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從不缺席。

格雷戈裡頭戴禮帽,穿著皮襖,手提六角守夜燈,拄著獵魔杖,一步步走在雪地里,在身後留下一串腳印。

老騎士步伐穩健而沉著,大雪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守夜燈的黃光照亮了四周的黑寂,聖光騎士穿過風雪,登上空無一人的寂靜之牆。

他先是回頭望了一眼,渾濁的眼眸里沒有情緒,然後他從寂靜之牆上一躍而下,短暫墜落後嘭地一聲砸到下方堅硬冰面上。

以他足部為中心,冰面蛛網般朝四面八方蔓延出去,引出一道道深嵌裂痕。

格雷戈里只是用手壓了壓帽檐,緩緩站直了矮小的身體。

回頭時他無意中看到某種東西,於是走到那東西面前。

這是一具男性屍體的冰雕,他背靠寂靜之牆,手指微張,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但手指間空無一物。正是冰原鎮的副隊長,瑟維斯。

格雷戈裏手扶帽檐,對他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

他這才再度拄著獵魔杖,邁著並不遲緩的步伐,朝冰原前方走去。

走了兩百尺,格雷戈里突然意識到什麼,停下步子,朝固定在手杖側邊的守夜燈看去,橘色的光開始輕微閃爍,光被看不見的風吹得搖曳不定。

老騎士看到霧中慢慢浮出一條人影,那人仿佛也看到了他,原本慢吞吞的步伐一下子加速,整個人如同野獸般伏低身體高速衝來。

格雷戈里一動不動,雙手拄著獵魔杖,靜如雕塑。

疾奔而來的活屍在湊近格雷戈里時突然停了下來。

這是一頭老年活屍,擁有銀色的白髮,消瘦如骷髏,渾身肌肉乾癟,就像是在爛肉上蒙上了一層皺巴巴的草紙。

活屍靠近格雷戈里的脖子,它鼻子不再用作呼吸,但它仿佛是依靠某種本能,繞著格雷戈里在搜索某種氣味,但最終,它只是繞了兩圈,然後狐疑地站在原地,有點茫然。

格雷戈里對活屍同樣微微頷首,手穩了穩帽檐,拄著手杖從活屍身邊經過,沒有任何慌張。

大霧中一切影影綽綽,仿佛什麼都沒有,又像是整個世界都觸手可及,冰原周期性的霧靄永不遲到。

行走在朦朧虛化的冰原上,格雷戈里從始至終沒有停步,就像是他的眼睛能夠看破迷惑,追蹤到看不見的小徑。

就像是一隻冰原上的老獵犬,嗅到了血的滋味。

格雷戈里一路腳步不停,繞過片片冰岩,穿過一艘尖翹的冰中古船,最終走入了冰丘地帶。

這裡看起來就像是原本此起彼伏的海浪,被從天而降的奇特力量凝固,繼而變成眼前奇特的冰丘,一個個捲起的冰卷里還能看見冰層里的游魚和海草。

格雷戈里走到一處冰丘前,獵魔杖敲了敲地面,來回稍作尋找,他敲開冰層,果然,在下面發現了一具男性屍體。

對方雙眼睜開,灰白眼眸里毫無感情,身體被繩子牢牢綁住,就像是一頭困獸。

老騎士對這張臉絲毫不陌生,哪怕過去二十年了,對方留下的騷亂和恐慌依舊在冰原鎮上沒有消失。

埃爾東·麥基。

格雷戈里戴上一副布手套,然後開始檢查埃爾東·麥基屍體,按照那位藥師所說,他的傷口裡有至關重要的證據。能夠證明拉穆爾和埃爾東與秘法會關係的最重要證物。

不過格雷戈里用手指探入堅硬的傷口裡,卻沒有找到那描述中的圓環狀硬物。

「是找這個嗎?」

身後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

格雷戈里緩緩回頭,看到拉穆爾手指捏著一枚金屬戒指,上面刻有象徵著秘法會教義的Φ符號。

「你這些年,一直想要找到它,現在如你所願,就在你眼前。」拉穆爾那張仿佛木頭人的臉上依舊毫無情緒起伏,兩撇捲曲的八字鬍讓他更顯得像是一具人偶。

「拉穆爾……」

格雷戈里嘴唇動了動,雙手拄著獵魔杖:「我沒想到,你真的要一錯再錯,我給過你機會,希望你可以回頭,不要再執迷不悟,走入黑暗。」

「二十年前,你才到冰原鎮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希望你能夠安安分分在這裡生活,在其他地方做了什麼我管不著,但在這裡,我希望你不要惹出亂子來。我老了,已經沒有精力再去處理更多麻煩。」

老邁的騎士眼皮低垂:「但你沒有聽從我的勸誡,你指使埃爾東·麥基做出罪無可赦的事,讓冰原鎮陷入危難之中,造成了無辜者的死亡。」

「你狂妄自大,試圖凌駕於自己的知識和力量之上,你蔑視人命,讓無辜平民為了你的慾望而死,你偏執,貪婪,傲慢,虛榮。」

「拉穆爾,我在此宣布你的罪行,對你執行清理。」

格雷戈里抑揚頓挫地說:「為恢復冰原鎮的平靜和安穩,我將你在此進行處刑。」

拉穆爾突然笑了起來,他平時很少笑,所以顯得肌肉僵硬,笑容也有透出一種詭異的滲人感。

「處刑?」

拉穆爾收起手中的秘法會指環:「格雷戈里,不知情的人聽到,還以為你才是維護小鎮和平的騎士。」

「事實也的確如此。」

格雷戈裡面不改色:「你們一直在試圖讓冰原鎮陷入它所不能承受的危險,你們讓更多人暴露在死神的陰影下,你們根本不管他人的死活。我能做的,只有讓你們這些危險的人徹底消失。」

拉穆爾沉默了片刻:「埃爾東身上有兩處傷口,他是被你重傷追殺下不得不逃到冰原上來,變成了活屍。」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埃爾東一定要逃到冰原上。」

拉穆爾看著躺在冰坑裡的活屍:「現在我明白了,只有在冰原上,哪怕是秘法會的人,也不敢深入腹地。而他即將變成活屍,也就不會被冰層掩埋,埃爾東的身體變成了最堅固的匣子,保管他想要給我傳遞的重要訊息。」

「的確。」格雷戈里也朝埃爾東的屍體微微低頭:「需要對埃爾東·麥基的聰明和勇氣表示敬意。他哪怕被魔藥控制時也沒有放棄,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硬漢,不過擁有這種鋼鐵意志和不甘屈服的人,也最容易夭折。」

「如果他就和其他人一樣,放棄掙扎,接受魔藥植入的命運,我想,他現在還活的好好的。說不定,還能和我探討一番,藍色日出和猩紅佳人的口味差異。」

「我很好奇。」拉穆爾冷冷看著格雷戈里:「現在為止,你居然還毫無負擔,自詡正義,秘法會都是你這樣人格錯亂的瘋子嗎?」

「不,年輕人。」

格雷戈里發白的鬍鬚下露出森白的牙齒:「勝利者就是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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