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的聽潮亭,李淳罡是知道大概情況的人之一。

但當他來到書院的藏書閣時,心裡還是不禁感嘆,這藏書閣顯然是內有乾坤,夫子說有兩層,但比之北涼的聽潮亭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愧是書院的重地,以及書院聖人隱居的地方。

不過,走了一圈之後,李淳罡在若大的藏書閣中除了見到來借書、讀書的弟子之外,只見有一名穿著普通的掃閣人。

根本就沒有見到他心裡要找的那位儒道聖人。

「難不成,這位掃閣人便是夫子的師兄,書院當代的儒聖?」

於是李淳罡又將目光投向了正在掃地的陳牧,並緩步向其走去。

一雙歷盡了滄桑的慧眼鎖定陳牧,想要將其看透。

但見陳牧身著粗布麻衣,鬚髮皆白,平平無奇,怎麼看都只是一位普通的百歲老人而已。

身為聖者,不可能全身上下氣勢全無。

於是李淳罡斷定,陳牧就只是書院的掃閣人。

而陳牧見李淳罡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他時,也渾然不在意,自自在在地掃著他的地。

見到有擺放雜亂的書籍,便順手整理。

動作如行雲流水,嫻熟自然。

這些細節,就更讓李淳罡認定陳牧就是真真正正專業的掃閣人,而不會是當代儒聖了。

「請問老丈,書院儒聖可在藏書閣中?」

陳牧聞言,這才抬頭看向李淳罡,臉上還露出一絲驚訝之色:「啊,原來你是來尋儒聖的呀。」

「對對對。」

「可惜儒聖不見外客,你還是請回吧。」

「啊?」

「哎——」

李淳罡聞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隨後緩緩轉身:

「也罷。」

「既無緣見到儒聖,看來我此生,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重返陸地神仙境了。」

陳牧見狀,心說,這傢伙倒是乾脆。

說儒聖不見外人他便走了。

其實李淳罡的過往,陳牧知道得一清二楚。

十六歲入金剛境,十九歲入指玄境,二十四歲便達天象,當別人還蹉跎在二品小宗師境界的時候,李淳罡已經是世間幾近無敵。

從出道到天象境以來未嘗一敗,天資之高,叫人咂舌,壓得江湖中人再難抬起頭來,也引得無數後浪們爭相模仿李淳罡的風流。

然而就是因為他少年得志,前半生走得太順了,在此之後遇到一系列挫折,導致他從此一蹶不振。

前半生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李淳罡,第一敗是他故意為之。

在此之前,挑戰他的王仙芝,已經六次敗於他的劍下。

第七次,確實是李淳罡故意禮讓王仙芝,他怕自己贏了,又找不到理由不殺王仙芝。

所以沒有使出那一招「劍開天門」。

最終,被王仙芝折斷了木馬牛。

不過,真正對他打擊最大的,其實還是綠袍兒之死。

李淳罡劍術厲害,但終究還是難過情關。

在他誤殺了自己心愛之人綠袍兒之後,他從此心灰意冷,退隱了江湖,頹廢了二十多年之久。

情關難過,是第一重打擊。

第二重打擊,來自呂祖轉世的齊玄幀。

當年,為了能夠拯救綠袍兒,李淳罡隻身一人上了龍虎山求取金丹。

面對著李淳罡,呂祖轉世的齊玄幀並沒有直接贈與丹藥,而是與之論道。

贏了,才能給他丹藥。

那時一心要救心上人綠袍兒的李淳罡心神不定,哪裡會是齊玄幀的對手?

最終被齊玄幀有心算無心鑽了空子。

這一次惜敗,甚至讓李淳罡第一次對自己的劍道產生了懷疑。

亂了劍道之心以後,更是直接導致其境界再次大跌。

之後,導致對戰隋斜谷時,又斷了一臂……

如此人生際遇,實在是可悲可嘆。

陳牧覺得,李淳罡的人生際遇,與王仙芝可說是截然相反的。

李淳罡是少年得志,曾六敗王仙芝。

而王仙芝則是大器晚成,接連六次挑戰李淳罡都失敗的他,最終在第七次挑戰成功之後,便一路勇猛精進,稱雄江湖一甲子。

至今,仍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

稱天下第二,只為記住李淳罡惜才未出那一劍的恩情。

如今,看著李淳罡那落寞地背景,陳牧也有些於心不忍。

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最是人間留不住啊……

陳牧想了想,還是決定暗中點撥一下李淳罡。

於是便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我聽說,至情至性至誠之人,今生是要渡情劫的。」

「唔?」李淳罡聞言,身體忽然一震,駐足,回首,頗有些吃驚地看向陳牧「老丈,此話怎講?」

面對李淳罡的追問,陳牧卻是不再理會。

他低垂腦袋,繼續清掃著藏書閣。

李淳罡見狀,不由得自嘲一笑。

原以為這掃閣老人會說出些什麼明堂。

可現在一看,完全是自己多想了。

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李淳罡轉頭離去。

陳牧此時突然開口,低聲輕吟著: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崖踏盡塵世。仍然一笑作春溫。無瀾真杏花村,有節是秋筠。」

「寂寥孤帆當晚發,送別淡月微雲。尊前無需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陳牧的詩,李淳罡聽入了耳。

可也只認為,這不過是掃閣老人有感而發罷了,並未多想。

收拾好心情後,李淳罡去找夫子道別:「很遺憾,聖人不願見我。」

他認為這一次藏書閣之行無功而返,決定就此離去。

「都說了師兄他不見外客。」

不過夫子的話沒有說絕:「如今天色已晚,你先在此住一晚,明天再走也不遲啊。」

「這……」

「師兄雖說不見外客,但儒聖在機緣便在,你再留一晚,沒準就能悟出些什麼呢。」

聽了夫子的話,李淳罡覺得有道理,於是便先在書院客房住下了。

夜深人靜,李淳罡突然想起了陳牧吟唱的那首詞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崖踏盡塵世。仍然一笑作春溫。無瀾真杏花村,有節是秋筠。」

「寂寥孤帆當晚發,送別淡月微雲。尊前無需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漸漸地,李淳罡沉浸在詞的意境當中。

李淳罡頓悟了:

「人生道路常悲戚,大家不過都是在苦中尋樂而已。」

「人生再如何璀璨,對於這偌大天地來說,也不過白駒過隙滄海一粟。」

「我是劍神又如何?」

「百年之後也不過是一抔黃土。」

「那天人我不願做,我只要在這人間快意,替綠袍兒多看看這絕美的天下。」

至此,李淳罡那塵封的心結逐漸打開,破碎的心境如破鏡重圓般漸漸復合。

值此夜深人靜之際,書院的客房上空,忽有一道強大的劍氣升騰而起,緊接著,劍氣不斷增多……

最後居然連綿不絕鋪天蓋地,布滿了書院的夜空……

很快,書院弟子們全都被驚動了。

他們一個個在睡夢中驚醒,並震驚地望向空中。

「師兄師兄這是什麼情況啊?」

「那是何人的劍氣?」

「好驚人啊。」

這時,夫子的聲音在夜空中傳來:

「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九洲。」

「好氣魄!」

這一日,李淳罡重入陸地神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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