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我們終將告別

在大殿之中。

有著剎那的安靜,而這安靜之中,甚至於還帶著一絲絲如同深水流淌著的憂傷。

沒有誰是真的愚鈍到了無法辨認出這一句話是真還是假的,這一句話,與其說是在表達那種柔軟的眷戀,倒不如說是一種筆直而決絕的告別,禹王喉嚨動了動,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樣說,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

不知道怎麼樣進來了的青衫文士命運端著一杯酒,微微抬眸。

注視著那青衫龍女,總覺得自己對這女子的眉眼,似乎很熟悉。

似乎是曾經在哪裡見過似的。

可是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來,索性就不再去想,只是端著這崑崙山中,窖藏千年的美酒,慢慢地啜飲著,滋味醇厚而回味悠長,讓人感慨,若是往日那种放眼四方都是敵的情況下,可沒有機會喝這崑崙的美酒。

往後大機率也是彼此廝殺爭鬥的局面。

能夠好好喝一頓這裡的酒,那就好好喝一頓吧。

可能出了這個門,剛剛還能夠一起喝酒的這幾個神靈,就會反手對自己出手了啊。

青衫龍女離去了,從大殿當中平靜走出去的時候,所有人都似乎鬆了口氣似的,就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天不怕地不怕的禹王,不知不覺額頭滲出一片的冷汗,連那酒勁兒都散去了不少。

燭九陰端起一杯酒,語氣平淡:「獻從不曾喝過酒。」

「第一次為這崑崙美酒的酒氣所傷,一時醉昏了頭,說了胡話。」

「諸位,勿怪。」

而後仰脖飲酒三杯,以示賠罪。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只是心中已經是知道,來此的目的大多都已完成,便是已經有了歸去之心,可說是這樣說,總不能夠自己的事情辦完之後,便是立刻就走,如此的話未免太不夠情面,

故而離開塗山青丘國,回返南海和九幽,則還是需要一點時間,還沒有這麼地快。

而塗山本來定下今日便是訂婚之時。

但是卻因為這濁世大尊之戰,搞得整個塗山都不復原本的模祥,哪怕是有衛淵幫忙以因果恢復原本模樣,但是細微處的調整,還有些裝潢,氣氛上的東西,終究是不可能立刻恢復過來,就說是幾人廝殺之後殘留的些許殺機煞氣。

對於禹王這樣境界的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對於大部分生靈來說,哪怕是不會受到身體上的傷害,也會感覺到一陣陣的頭皮發麻,只覺得疑神疑鬼,坐立難安,堂堂的塗山青丘國,總不能這樣的情況下強行宴請賓客,於是只好暫且將這訂婚酒宴,推遲到了三日之後。

一陣陣的兵荒馬亂,也有一件件事情要去處理。

更要去安排祝融共工這些神靈們。

而衛淵在忙完了手頭的事情之後,天色已經自陽光溫暖變化成了星辰漫天,走出來的時候,聽得了琴音悠揚,錚錚然有蒼古之音色,循著這琴音邁步而去,看到了塗山氏的一座山谷之上,高大的老者正在亭台之下撫琴,琴音悠揚有古意。

衛淵站在了亭台外面,安靜聽著這一琴音。

琴台之前放著一個香爐,有白色的煙氣升騰,裊裊落下的時候,琴音剛剛好落下,黑髮道人道:「夫子的琴音還是像當年那樣,讓人聽了會覺得安靜下來。」「呵淵,你以前可不是會說這樣話的性格啊。」

「來,來這裡坐吧。」

夫子將那一張古琴放在旁邊,招手讓衛淵走來身邊,看著他的模樣,曾經在最初相遇的時候,只是一個面色蒼白,幾乎站都站不穩當的少年,卻有著如同鋼鐵般堅韌的心智,此刻見到,似乎和往日不同了,卻又似乎並無不同,

寒暄片刻,老人詢問道:

「今日的那孩子,又是怎麼回事呢?」

夫子看著弟子,道:「是又在別處留有情義了嗎?」

衛淵看著眼前的老師,夫子神色和藹,並不是要責怪他亦或者斥責,只是擔憂弟子的生活,黑髮道人回答道:「還只是朋友之誼。」

夫子沏茶,道:「還只是?」

黑髮道人垂眸,沉默了很久,坦然道:「她為人性情很好,落落大方,時而卻也有頑皮之舉,可與之交心,也可以同生共死,若是遇到危險,也是可以託付後背的至交好友,這樣的人根本是那種讓人無法拒絕的若是換位相處,相處時間很長的話,弟子或許會喜歡上她也說不定。」

「不如果我先遇到她的話,我一定會被她迷得死去活來吧。」

「眼睛裡面只會有她一人的影子。」

「然」

「發乎於情,止乎於禮。」

黑髮道人端坐著看向自己的老師,脊背挺得筆直像是一柄劍:

「眾生都是有情之物,知喜悅,知厭惡,趨利避害,所以會去追逐喜歡的存在,像是熾烈的火焰一樣,坦蕩蕩地表達自己的喜歡或者厭惡,不加以一絲絲的遮掩和控制。」

「如我儒家所學,人之所以為人,是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會心生喜悅或許是本能,而知道克制住本能,讓這樣的好感永遠只是停留在朋友的範疇,不至於更進一步,則是【禮】了。」

「老師所推崇的秩序,不就是在於此麼?」

高大老邁的夫子撫琴高歌數語,而後似笑非笑道:

「淵可曾想過齊人之福?」

黑髮道人回答:「齊人之福,福在於誰?」

「是弟子,還是她們?」

「所謂齊人之福,是以她們來使我一人而得福,弟子做不來。」

夫子詢問:「淵之心,是大是小?」

黑髮道人注視著老師的雙目,坦然回答道:「淵之心甚大,可容納九天十地,無窮眾生,喜怒哀樂,盡數在我心中;淵之心也甚小,小到了只可讓一人安放於此,緣起緣滅本來如此。」

「莊周曾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弟子覺得如此,甚好。」

夫子嘆息無言,只是撫琴不語,對於弟子的性格他早比起誰都更為明白。

琴聲蕭瑟蒼古,迴蕩于山石之間,有如龍吟蒼茫,山石之下,正是草木幽幽,蒼翠無比,青衫龍女雙手搭在背後,後背微微靠在了冰涼涼的岩壁之上,垂眸。

無聲無息。

燭九陰走到她的面前。

「聽到了的話不會有什麼遺憾嗎?」

「遺憾?要遺憾什麼呢?」

青衫龍女獻洒脫道:「難道我要悲傷著淚流滿面,說是若我們還能夠回到過去我要如何如何嗎?難道我要流著眼淚希望他可以回心轉意嗎?還是說我要拼盡一切的代價去回到過去,然後改變這些嗎?」

燭九陰語氣平淡:「若你願意,也不是不可以。」

青衫龍女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是被這一句話給鎮住。

然後在思考眼前的燭九陰說的是真話還是說在玩笑。

索性搖頭道:

「那或許是好的。」

「但是未免太過於不洒脫了。」

「我可是鐘山赤水之主,怎麼可能一直沉溺在過去裡面的呢?三千世界,大好的河山,我會去見證更多的風景,年少時的喜歡,總會在有一天被拋下來,難道要抱著這感情在身上,過一輩子的嗎?」

她微微笑了笑,然後身子一下站直了,轉過身抬起頭,看了看月色之下的亭台,看著那石桌旁邊的道人側影,琴音蒼古,她轉過身來,雙手搭在背後,腳步輕快而從容地離開。

「走了。」

「回家。」

琴音清越,漸漸轉入尾調。

衛淵神色平和寧靜,將手中喝完了茶水,變得溫涼下來的茶杯放下來,自語道:

「已經走了。」

他怎麼可能感知到不到,後面有人?

夫子不言,只是專注著將這琴音的完成了,讓那琴聲逐漸悠揚而後轉而低微落幕,似乎更適合握劍而非撫琴的手掌輕輕按在琴弦上,只留下了一絲餘韻,方才抬眸微笑著道:「不去送一送嗎?」

黑髮道人沉默了下,道:「何必相送?」

夫子起身,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若是我猜測得不錯,你在察覺到有一絲絲跡象之後,就一直控制自己和她的距離,甚至於避免和她的太多接觸,以免真的有朝一日出現感情。」

「未雨綢繆,不過如此。」

「但是有的時候,告別也是要親自去做的,阿淵,你不能夠用沉默來表達一切,有些事情,你不去讓它結束的話,那麼心裏面就永遠都會空著一塊沒能完成似的,空空落落,幾百年都不會好。」

「去吧,就當做是對那孩子堂堂正正的回答,堂堂正正的拒絕,以及,最後的告別。」

「就當做是回答她來此的勇氣。」

「然後,哈哈,你也該要去希望珏這個孩子不要太過於生氣了。」

老者拍了拍弟子的肩膀,玩笑著眨了下眼睛。

「願意去解決並且面對一些事情,正面去面對這些的勇氣。」

「也可以稱呼為勇了。」

「怎麼了?難道南山之竹,也有畏懼和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嗎?」

黑髮道人沉默了下,道:

「弟子,明白了。」

他站起身來,行了一禮,而後在琴音之中,走向曦光升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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