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餘暉散滿蜀中山川、城池、戰場……

「家人」二字仿佛喚醒了蜀軍士卒。

這殘忍殺伐的亂世,還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

長矛扔在地上,刀劍扔在地上,「漢」字旌旗也被扔在血泥之中……

蜀軍紛紛退出戰場,疲憊的涼軍沒有追趕。

戰場仍有數股小兵力在抵抗,歇斯底里的呼喊著「大漢」!

然而他們的大漢註定在今日滅亡。

姜維與百餘親兵被困在重圍之中,跟隨他衝鋒的騎兵也不知去向。

他抬頭望向戰場,蜀軍陣列已經崩潰了。

到處都是涼軍「萬歲、萬歲」的呼喊。

他眼中的光彩也漸漸澹去,鮮血和夕陽沾滿全身。

「陛下有令,諸將士不得抵抗,各歸家鄉,與父母妻兒團聚!」

喊聲依舊在。

姜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投降蜀國時,留在天水年邁的母親來信讓他回鄉。

當年的他年輕氣盛,一心要匡扶大漢,回信拒絕母親:「良田百頃,不在一畝,但有遠志,不在當歸也。」

在當年被傳為美談,留下「不在當歸」的典故。

而現在到了這個年紀,欲奉養母親,卻早已天人永隔。

沒有盡孝,匡扶大漢的偉業也到此為止。

各種情愫如毒蛇一般在心中噬咬,讓姜維眼前的一切變得模湖起來。

「大將軍!」

親兵們扶住姜維,將他拉回了現實。

最了解己方破綻的不是敵人,往往是自己人。

從騎兵喊出的口號,姜維就知道是誰在背後主導一切。

放眼蜀國,還有誰能不動聲色,養得起這樣一支精銳騎兵?

一個宦官當然不可能。

而且也沒有必要。

「陛下……」姜維望著遠處夕陽中朦朧的成都。

如同一座大山橫亘在他面前……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漸漸的,他心中忽然變得異常平靜,「大漢不興,非戰之罪,實乃天命,爾等逃命去吧!」

成都的那位都不想再戰了,自己又能如何?

當年武侯都不能成功,自己又能走多遠?

「將軍!」親兵下馬跪拜。

然後一個個的向涼軍投降。

最後仍有二十多名親衛不離不棄,他們也都雙鬢斑白,臉上的皺紋寫滿了滄桑。

「爾等為何不走?父母妻兒在家中等候。」

「父母有兄弟奉養,兒女皆已長成,能追隨大將軍,雖死不恨!」老卒們的臉上也跟姜維一樣平靜。

「雖死不恨、雖死不恨,哈哈,好,我姜維能得你們追隨,此生不枉也!」姜維重新握緊長槊,老卒們也握緊環首刀。

兩軍四面圍攏過來。

長槍與刀鋒層層疊疊。

「將軍本是涼人,與君侯多年相知,不如重歸故土!」杜預盡著最後的努力。

姜維笑道:「這天下落入楊興雲手中,總比落入司馬氏手中強,能匡扶華夏重振天下的也只能是楊興雲了。」

杜預一喜,以為姜維動心,「既然如此,將軍入我涼州,可遂平生之志!」

這是何等令人激動的大業?

一個帝國滅亡,必然有一個帝國興起。

歷史長河大多數是黑暗的,但總有那麼一兩抹亮色。

如同大漢一般。

姜維仰天長嘆:「這麼多年,大漢將士隨吾北伐,多少英魂葬送異鄉?多少忠骨埋於他土?段谷一敗,大漢士氣盡滅,皆我之罪也,今日又有何顏面苟且偷生?」

這一瞬間,諸葛武侯的音容相貌在腦海中閃過。

杜預還待再勸。

姜維卻異常平靜道:「大漢崩亡,豈能無忠魂追隨之,我姜維最後一腔忠血,當為大漢流盡,寧戰而死、不降而生。」

長槊豎起,長刀向前。

「大漢!」姜維怒吼著,第一個向杜預衝來。

「大漢!」身後親兵也緊緊跟隨。

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就連包圍的涼州將士們臉上也升起崇敬之意。

蜀漢雖然滅亡了,但它依舊是這渾濁黑暗亂世中的一抹亮光。

比起司馬氏、比起東吳,在精神上有天壤之別。

「爾等不墜大漢之威名!」杜預無比惋惜的揮了揮手。

長槍如牆一般刺出,姜維與二十多名親兵撞在槍尖上。

殷紅的鮮血灑向半空,與夕陽餘暉重疊在一起……

甘露五年二月十七,戊寅,春分,蜀漢大將軍姜維陣亡……

一聲聲沉重的鐘聲從皇城中的承明樓上響起。

厚重、蒼涼而雄渾。

鐘聲直衝雲霄,宛如一個王朝在轟然遠去。

原本躁動、驚惶、恐懼的成都城,在鐘聲中忽然安寧下來。

似乎百姓早就在等這一刻的降臨。

沒有哭喊,沒有喧譁,只有靜靜的等待。

巷陌市井之中,偶爾有人長長鬆了一口氣。

蜀漢立國至今三十九年,血雨腥風,百姓早已不堪重負精疲力盡。

北地王府中,劉諶聽到這鐘聲,失魂落魄的跑入昭烈廟中,跪在昭烈皇帝的神位下,痛哭不已,「大漢亡了,亡了!」

哭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匆忙回到府中,先斬妻妾,再殺親子,最後伏劍自盡……

杜預打掃戰場,釋放所有俘虜,令其歸家與家人團聚,連張翼、廖化等蜀國重將也盡皆釋放,一時間,蜀軍連連稱頌恩德。

涼軍以漢旗裹姜維等人二十六具屍體,送至成都城下。

蜀主劉禪去國號、帝號、皇袍,披麻衣、捧國璽率將吏出城向杜預投降。

秦朝末代皇帝子嬰投降時,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以迎楚軍。

劉禪亦是如此,神情異常卑恭。

卑恭中帶著愚鈍,仿佛遲暮而呆滯的老人。

與杜預相比,他的確是老人。

杜預領著將士受了蜀國君臣的降禮,「若非公深明大義,不知多少將士百姓歿於兵戈之,公於華夏有大功!」

半是奉承,半是真意。

蜀國君臣聞言,臉色和緩了許多。

其後,杜預與譙周、張紹、李密等蜀臣一一行禮,執禮甚恭,沒有絲毫驕矜,仿佛一個晚輩在拜見長者。

蜀國君臣心中最後的一絲芥蒂也消失了。

積極配合杜預接管城防、府庫、戶籍、錢糧。

令狐盛和單固自然而然成了杜預的副手。

劉禪親自去信永安羅憲、南中霍弋,各安其守,不得妄動,又令劍閣董厥投降涼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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