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的治所雖然在西都城。

但西都是魏文帝曹丕黃初三年才擴建的,其底蘊遠遠不如矗立了三百多年的臨羌城。

漢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進取河西,於此地建城。

漢宣帝神爵元年,趙充國平定西羌,開屯田,以定羌人。

此城地處藥水湟水三角地帶,湟水在南,羌水在西,沙嶺在北,戎峽在東。

堪為祁連山之南第一重鎮。

向南俯視河湟谷地,向西雄視西海草原,向北可窺伺武威。

所謂關山鎖鑰不過如此。

在迷當的注意力轉向西海之時,也漸漸意識到臨羌城的重要。

但為時已晚。

羌人沒有如此遠見,從漢羌大戰就可以看出,羌人不擅遠謀,打到哪算哪。

一次次揭竿而起,一次次被漢軍鎮壓。

潮水般的羌人湧向城牆。

臨羌城仿佛睡著了一般,沒有絲毫動靜。

這讓羌人們起了一些僥倖之心。

他們踩著屍體,架起長梯,小心翼翼的攀爬。

羌人本就不擅攻城。

只因背後有雪亮的長刀。

凡是臨陣而逃的人,全被削去四肢,丟在湟水河中哀嚎。

與這種死法相比,死在城下反而是一種解脫。

好在這座城已經被猛攻五天。

所有羌人都覺得,這座城不會撐太久。

幾名勇士已經快爬上城牆,城下、營地里的人都注視著他們。

咚、咚、咚……

然而噩夢一樣的戰鼓聲,再次響起。

仿佛捶打著他們的心臟。

沒有喊聲,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只有長矛向前突刺。

那血跡未乾的長矛,帶著尖銳的破風聲,瞬間就刺穿了羌人勇士的皮甲,悽慘的仿佛喚醒了城牆。

接著,石頭、擂木、箭雨從城牆上兜頭潑下。

整個戰場瞬間沸騰起來。

城下蟻附的羌人慘叫聲直衝雲霄。

而城牆上,只有忙碌的身影。

士卒持矛攢刺,青壯投下木石,女人搬送。

幾員將領在城頭指揮、鼓舞士氣。

羌人的攻城再度以失敗告終。

淒涼的號角由遠而近。

未死的羌人,被拋棄在戰場上哀嚎,與這號角聲漸漸重疊。

迷當一開始非常有自信。

手握幾萬大軍,又有盧水胡、月氏胡相助,而臨羌城兵力空虛,就算用人堆,也把臨羌城堆下來了。

然而事實卻超乎他的想像。

臨羌城宛如大雪山一樣,無論暴風驟雨,始終屹立不倒。

反而是他損兵折將。

耗費五天,折損近萬人馬。

盧水胡、月氏胡在損失幾千人馬之後,也開始偷奸耍滑,每日要糧要軍械。

仿佛兩頭永遠喂不飽的狼。

偏偏迷當不能罷手,還要繼續喂。

不然狼餓了,就不管什麼盟不盟友的了。

尤其是沮渠部盧水胡,原是匈奴的一支,兇狠似狼。

「這張特到底是什麼人?」迷當的眼中布滿血絲,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不僅打擊了羌人的士氣,也打擊了迷當雄心和信心。

幾日鏖戰,張特的名聲逐漸傳揚開。

能以幾千士卒,抵擋近十萬大軍的猛攻,名聲不響亮也不行。

「此人原是曹魏武衛營的屯長,跟隨楊崢從駱谷中突圍,被楊崢倚為心腹。」俄何燒戈的聲音越來越小。

自從遇到楊崢,他感覺自己就沒順過。

「一屯長竟有如此能耐?」迷當很憤怒。

不僅僅是因為攻不下臨羌城,而是跟敵人相比,自己手上全是廢物。

憤怒之後,便是一層被刻意壓制的恐懼。

漢人中有多少這樣的人物?

而他身邊,卻只有俄何燒戈、蛾遮塞這些貨色。

不是他不想殺俄何燒戈,問題是,殺了他,其他人也未必能頂用,或許更加不堪。

「既然臨羌攻不下,大王何不直取西都?毀了西都,也等同於破了楊賊的基業。」俄何燒戈小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圈。

迷當冷笑一聲,「你以為本王的第三步棋是什麼?」

俄何燒戈不敢言語。

但迷當望向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善。

「報大王,沮渠復拔又來要糧。」一羌官前來稟報。

俄何燒戈則長長鬆了一口氣。

迷當的臉色變幻了幾次,殺氣幾次在他眼中聚集,最終溫和下來,笑道:「給他們,這次多給一些,再備些酒肉錢帛,一同送去。」

羌官大惑不解,但還是忠實的去執行了。

「今夜,你與蛾遮塞偷襲盧水胡、月氏胡!」迷當盯著俄何燒戈。

俄何燒戈驚訝道:「大王,他們是盟友!」

迷當冷笑道:「本王與那楊崢也是盟友,這一次,你若再敗,不必見我了。」

俄何燒戈全身一顫:「是。」

圓月如銀盤懸在夜空中,狼嚎聲陣陣,風聲瑟瑟。

趙登望著圓月,卻有些心潮起伏。

他還年輕,卻看見了自己命運。

作為最早跟隨楊崢的人,他的資歷比張特、周煜還要老。

然而張特、周煜已經是獨當一面的人物。

而他卻在這塢堡中等死。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見了自己絕望的未來。

正感傷之間,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黑夜。

趙登是武衛營的騎卒,父子三代都是軍中的馬夫,對戰馬異常熟悉,聽見馬蹄聲,就能判斷戰馬的數量。

夜色中,戰馬聲踐踏地面的聲音尤為清晰。

「五千、六千、七千,八千騎!」

有八千騎以上!

這一定不是己方的騎兵。

楊崢初來乍到,還沒成建制的組建騎兵。

附近能掏出這支騎兵的,只能是鍾羌!

而他所在的塢堡距離西都城四十里不到!

「敵襲!敵襲!」堡中的十幾名殘卒立即驚醒,第一時間抄起刀矛弓箭。

他們身體雖殘,心卻不殘。

能在蜀軍的追殺下,負傷逃回武功城,已經說明他們的頑強。

在西北,什麼都能落下,殺人的本事不能丟,野獸、羌胡,隨時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斜風塢堡左依北川河,右憑烏鴉嶺,地勢算不得特別險要。

但想繞過此塢堡,需向東繞行五十里。

而敵人顯然不想多走這五十里。

殘兵也是九死一生的老卒。

手上功夫絲毫不弱,熟練的架起長矛,拉起弓箭。

好在敵人是輕騎,遠道而來。

趙登掃視眾人,忽然發現,這些人眼神中蘊藏的東西與自己相似。

有些人還一臉懷念的神色。

「諸位兄弟……」

「趙頭放心,千載難逢的機會,兄弟們都知道!」

老卒們眼神中居然沒有任何懼色,而是渴望。

趙登心中所有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好,今日就與兄弟們再戰一場,勝了,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睡,敗了,也對得住將軍的照拂了。」

「哈哈,趙頭說的是。」

老卒們滿面紅光,仿佛找回往昔戰場上的豪情。

隆重夜色里,烽火洶洶燃燒,照的很遠,足以讓西都城的人看到。

趙登以木架撐住自己的身體,身邊放著長矛、弓箭、盾牌等物。

幾個殘手的老卒將環首刀緊緊困在手臂上,另一支手端起短矛。

十八名老卒,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俱是興奮之色。

朦朧的夜色中,羌騎狂奔而來。

一時收不住腳,幾十騎墜入護城河中。

被激流沖入北川河。

殘兵們在城牆上放聲大笑。

這自然引來羌人們的怒火。

箭如雨下,淅淅瀝瀝的落在並不寬敞的塢堡之上。

殘兵們早已架起了盾牌。

片刻之後,黃土夯成的塢堡上插滿羽箭,仿佛一頭蟄伏在黑夜中的刺蝟。

「守上兩個時辰,西都城的援兵就到了!」趙登竭力的鼓舞士氣。

只要看到烽火,西都城甚至不需要兩個時辰就能趕來。

羌人惱羞成怒,砍伐周圍樹木架起一座簡易浮橋,造了三架木梯。

但受地形限制,八千人肯定不可能都投入攻堡之戰。

三百餘羌卒鼓起勇氣衝過木橋,擠在塢堡前狹窄的地勢前。

城頭亂箭如雨,不需要瞄準,每一箭都能準確命中。

付出三十多人的性命,羌人終於攀附在塢堡之下。

但迎接他們的是更悽慘的命運。

城上大石落下,滾落之處,帶起一片的血肉。

羌人慘叫著逃回。

護城河對岸一名羌將臉色鐵青,親自持刀斬殺了一名逃兵。

刀鋒一指,又是兩百羌卒下馬。

這一次效果比上一次好,但也只是剛剛摸上城頭,就被趕了下來。

塢堡的地形實在險惡,護城河、崖壁、湍急的北川河。

塢堡前的落腳之處只有區區十幾丈。

還是一個斜坡。

接連打退三次羌人的進攻,城牆上的趙登也漸漸精疲力盡。

「趙頭,有兩個時辰了吧?」

「還早著呢。」趙登望著東方天地間的一抹魚肚白。

「兄弟們這殺了有五六百的羌賊吧?」

「不夠不夠,殺五六千還差不多!」

幾人說說笑笑間,再次打退羌人的進攻。

但嘴裡肚中仿佛有一團熱火在燃燒。

飢餓和疲憊相輔相成。

趙登鬼使神差的掬起城牆上的血水,倒入口中。

殷紅的血又順著嘴角滴落。

其他人看著他的動作,先是一愣,然後紛紛效仿。

「痛快!」幾人大笑著。

仿佛力氣又回到身體中。

有些人還將鮮血塗在臉上。

烽火的映照下,這一幕被護城河邊的羌人看在眼中,一個個面露驚駭之色。

羌將再度下令攻堡,但羌人們全都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此情此景,令城牆上的老卒們笑的更大聲了。

那羌將親自提刀,帶著一百身披鐵甲的親兵渡過護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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