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會醒來,眾人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

楊崢心中也安定不少。

在叢林中蟄伏了兩日,休整了一番,龐會身體大有好轉,才開始小心翼翼的繼續向北。

一天才走十幾里路。

一半的時間要搜尋食物和水。

龐會挑了十三個身強體壯的作為斥候,分散前後左右哨探。

路上多次擊敗小股蜀軍,收攏了不少敗軍,隊伍擴充。

接下來的兩天,不斷收聚潰兵,隊伍擴充至八百人。

龐會做起了甩手掌柜,將八百人的吃喝拉撒全都甩給楊崢。

二三十人沒問題,打打獵,搜撿戰場上屍體還能湊合,八百人就難辦了。

好在殘軍中有不少低級軍官,只要弄好建制,也就不難管理。

但一切都是建立在不餓肚子的前提下。

楊崢絞盡腦汁維持著後勤,靠野果、野菜、打獵、搜撿屍體,偶爾還能尋到一頭馬屍,勉強維持。

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天氣漸漸轉熱,馬屍和獵物越來越少。

水源也越來越少。

而且駱谷中不止他們這一支潰軍。

有時為了搶奪食物,同是魏軍也會拔刀相向。

人餓極了什麼都乾得出來。

楊崢親眼看到有不少屍體有被剜剔的痕跡。

不過,人多了,人心就開始複雜起來。

即便是這八百人,也分成了幾股勢力。

雍涼軍、武衛營、中壘營、中堅營……

全靠龐會這個中尉將軍壓著。

楊崢身邊也聚集了八十七名武衛營士卒,是殘軍中的第三大勢力。

第一不是龐會,而是雍涼軍,近三百人,由都尉杜展統轄。

杜展出身關中大族杜氏,在雍涼軍中極有聲望。

第二才是龐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雍涼軍似乎將對大將軍曹爽的怨氣轉移到楊崢身上,摩擦從未停過,不是爭水,就是爭食。

不過在龐會面前,大家還都是客客氣氣的。

「將軍,輜重!發現蜀軍輜重!」王阿息一臉狂喜回報。

龐會、杜展、楊崢以及幾個屯長同時站起。

蜀軍固然能在山林中穿插,但他們的輜重卻不能,必須走駱谷。

駱谷的惡劣環境同樣制約蜀軍。

「敵人有多少?」龐會沉聲道。

王阿息一愣,支支吾吾道:「一、一千、兩千?」

斥候為耳目,一向是軍中精銳,既要身手敏捷,還要頭腦靈光,這些臨時工顯然不合格。

龐會臉陰沉下來,「到底是一千還是兩千?」

周圍瞬間升起一陣寒氣。

龐會就像變了一個人,冷酷而嚴厲。

或許唯有如此,才能領軍。

「一千蜀軍!其餘都是民夫。」王阿息全身一抖。

龐會低頭不語,杜展瞥了一眼王阿息,眼神裡帶著幸災樂禍。

「你們意下如何?」龐會目光掃過楊崢、杜展,以及幾個屯長。

杜展搶先道:「我等出其不意,定能一舉擊潰蜀軍。」

龐會又望向楊崢。

楊崢拱手道:「只能放手一搏。」

周圍士卒眼中都閃著幽光,仿佛一頭頭餓極了的狼。

龐會站起身,掃了一眼眾人,「不錯,只能放手一搏!諸軍隨我截殺蜀軍!」

以八百精銳偷襲一千輜重兵加上手無寸鐵的民夫,勝算頗大。

王阿息在前帶路,八百餘人緊隨其後,翻過兩道山丘,就見到峽谷里蜿蜒著一條長蛇。

民夫推著木車,緩緩向前。

蜀軍持長矛,護在輜重兩邊,軍容肅整,士氣高昂。

其中還有不少甲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百餘騎兵來回巡戒。

楊崢粗略的看了一下,蜀軍當在兩千上下。

一看就是精銳。

詭異的沉默忽然瀰漫開來。

眾人臉上有了退縮之意。

但若是沒有食物,這支八百人的隊伍也將崩潰。

其實已經沒有選擇。

龐會的臉再次陰沉下來,「王阿息!」

王阿息的臉異常難看,小跑過來,跪在龐會面前,「將軍恕……」

最後一個最字還沒說完,「鏘」的一聲,環首刀已然出鞘,在所有人驚懼的眼神中,刀鋒劈斬而下,王阿息的人頭依然落在地上,脖頸中鮮血噴飛。

幾點鮮血濺在楊崢臉上,還是溫熱的。

王阿息的人頭緩緩滾到腳邊,還未渙散的瞳孔對著他,臉上神情還混雜著驚訝和恐懼。

這幾日龐會傷重,全是王阿息跑前跑後,不辭辛勞的照料。

如果連他都能隨手斬殺,那麼在場又有誰不能殺?

楊崢忍不住心中打了個哆嗦。

龐會一挽刀鋒,刀刃上不沾一滴鮮血,冰冷的眼神掃過眾人,「敢不用命者,皆如此人!」

眾人一震,神情全都嚴肅起來。

「楊崢你引本部突前,吸引賊軍主力,待其混亂,杜展引本部攻其後,本將攻其前!」龐會一道道命令扔下。

「諾!」杜展拜在龐會面前,眼角餘光卻盯著楊崢。

楊崢瞬間就明白了龐會的用意。

簡而言之,就是以他為誘餌,沖亂蜀軍,試探蜀軍戰力。

而如果蜀軍臨危不亂,戰力強大,杜展和龐會很可能不會出手,坐視自己被蜀軍吞滅。

楊崢心中升起寒意,說起來,他還是龐會的救命恩人,轉眼就沖自己捅刀子。

「你聽清否?」龐會森然的目光如同他手中的寶刀。

楊崢趕緊下拜,「諾!」

「好,此次若能返回洛陽,本將為諸位請功,共享富貴,決不食言!」龐會的臉變得和藹起來,收刀回鞘,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腳下,王阿息的血緩緩流淌。

楊崢深吸一口氣,走回武衛營士卒之中。

眾人雖然面有怨氣,但軍令如山,無人敢反抗。

武衛營作為魏國中軍精銳,幾十年來,幾經輾轉,從未失去血性和武勇。

楊崢一言不發,提刀走在最前。

這世道就是如此,人人都在刀尖上跳舞。

見多了死亡,自然就置生死於度外。

而且,以剛才的情況,只要敢說個「不」字,龐會一定毫不留情的砍下自己的腦袋。

你想抱大腿,大腿卻想踩死你……

心中不禁後悔起來,早知道龐會翻臉無情,還不如一個人遁入大山。

「將軍。」令狐盛低聲提醒。

楊崢一個機靈,拋開腦海中的無數念頭,集中心神應對眼前。

回望一眼,一張張堅毅的臉。

這些時日的相處,楊崢已經贏得了他們的敬重。

蜀軍已在百步之外。

楊崢領著眾人在草叢灌木中靠近。

蜀軍非常警覺,前後不斷有騎兵巡戒,還有五十步時便被發現了。

楊崢一躍而起,「殺!」

「殺!」武衛營跟著躍起,怒吼著沖向敵人。

蜀軍迅速做出反應,長矛架起,彎弓搭箭。

亂箭如雨。

身邊不斷傳來中箭的悶哼聲。

「殺!」楊崢也怒吼起來。

人被逼到了絕境,也就變得瘋狂了。

幾名中箭的士卒,只要沒倒下,就怒吼著向前沖。

勢若瘋虎,一往無前。

八十七人仿佛變成八百人、八千人……

蜀軍訓練有素,但被護在陣中的民夫們卻受到了極大驚嚇,四散奔逃,讓蜀軍陣列略微混亂起來。

「機會!」楊崢眼前一亮,一刀砍開刺來的長矛,躲開斜刺來的兩支長矛,側身撞入敵陣。

幾乎是本能的揮動環首刀,身邊帶起一陣陣血花和慘叫。

單打獨鬥,楊崢或許不行,但在戰場上,這種大開大闔的刀法頗為有效。

令狐盛亦步亦趨跟在身邊。

兩人合力,撕開一個缺口。

武衛營人人都是刀尖舔血多年的勇士,亦隨之突入。

一旦近身,蜀軍的長矛在此時反而成了累贅。

環首刀輕鋒馳突,所向無前。

這個時候武衛營的驍勇完全體現出來,一人能戰三名蜀軍,四五人成列,互相配合,二十餘蜀軍無法靠近。

越是受傷,越是刺激他們的凶性。

只要沒倒下,就奮力向前砍殺……

然而,蜀軍亦死戰不退。

刀盾甲士從東西兩面擠壓,外圍三十餘騎兵狂奔而來。

楊崢感覺自己面前的一切都變成了血色。

身上中了兩刀,雖未傷及要害,傷口卻一直在流血。

令狐盛也全身是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他的。

楊崢猛然回望,發現能站著的只有四十餘人。

有人被掛在蜀軍騎兵的長矛上。

有人被刀盾手亂刀分屍。

有人被踩成了一灘血泥……

廝殺至此,差不多大半個時辰,蜀軍已經被調動起來,民夫、士卒自相衝撞,亂象已現。

而東面山丘上,沒有絲毫動靜……

難道龐會放棄自己了?

楊崢如墜冰窟。

眾人被圍在垓心,背靠背。

蜀軍亂矛攢刺。

四十餘人變成三十人、二十人、十人……

楊崢滿臉血污,自忖今日要葬身於此,心中萬般不甘心,他從未想過要在這亂世中大富大貴,只想活著,並且活下去。

簡單的願望成了奢望。

心中的鬱悶衝到嘴邊,大吼一聲:「龐會——」

聲音在山谷中迴蕩。

龐會——

龐會——

「昂——」

東面山丘上忽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馬嘶。

戰馬人立而起,馬上之人黑甲青繒,猶如九天之上的神將,手中長刀如同一團烈日,長刀揮下,煙塵大作,草木雜樹都跟著搖晃起來。

「殺!」

喊殺聲在山谷中來回傳動,似有千軍萬馬在山丘之後。

蜀軍全都驚訝的望著東面,忘記了眼前的廝殺。

就連楊崢也呆住了。

龐會的出場實在太過震撼,猶如神助。

由此可見,他這個中尉將軍也不全靠其父蔭庇。

「殺!」龐會策馬從山丘上一躍而下,身後百餘甲士,宛如神劍從天而降。

幾十個悍勇蜀軍兀自挺矛在前。

但轉眼就被憤怒的魏軍淹沒。

無論是雍涼軍、武衛營、中壘中堅,都是廝殺了幾十年的強軍。

民夫們四處亂竄,恐懼亦隨之擴散。

龐會一馬當先,手中寶刀一揮,借著居高臨下的馬勢,兩顆蜀軍人頭飛起。

魏軍兵分兩路,一前一後包抄,仿佛張開的血盆道口,欲吞掉蜀軍。

終於,蜀軍崩潰了,扔下武器,向南逃竄。

即便有些悍勇之輩固守陣腳,但終究無法挽回敗局。

楊崢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合著血水一起滴下。

令狐盛擲刀於地,怒道:「好個龐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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