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會衝到一半,聽到土山頂上傳來的大吼聲。

以他的年紀,都可以當劉珩的爹了,卻被喚作小兒,龐會勃然大怒,但一抬眼,卻見山坡上,黑壓壓的騎兵如山洪一樣傾泄而下,當場就有些發愣。

一個多月的小規模糾纏,雙方對各自的實力瞭然如胸。

拳怕少壯,龐會今年四十五,已經過了巔峰期。

至少有兩次,龐會險些被劉珩的狼牙棒砸死。

一次被文鴦所救,一次是身邊的親兵替他死了。

現在見到騎兵群中的一桿狼牙大棒,頓時就有些心虛。

不止是他心虛,他身邊的騎兵們更心虛,不知不覺間,馬速就減緩了。

右翼的文鴦部沒有絲毫遲疑,戰馬嘶鳴著從他們身邊一躍而過,迎頭撞向那青黑色的鐵流岩漿。

兩股騎兵接觸的剎那,爆出一團團殷紅的血花。

劉珩、孟觀居高臨下,文鴦自下而上,一桿長槊化作點點寒芒,出手極快,對沖而來的一名涼州精騎感覺一陣風掠過,喉嚨間便感覺到一絲寒涼,跑了幾步,鮮血從脖頸噴涌而出。

滾滾黑甲之中,那一身銀甲極為顯眼,胯下棗紅馬渾身染血,奔動起來,仿佛烈焰升騰。

數百騎向他圍殺,文鴦身邊從騎很快被衝散,只剩百餘騎護衛。

但文鴦仿佛一桿永遠不會倒下的旗幟,在山坡上往來奔突,長槊化作點點銀光,如秋風之下,落英繽紛,十步之內,非死即傷。

無論多少騎兵奔向他,總能找到一個突破口,殺出重圍,身上雖帶了傷,卻更激發他的凶性。

楊崢還未點頭,文鴦仿佛找到目標一樣,從東北面的山坡斜衝上來,長槊之前,血肉飛濺。

龐會等其他騎兵都被劉珩截住了,衝散了。

唯獨文鴦仿佛戰場的寵兒,來去自如,所有圍堵對他形同虛設。

其戰場直覺極為敏銳,能先一步避開長矛步卒的圍堵,以及從亂軍中找到空隙。

忽東忽西,忽南忽北,虎躍龍騰,天馬行空。

身上銀甲也漸漸染成血紅色,仿佛一團火焰卷過戰場。

將追擊他的劉珩甩在背後。

劉珩提著狼牙棒,加上他本身的重量,遠沒有文鴦靈活。

追了一陣兒,沒有效果,乾脆扔下文鴦,又罵罵咧咧帶著千餘精騎尋龐會的晦氣去了。

沒有身後的追擊,文鴦如同一頭嗜血的勐虎,森然的目光望向百餘步外的楊崢。

目光接觸的一剎那,饒是楊崢身經百戰,腳底也忍不住竄起一股涼氣。

「此人如此驍勇,不如射殺之!」龐青提議道。

「世人皆言文鴦有萬夫不當之勇,今日一見,誠如斯言,可惜,不能為我所用!」楊崢揮了揮手,身邊兩百親衛持弩列於陣前。

兩軍交戰,你死我亡,若楊崢有絲毫遲疑之心,文鴦就會殺到自己面前。

土山下的戰場,大戰正酣,敵我雙方步陣絞殺在一起,兩丈有餘的長矛正犬牙交錯,反覆向對方攢刺。

涼州軍不止騎兵精銳,長矛步卒亦冠絕天下。

加上王基的這一萬步騎本就處於兵力弱勢,已經陷入三面夾擊之中。

「楊興雲,受死!」

一聲嘹亮的戰馬長嘶聲,文鴦猶如瘋虎一樣撲了上來。

楊崢沒想對他手下留情,而他也想斬首楊崢。

不過這一聲「楊興雲」,似乎也顯示出文鴦對自己還是有幾分敬重之情。

若是龐會那廝,不是楊兒,就是楊賊。

楊崢按劍而起,越是感覺到威脅,胸中熱血越是激盪,大吼一聲:「來吧!」

長劍出鞘,仿佛一泓遊動的秋水。

兩百多張弓弩應聲而發,五十步的距離,根本無從躲閃。

戰馬仰天悲鳴,卻是三名親騎擋在文鴦之前,被射成了刺蝟。

百餘騎只剩下三四十騎,人人身上插著羽箭,仿佛奔跑的文欽肩膀上也中一箭。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他沒有退卻,也沒有為袍澤的死亡而神傷,他的眼中只有楊崢。

吁——

戰馬一躍而起,重重的踏入弓弩手中,按住長槊,拔出鋼鞭,左右掃動,盔甲與骨頭的碎裂聲響成一片。

文鴦身邊的騎兵也被親兵亂刀砍成肉泥。

只有六七騎浴血殺出。

文鴦依舊生龍活虎。

楊崢心中暗嘆,腦海中竄出歷史上的一系列勐人。

羽之神勇,千古無二。

羽、飛,皆萬人敵!

文鴦越來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土山之上是一塊平地,用以安置床弩和投石車。

現在楊崢沒有居高臨下的優勢。

文鴦親騎亡命一般沖在前面,撞開親兵的防守,以性命為文鴦打開了一條通往楊崢的道路。

龐青提著盾牌,想擋在楊崢面前。

文鴦借著馬力長槊向前,龐青的盾就被挑開,人也被撞飛,又順勢刺死一名親兵。

不過這也遲滯了文鴦的沖勢。

長槊的寒芒直奔楊崢面門而來,呼嘯的破風聲猶如百鬼哭嚎。

尋常人恐怕早已不敢動彈,閉目等死。

如同田蛙遇到了天敵蛇,連偷跑的本能都遺忘了。

但楊崢也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是踩著一個個天敵走到了今天。

每一個殺不死他的,每一個被他殺死的,都讓他更為強大。

這種強大不僅僅是肉體和勢力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一朝英雄拔劍起,風雲激盪十四載!

「咄!」楊崢大吼一聲,用盡這十四年的力量揮劍而出,迎面斬向衝來的文鴦。

這一聲大吼仿佛穿過了戰場,壓住了紛亂的戰場。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土山之上,望向那一騎、那一人!

在楊崢眼中,一切都變得無比緩慢。

他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能看到的只有文鴦森然如劍的眸子……

然後,一股巨力順著左胸傳來,肩甲上冒出幾點火花,那是偏離的長槊在刺割冷鍛甲。

於此同時,偏離的長劍也斬下了狂奔之中的馬頭,文鴦連人帶馬摔向北面。

兜鍪和長槊都不知散落何處,一頭亂髮在狂風中飛舞,手提鋼鞭。

機會只有一次。

百餘親兵護住倒地的楊崢,長矛大盾,猶如刺蝟鐵壁。

幾百親兵四面包圍文鴦而去。

文鴦反手挽住一匹奔來的戰馬,深深看了一眼被親兵護住的楊崢,向兵力空虛的北面山坡下殺去。

羽箭落在他身後,仿佛永遠追不上他的腳步一般。

偶爾幾支奔向他的背心,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反手一鞭,將羽箭掃落。

「將軍!將軍!」

身邊好幾道聲音呼喊,楊崢這才回過氣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絲,若不是身上的精甲,這次即便沒被文鴦的長槊刺死,也被他撞斷幾根骨頭。

「抓住文鴦了沒有!」

眾人紛紛搖頭。

楊崢暗嘆一聲,付出這麼大代價居然還讓他跑了,現在他能體諒當時司馬師的心情。

司馬師十萬大軍都沒留下他,現在還是一樣!

「給我攔住他!」此人若是不能為自己所用,還是趁早斬殺,不然以後會是大麻煩。

關羽萬軍叢中斬顏良,讓曹操得以在官渡之戰與袁紹對峙。

張遼斬蹋頓,烏桓從此消失,後八百步卒擊潰孫權十萬大軍……

一員神將可以扭轉戰爭的走向。

他們無視兵力的多寡、勢力的強弱,更無視戰場規則,天馬行空,所向披靡!

龐青滿嘴是血的起身,正準備糾合騎兵追殺文鴦,三名斥候快馬從南面奔來,「報將軍,王基引一萬主力暗渡霸水,繞過龍首原,擊潰馬循將軍,勐攻南圍,長安城中路蕃一萬軍趁勢殺出,張將軍陷入苦戰。」

繞過龍首原,就意味著繞過了蒙虓。

「王基動了?」楊崢揉了揉額頭。

王基親自領軍攻打南面夾城,就不是試探了,而是總攻!

這也是他一貫的風格,積極進攻、勇於進攻。

楊崢望了一眼北逃的文鴦,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司馬師八千騎兵追殺他,都沒留住,自己弄個百餘騎上去,估計還是損兵折將。

派幾千人去追……

正面戰場就崩潰了。

這種人就是戰場上神一般的存在。

自己麾下若是有此等神將,還玩什麼深溝高壘、建造夾城?直接平推過去就是了。

不過楊崢也慶幸,司馬家不可能真正的信任他。

「先不管文鴦,給我先吃掉東面的一萬步騎!」楊崢沒有驚慌。

夾城有張特,只需守上一個時辰,等吃掉東面戰場上的一萬步騎,再來個回首掏,切斷霸水,把王基也留下!

一句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誰動作快。

「擂鼓、鳴角!」楊崢跨上烏羽,提起長槊,當他重新出現在牙纛之下時,戰場上忽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萬勝!萬勝!」

涼州軍士氣勐然高漲。

有英雄之主,方有英雄之將士!

誰都不願自己跟隨之人是個怯懦的狗熊。

雍涼尤其是如此,這塊大地、這個時代,乃至這個天下,需要一個雄主!

需要這個雄主帶領他們走出漢末以來的萎靡不振!

秋風逐漸蕭瑟,自冰原、大漠、草原迎面撲來,金戈鐵馬的英雄氣隨之貫入胸膛之中。

忽然之間,楊崢隱隱覺察到了自己的使命。

千餘騎兵跨上戰馬,眼神狂熱的望著自己的將軍、自己的君侯。

戰鼓聲、號角聲在身後響起,給天地間注入了一種厚重的史詩感,讓楊崢仿佛置身在一個新時代降臨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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