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陳玄奘才停下筷子,一臉木然的抬起頭來。

縱使千般解釋,他還是破戒了。

這讓他心中激盪,一時無法平復。

他到底不是佛,也做不到酒肉穿腸過,也無法做到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萬物皆空!你並未破戒,你不過吃了一些空罷了,何必如此表情。」

冥傷搖搖頭,道:「世間浩瀚,一剎那間百萬億生靈消亡,你連這也看不透,莫說佛法,便是魔道也入不了。」

「阿彌陀佛.......」

陳玄奘雙手合十,低頭低聲念誦十往生經:「若有眾生深信是經,念阿彌陀佛。願往生者,彼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即遣.......」

「二十五菩薩擁護行者,若行若住,若坐若臥,若晝若夜,一切時一切處,不令惡鬼惡神得其便也.......」

「若有眾生深信是經,念阿彌陀佛........」

陳玄奘的聲音由低變得高昂,神色肅穆的一遍遍誦念往生經。

良久,良久之後,陳玄奘方才再次抬起頭,兩行淚珠自他的面頰留下,滴落在地,晶瑩破碎。

「為破戒而哭?」

李青山問道。

陳玄奘面色平靜下來,聞言微微嘆息一聲,道:「眾生皆苦,不自覺落淚.......」

「好玄奘........」

李青山肅然起敬。

縱使他一向不喜佛門,但面對陳玄奘,還是不由的心中升起敬意。

世間和尚千千萬,能比擬他的或許不多,便是那漫天菩薩佛陀,怕是也不如面前這不曾正式剃度的陳玄奘更心善,更慈悲了。

其修為雖然不值一提,卻已然是真正的佛了!

「哭有什麼用?」

冥傷不自覺的有些煩躁,此時的陳玄奘讓他頗有些煩悶。

「師傅......」

陳玄奘站起身,微微躬身,平靜道:「我欲西行,去往西天,親問世尊,求取佛經度化世人........」

他已經想的明白了。

魚妖,他不能度,豬妖,他亦不能度,更別說那傳說中的萬妖之王了。

他想要去西天,想要求見世尊,想要求得拯救世人出苦海之法。

「西天?」

冥傷微微挑眉,道:「你肉體凡胎,如何去的西天?」

「弟子誠心實意,西天如何去不得?」

陳玄奘平靜開口,顯然,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世間如苦海,貪嗔如毒,萬靈深陷口舌殺場之中,弟子不忍,欲要西天一行........求來大乘佛法,三藏真經,普渡眾生,讓眾生脫離苦海.......」

陳玄奘如是說著,寶相莊嚴,越發近佛。

「此去西天,十萬八千里,路上頗多豺狼虎豹,妖魔叢生,不知多少妖魔橫亘於前........你還要去?」

冥傷微微皺眉,問道。

「弟子要去。」

陳玄奘躬身再拜,道:「不畏艱難,不懼虎豹,不怕妖魔。」

「你為求佛而去,還是為了眾生而去?」

冥傷再問。

「為眾生,求佛法!」

陳玄奘回答。

「若有朝一日,你發現佛法救不了眾生,魔能渡世人,你當如何?」

冥傷微抬下巴,漠然道。

李青山心中一緊,知曉,自家這位顧大哥最為厭佛,此時已然有些不悅了。

「佛法救不了眾生,弟子願入,魔道!」

陳玄奘平靜說道。

自魚妖,到豬妖,他已然知曉,單純的佛法,是無法度化任何人。

眾生沉淪口舌殺場,貪嗔痴恨,偷盜淫邪之風盛行,若佛法不能救,他便求魔道!

「哈哈!好!好!好!」

冥傷漠然的神情收斂,大笑一聲,道:「如此,你便不需要去什麼勞什子西天了!佛陀救不了眾生,佛法也不行!」

「啊?」

陳玄奘繃不住臉上的神情,抬起來,滿臉的驚愕。

「靈山屹立西天多少歲月?可見世間悲苦少了一絲?可見佛法救助那除了那些肥頭大耳的和尚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冥傷開口,聲如雷鳴般,在陳玄奘的心頭炸響。

「非我所親見,非我所親聞,一切,皆不可信.......」

陳玄奘收斂神情,道:「弟子還是想去看看,看一看西牛賀洲,看一看靈山諸佛,聽一聽,佛法.......」

「也罷,隨你吧。」

冥傷微微搖頭,知曉,陳玄奘是下定了決心。

但他並不擔心。

佛陀傳法至今,除了將一些泥胎木偶捧上神壇,將一些和尚養的膘肥體壯之外,於眾生何加焉?

佛法之極樂,儒道之大同,與人人如龍一般,都近乎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萬物生靈,生而有七情,有六欲,有生老病死,有離別苦,愛憎恨,除非萬靈俱滅,永恆虛無。

否則,這一點,無數歲月之後,同樣無法改變。

...........

第二日一早,天色剛剛亮起,冥傷與李青山便送著陳玄奘出了城門。

「飲了這杯水,便上路吧。」

李青山端著一杯水,遞給陳玄奘。

「謝李大哥。」

陳玄奘接過,一飲而盡,才苦笑一聲:「原來是酒!李大哥害我破戒!」

「哈哈!男人送別,豈有以水代酒之說?」

李青山大笑一聲,豪邁道:「前路坎坷,若有歸期,當要不醉不歸!」

「阿彌陀佛.......」

陳玄奘只是苦笑這低念一句佛號,不敢答應李青山所說。

他,破的戒,已經夠多了。

「此去西天,十萬八千里,路上幾多豺狼,諸多妖魔!你既執意前行,我也懶得理會。」

冥傷負手而立,神色淡淡。

「師傅保重。」

陳玄奘微微躬身。

自家師傅雖然變得頗多古怪,他還是心中敬重。

「我聽說,靈山雷音之中,有《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

李青山笑了笑,道:「你既西行,當有法號,不如便叫做三藏吧!」

親自參與到傳說之中,對李青山來說,頗有些意思,忍不住便說了些不該他說的話。

「三藏.......」

陳玄奘微微咀嚼一遍,有些觸動,看向冥傷。

「無天災,無地動,無眾生,方可無苦難,不如便叫三葬吧。」

冥傷微微思忖,說道。

「三葬,三藏........」

陳玄奘搖搖頭,沒有反駁冥傷,只是道:「如此,弟子便告辭了。」

「去吧,去吧!若有閒暇,自己剃度,尋幾個香頭點幾個戒疤,愛點幾個點幾個.......」

冥傷擺擺手,示意陳玄奘滾蛋。

「師尊保重!」

陳玄奘躬身,退下,獨自一人,走上漫漫西行之路。

無袈裟,無缽盂,無禪杖,也無三徒相隨。

就這麼,走入茫茫山林之中。

「沒有人跟隨保護,他到的了西天嗎?」

看著陳玄奘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李青山搖搖頭。

西行之路漫長,一路妖魔幾多,單憑陳玄奘一人,如何走得到盡頭?

他之前還有心陪著陳玄奘走一趟,卻被冥傷拒絕了。

「知道,為什麼釋迦牟尼鎮壓在靈山之後嗎?」

冥傷負手而立,眸光淡淡的看向西天方向。

「為了陳玄奘走這西行之路?」

李青山有些驚訝。

「若能秉持三藏之名走到靈山,釋迦牟尼復歸佛陀之位,我便算是輸了!反之,若是三葬靈山滅佛陀,便是,我贏了........」

冥傷輕輕一笑,眸光掃過虛空,洞徹星河之外,與多寶如來垂下的眸光相對。

「誰會助他前往靈山?」

李青山說著,心中已然有所悟了。

「漫天神佛。」

冥傷收回眸光,淡淡說道。

「誰會阻他?」

李青山再問。

冥傷一笑,淡然道:「我。」

「和你!」

「和我?」

李青山皺眉,道:「我不會對玄奘出手。」

他雖是修行妖魔之道,對於漫天神佛也無好感,但也不會對陳玄奘出手。

「呵呵。」

冥傷輕笑:「你的對手,是漫天神佛還有佛陀,怕不怕!」

「那倒是不怕!」

李青山也笑了,看向冥傷,道:「顧大哥,你說你我勝算幾何?」

「哈哈!」

冥傷大笑著一抖如血紅袍,徑直回城,朗聲道:「我豈會輸?」

朗朗之音迴蕩在長空之上,扶搖之上,響徹在漫天神佛耳中。

漫天神佛皺眉,或搖頭,或冷笑,或皺眉,或怒斥........

.........

山林之中,陳玄奘持一根木杖而行,撥開前行的草木,衣衫越發的襤褸。

此時,已然出行三月有餘。

這些日子,他或尋人家討要飯食,或于山間採摘野果果腹,實在是什麼也沒有,便灌下河水充飢。

直到如今,他已然有些筋疲力盡了。

他修行不過皮毛,更多是心靈上的修持,但無論是那一種修行。他都遠遠沒到辟穀的層次。

又渴又餓倒是小事,缺了鹽分,他只覺自己的身體酥軟一片,幾乎都走不動路了。

「呼~~~」

一處荒山之上,陳玄奘大口喘息,胸腹不斷的起伏著。

此時,已經出了人類的聚集之地,山林間隱隱傳來虎豹之音,讓人不寒而慄。

噗通~

他有些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的疲憊之色。

西行十萬八千里,至今不過寥寥,他便已然有些承受不住了。

咕嚕嚕~~~

這時,一顆蘋果在他的面前滾動而過。

陳玄奘回頭,只見,鬱郁山林之間,一身穿白衣的俊俏女子緩緩踏步而來,面上帶著笑容,來到他身前。

俯身揮舞一個飯糰:

「陳先生,你餓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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