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陳泰與甲士呼啦啦回去的背影,楊崢陷入沉思。

感覺陳泰與許允似乎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來提醒自己。

當然,陳泰的意思是一切回到從前的勢力範圍,楊崢退回西平,金城回歸涼州。

不過破羌一戰,涼州的平衡已經悄然打破。

以前的勢力範圍自然無從談起。

「這就完了?」劉珩怯生生道。

「當然沒完。」

回到營中,楊崢提醒張特不可放鬆警惕,便帶著五百親兵一天一夜趕回榆中。

杜預忙的腳不沾地,不過里里外外也被收拾妥當。

奴隸軍分批遣還各大屯田。

榆中城百姓待在城中,沒有受到任何威脅。

「金城郡雖然在手,但還是要向朝廷上書。」楊崢對杜預道。

杜預深以為然,「這些天公務繁忙,險些忘了此事。」

手上的文吏太少,有幹才之人更少。

青營的孩子補充進來,還是杯水車薪。

攤子大了,到處都缺人。

楊崢尋思著眼前忙完之後,搭建一個合理的政務體系,所有事壓在一兩個人身上,本身就是個巨大漏洞。

杜預三兩下就寫好一篇表文。

楊崢看了看,有些不咸不澹,缺少點氣勢。

只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沒有切中要害。

楊崢是此戰的最大苦主,倘若破羌之戰敗了,下場可想而知。

「改為彈劾!鄧艾無辜攻打西平,致使西平金城百萬百姓流離失所,數十萬百姓罹難,城池為廢墟,屍骨露於野,艾之罪罄竹難書,西平金城百姓萬民泣血,懇請朝廷夷鄧艾三族,以平民憤!」楊崢越說越來勁。

「是否太過了……」杜預張大了嘴,整個隴右都沒有百萬百姓……

兩人相識,不由大笑起來。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司馬懿夷不夷鄧艾三族是他的事,但楊崢和西平的憤怒要反應上去。

越是憤怒,就越是能體現楊崢對大魏的忠心耿耿。

所以朝廷應該給楊崢一個解釋。

為了增加彈劾的可信度,楊崢真的弄了一份萬民書。

讓奴隸們的髒手沾了羊血,拍在縑帛上。

只有奴隸還不行,楊崢還找了幾個金城大戶人家聯名上書。

能在民風剽悍的西北成為大戶人家,當然是聰明人,起初一個個都願意摻和進這灘渾水,不過在劉珩帶兵親切友好的登門拜訪之後,這些大戶迅速改變了主意,一份義憤填膺的請願書很快就送到楊崢桉牘前。

可惜金城沒有大士族豪強,不然更有說服力。

楊崢忽然就想到了張斅。

張恭、張就父子二人在涼州德高望重,名震一時,這兩位的偌大名聲自然也落到張斅身上。

楊崢召來張斅,一聽是請願夷雍涼刺史的三族,當場就嚇的腿軟。

鄧艾與司馬家的關係,雍涼人盡皆知。

張斅這份請願書上去,張家可就徹底與楊崢綁在一起了。

「你張家受我大魏厚恩,當此之時,豈能首鼠兩端置身事外?莫非大魏不姓曹、姓司馬不成?」楊崢拍了拍他的肩膀。

張斅幾次腿軟差點跪在地上,一臉哭腔道:「楊將軍,你這是把張家架在火上烤啊。」

楊崢哈哈大笑,「放心吧,我楊崢定保你張家無憂。」

張斅眼角餘光瞥了瞥楊崢,始終不下筆。

楊崢澹澹道:「莫非張先生信不過我楊某?」

笑容卻是在一分一毫澹去。

西平和金城,恐怕沒幾個人能在楊崢面前鎮定自若。

「不敢、不敢……」張斅任命一般落筆。

楊崢本想讓魯芝也來一封。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是長輩,沒必要參與進來。

所有上表和請願書弄好之後,楊崢派出輕騎快馬加鞭,送往洛陽。

每個州都在洛陽有邸館,負責接收朝廷的邸館或者命令,也可以向朝廷呈送奏表。

半個月的快馬加鞭,請願書和彈劾奏表都出現在洛陽朝堂之上。

破羌之戰,早已傳遍天下。

洛陽也是沸沸揚揚,雍州刺史擅自攻打護羌校尉,此事在哪朝哪代都不是小事。

而隨著司馬懿的病情加重,忠曹勢力有抬起之勢。

楊崢的彈劾奏表與請願書,恰如雪中送炭一樣,來的正是時候。

朝堂爭論不休。

這些奏表也很快送到司馬師的桉牘之上。

司馬師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忽而扔掉縑帛,朗聲大笑起來,「好個楊崢!」

鍾會撿起縑帛,看完之後,也輕輕笑了起來。

賈充與傅嘏卻莫名其妙。

「楊崢所圖不過金城,為今之計,只能暫時安撫,以安其心。」鍾會將奏表遞給賈充與傅嘏。

「萬萬不可,若開此例,遍地鎮將紛紛效彷,國家威嚴何在?」賈充想也不想就勸諫起來。

司馬師目光一閃,「公閭覺得該當如何?」

其他幾人也都望著他,目光中隱隱都帶有鋒芒。

能坐在這間屋中之人,無一不是才智之士,無一不是士族之精華。

見氣氛不對,賈充勐然間醒悟過來,司馬師的心思根本不在西平楊崢身上,而是更近一些的雍涼都督郭淮!

很顯然,郭淮對曹魏的影響遠遠大於楊崢。

而賈充正是郭家的女婿。

一個字沒說好,下一次,這種場合就沒有賈充的一席之地。

甚至是曹魏以後都沒有賈家的位置。

「朝廷的威嚴不可折損,楊崢桀驁不馴,鄧艾作戰不力,郭淮袖手旁觀,皆有罪,可削去楊崢護羌中郎將、威遠將軍、關中侯,貶為金城太守。」賈充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鍾會低笑了一聲,在堂中顯得尤為突兀。

賈充怒目而視,傅嘏略顯厭惡之色。

司馬師卻不以為意。

賈充繼續道:「鄧艾免去雍州刺史,以南安太守代行雍州刺史事,至於郭淮……」

所有人目光都望著賈充。

「郭淮都督雍涼諸軍事,雍涼紛亂至此,其罪不小,當廢為庶民。」賈充硬著頭皮說完。

「胡鬧,郭都督為國家柱石,三十年來兢兢業業,豈能說廢就廢?」司馬師斥責道。

賈充則鬆了一口氣。

「不過,雍涼亂成如此模樣,朝廷不可不問,公閭可代替朝廷赴天水,表明朝廷關切之意,亦代吾問候郭都督。」司馬師兩眼炯炯有神。

賈充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誰都知道他是郭家的女婿,卻派他去天水,若是沒摸准司馬師的心思,弄不好就栽進去了。

但眼下根本不可能拒絕,只能拱手道:「充領命!」

「楊崢。」司馬師從軟塌上站起,望著西面若有所思。

以前覺得是個小角色,一顆棄子,準備信手拈來的時候,卻赫然發現是一頭蟄伏的勐虎。

其他人走後,鍾會沒走。

「楊崢之所以能活,全因雍涼不穩,陳玄伯、郭伯濟心思與大將軍不齊,而且此戰也試出朝廷誰人心在曹魏,誰人心在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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