過是他自己放出去的,實際上靖安王對她,根本就沒有半分感情。

她原本一直不明白,靖安王為什麼要這樣做,今日卻全然明白了。

原來她從頭到尾,都只是靖安王手中一顆棋子,養了她這麼多年,今日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徐鳳年回到馬車上,姜泥看著他手中的匣子和書冊,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

徐鳳年看向李淳罡道:「匣子裡是半柄木馬牛,冊子是王仙芝多年來修習刀道的心得。」

說完他便將匣子遞到李淳罡面前,道:「老李,物歸原主。」

誰知李淳罡不僅不伸手去接,反而撇撇嘴道:「斷了的劍還要它幹嘛?扔了吧。」

徐鳳年瞪眼道:「這可是名劍,重鑄一下威力總不在神符之下,你捨得?」

李淳罡挖了挖鼻孔,傲然道:「到我這境界,鐵匠鋪找把鈍劍拿著一樣是劍神。」

徐鳳年好奇的問道:「那你現在究竟是什麼境界?」

李淳罡頭一揚,氣勢凜然的道:「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

「……」

車廂內霎時間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眨巴著眼睛盯著他。

他也不尷尬,泰然自若的在車簾上抹了抹,將一坨鼻屎蹭掉。

姜泥露出一個噁心的表情,隨後看向蘿麗道:「阿麗,我師父說這話,你沒意見?」

李淳罡也下意識的看向蘿麗,他倒是忘了,這兒還有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劍仙,不由便有些心虛。

蘿麗抿嘴一笑道:「我是得了大機緣,才有如今這一身修為,對於老李在劍道上的成就,我是服氣的。」

聽蘿麗這麼說,李淳罡立馬又支棱起來了。

徐鳳年沖李淳罡豎起一個大拇指,尬笑道:「夸自己夸到這份上,世間罕有。」

李淳罡橫了他一眼,撇嘴道:「已經夠謙虛了。」

姜泥此時卻望著徐鳳年手中劍匣,一把奪了過來,嬉笑道:「這再怎麼說,也是我師父的東西,既然他不要了,自然是我這個徒弟繼承。」

說完又興致勃勃的對蘿麗道:「阿麗,你說我要是把這半柄木馬牛,重鑄成一柄短劍,再祭煉成自己的本命飛劍怎麼樣?」

蘿麗聳聳肩,道:「隨你高興囉,不過吳家劍冢四大神劍,大涼龍雀才是最適合女子的,你可知木馬牛為何叫木馬牛?」

「為何?」

蘿麗神色一整,認真的道:「有兩層意思,木馬牛本是一種攻城器械,此劍叫這個名字,一是寓意此劍具有摧城拔寨之威能。」

「第二層意思,則是鑄劍者希望天下敵手就像城池一樣,沒有木馬牛攻不破的。」

「若不具備『一劍在手,有我無敵』的劍意與心境,你根本無法與木馬牛相契合。」

「非要將之祭煉成本命飛劍,不僅辱沒了木馬牛,對你自己的未來也有害無益。」

聽完蘿麗的話,李淳罡滿臉笑意的對姜泥道:「丫頭,阿麗說的半點沒錯。」

「這半柄木馬牛你可以重鑄,也可以祭煉成飛劍,但本命飛劍的話,還是大涼龍雀更加合適。」

姜泥不再說話,她何嘗不想要大涼龍雀,這幾日握著這把劍戰鬥,只覺趁手無比,與她契合萬分。

往往她輸出一分真氣,卻能發揮出三四分的威力,若是祭煉成本命飛劍,必然會更強。

連蘿麗都說,若是用這把劍作為本命飛劍,威能絕不在天琊劍之下。

可這把劍的特殊意義,卻讓她有些有些遲疑,她對於自己跟徐鳳年的未來,實在不看好。

偷偷瞥了眼徐鳳年,姜泥突然臉色一變,指著徐鳳年驚恐的道:「你……你眼睛流血了,鼻子也在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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