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埃里克城翻修好了曾經荒廢的劇院,更名為北方劇院,劇團們終於能夠在這座北方不夜城裡表演。

人們滿足了基本溫飽,有了一點余錢,娛樂消遣就變成一項理所當然的消費品。

黑暗時代里,城市之間輾轉並不安全,耗時耗力,通常各劇團和樂團都會集中在一些人口眾多的大城市。

冉冉升起的埃里克城也變成了他們選擇的目標之一。

原因倒也簡單。

首先是這裡自從變成了北方貿易區的核心,往西往南都很便捷,乘坐噴氣軌道車一個小時就能抵達下一座城市,車廂內燈光明亮,十分安全。

再者是不少商人和小貴族陸續移居埃里克城,這裡的消費能力和藝術鑑賞水平都在持續上升,當然,重點還是賣得出票。

戲劇和音樂劇的加入,讓埃里克城的人們有了一個較為高雅安靜的好去處,城市裡的酒館也就不再是唯一的娛樂選擇。

這一天,男爵埃迪帶著人來到北方劇院。

他親自坐鎮,讓士兵和劇院院長手下一干工作人員合作檢查舞台,確保這裡設施安全齊整。

後台有一支從南方行省過來的樂團,他們才結束了自己的表演,正在收納各種樂器。

一名吹笛手忍不住問:「團長,是哪裡的大劇團要過來演出嗎?這種規模的重視程度,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埃迪男爵負責整個埃里克城的防衛,不是說他一直在訓練盜火者小隊嗎?居然抽調人手專門過來檢查,難道是阿基坦的那幾隻著名劇團?」

團長穿上外套:「不是,就說來的是一支本地樂團。」

「本地樂團?埃里克城附近的?」

聽到本地樂團,吹笛人不由笑出聲:「卡爾馬人本來就不擅長樂器,最熟悉的就是吹號,那也是用於戰鬥,這裡還是人口稀少的北方,怎麼可能有什麼好樂團。難不成是表演戰鬥嗎?」

「住口,不要無禮!」

團長訓斥了他一句,不過也承認:「卡爾馬的樂團大多以大鼓和吹號為主,這種表演方式,的確不適合劇場。這些年也很少登上真正的舞台,不過,還是看看再說。」

另一名鼓手不服氣說:「團長,卡爾馬人的樂器只有號角而已,打鼓他們也非常粗糙,只是純粹製造高強度的鼓點而已,毫無節奏和音色搭配的美感。」

「雖然背後討論弱者有些不夠紳士。」

小提琴手也加入討論的行列:「但事實就是如此,卡爾馬人重武力傳統,其實是非常保守的國家,這麼多年來文學、音樂、繪畫都毫無建樹,就是因為他們停滯的思想和審美。」

「卡爾馬人的武力幫助這個國家進入羅斯特大陸的平均水平,但他們的藝術美感還在幾百年前這裡的原始部落階段。」

團長也不意外。

藝術領域裡,卡爾馬作為鄙視鏈的最底層,在各處都是被嘲笑和鄙夷的對象。

這是一個普遍現象,無關其他。

事實上,就與貴族之間貌合神離的關係一樣,藝術領域的從業者,互相也大多是看不起的。

阿基坦人站在了如今藝術的最高峰,他們的音樂、文學和繪畫都變成了五大王國爭相模仿的目標,阿基坦藝術家的話就代表了審美的標準,「阿基坦式表達」就是高級的象徵。

其餘的流派都有被質疑的理由。

都靈古典派被認為是過度神學,意義大於表達;薩克森寫實風被看做是純粹高精度模仿自然,美感缺失;巴斯鄉村田園派又過於放浪形骸,俗而不雅。

倒是已經死去的藝術受到了一致所追捧。

如古德涅維帝國的塑像和詩歌,古都靈的雕刻與祭器,都被認為是過去時代的瑰寶,是所有人都應該珍惜的無價結晶。

「好了好了。」

團長看了一眼懷表,打住團員的七嘴八舌:「我們乘坐的白銀號還有兩個小時才會進站,不如就欣賞一下本地樂團的表演,當做下一場旅程的調劑。」

樂團眾人紛紛同意,一個個發出快樂的笑聲。

後台還在熙熙攘攘,前台觀眾已經一個個落座。

外面立有木牌,拉扯著橫幅,都寫了各式宣傳語。

——新生代樂團今日演出即將開始!

——這是你從未聽過的全新版本!

——來了可能後悔一小時,不來你絕對後悔一輩子!

——神殿都為之驚訝而挽留的神秘歌手,真理之眼都無法置信的巫術奇蹟,今日盡在北方劇院!

……

馬修坐在吉賽爾身邊,對身旁的老人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很多人都過來捧場。」

「的確是人聲鼎沸。」

赫德森主教笑呵呵說。

他旁邊的另一個老者,則是臉色不忿,尤其看到「神殿都為之驚訝」詞條,更是氣得牙痒痒,卻沒法發作。

「莫里森主教,放輕鬆些。」

赫德森主教對同僚低聲說了一句:「別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請務必將神殿使命放在首位。」

莫里森主教哼了一聲。

馬修挑眉:「看起來,莫里森主教對我們的安排不是很滿意?那這次演唱會就算了,我們下回再談。」

「沒有,沒有的事。」

赫德森主教趕緊打圓場:「馬修先生,您誤會了。莫里森主教只是對平民的未來感到憂慮,畢竟夜魔出沒越來越頻繁,表現出的攻擊性和戰力也讓人不安。」

「絕不是針對俾斯麥莊園,相反,莫里森主教對音樂頗有研究,他非常擅長彈奏古典吉他。」

馬修來了興趣:「原來莫里森主教也是一個音樂迷,巧了,我也喜歡。」

莫里森只是悶悶說:「空餘時間,會彈奏一二,只是興趣罷了。」

「謙虛了!」

馬修摸了摸下巴:「我有一個想法,不如莫里森主教也上去,和我們的新樂隊一起演奏一曲。」

莫里森主教對馬修怒目。

赫德森主教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保持鎮定,不要激動。

「這個……莫里森主教喜歡的是古典音樂,倒是對年青一代的喜好一無所知。馬修先生,還是算了吧。」

馬修嘆了口氣:「原本我以為,這是一個神殿和莊園正式告訴所有人我們雙方友好合作的關係,看起來,時機不太對。那就以後再說了。」

這話一出,讓赫德森和莫里森都面面相覷。

他們此行任務就是和俾斯麥莊園達成第二筆的交易合作,馬修說話從不虛張聲勢,說以後再說,那就真的只能以後再考慮了。

赫德森不斷使眼色。

莫里森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咬牙說:「既然馬修先生喜歡,那麼我這個老頭子上台去彈一首也沒有什麼不可。」

「太好了!」

馬修笑著說:「我就說嘛,神殿的主教,就是氣度不凡,涉獵廣泛,肯定會是我們俾斯麥莊園,也是埃里克城所有人的好朋友。」

「不過,有一句話你可說錯了。」

「是所有人都喜歡,莫里森主教你願意上台,與民同樂,所有人都會為之振奮。」

「這可是神殿釋放善意,告訴大家神殿也在與時俱進,和每一個人同在的好機會。」

莫里森捏緊拳頭,努力忍耐自己被戲弄輕視的怒火。

馬修·俾斯麥,欺人太甚!

莫欺老年老!

今日屈辱,未來必定讓你百倍償還!

赫德森主教不動聲色用手掌蓋住莫里森主教的拳頭,笑著對馬修說:「不過可能神殿音樂與民間音樂不太符合,未必會有很好效果,待會兒配合未必會很默契。」

「沒事。」

馬修毫不在意:「演唱會重點不在於多完美,關鍵在於氣氛,光是莫里森主教登台,絕對會讓人high到不行。」

「hig?」

「就是爽到。」

「原來如此,學到了。」

赫德森主教依舊保持著風度和禮貌,試圖為同僚開脫:「可時間實在倉促,也沒有合練過,可能……」

莫里森對他露出感激的神色。

「沒關係。」

馬修對坐在身後的索伊說:「去拿最後一首歌的歌詞歌譜,還有一副古典吉,莫里森主教肯定要調音什麼的。」

「是。」

這一番話讓赫德森主教徹底啞口無言,只能對旁邊的同僚苦笑。

莫里森則仿佛是已經任命,不再說話,也沒有了憤怒,只有一股麻木。

索伊遞給他一把古典吉他,歌詞和歌譜,他直接開始看譜試音。

台下說話之際,舞台上已經打出了燈光,一名身段窈窕的女性主持走上來,手持一柄巫師杖。

她開口說:「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北方劇院,今天我們請來了一支從未有過的神秘樂團『蜘蛛樂隊』,他們已經準備完畢,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的入場!」

在她帶頭鼓掌聲中,下面觀眾紛紛揮舞手中的木頭巴掌——這也是馬修之前讓阿拉克涅小組設計的一個小道具,讓現場會更加熱鬧。

幾個年輕人從後面走出來。

主持人示意中間那留著短寸發、穿著貼身白襯衫和俾斯麥長褲的男子:「這位是主唱馬歇爾先生。」

她又指向另一個穿著緊身褲,一頭泡麵頭的妖嬈男子:「這位是鼓手弗朗茨。」

弗朗茨毫無緊張,單手扶胸,笑容得體,十足貴族風範。

「這位是吉他手奧黛麗小姐。」

初次登台,穿著短裙和貝琳達長襪的奧黛麗有些緊張,不過她本來面目清冷,只是點點頭,輕輕撥動琴弦。

下面不少男青年頓時一陣歡呼,甚至有一個人大喊「當我老婆」!

卡爾馬人愛恨直接,只玩真實。

主持人將巫師杖遞給馬歇爾,往後退去。

馬歇爾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說:「第一首歌,是馬修先生給我們寫的,叫《她來聽我的演唱會》,我們很喜歡,希望這首歌,你們也能喜歡。」

他比了個手勢。

奧黛麗輕撫琴弦。

馬歇爾用低沉又深情的嗓子唱: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在十七歲的初戀第一次約會

男孩為了她徹夜排隊

半年的積蓄買了門票一對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

她記得月台汽笛聲聲在催

……

台下,不論男女都被這簡單又悠揚的調子吸引。

日常歌頌愛情的音樂,從沒有如此直接而深沉,旋律簡單而朗朗上口,恰好戳中生性喜歡乾脆的卡爾馬人的習慣。

不少人都在低聲跟著哼唱起來。

吉賽爾看著舞台,輕輕靠近馬修說:「是哪位姑娘,讓你這麼記憶猶新?還給她寫了一首歌。」

馬修只能再次解釋:「不是我的歌,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歌手的歌,我只是借用。」

「誰?」

「你不認識……」

馬修含糊了一句,心裡默默祈禱,學友哥千萬不要怪我,發揚歌神的歌,做一個小小文化輸出。

赫德森主教也聽得頻頻點頭。

倒是莫里森主教,他開始還有些不屑,慢慢發現這旋律的奇妙與上頭,臉色慢慢驚訝而鄭重。

到最後他發現。

這首歌的名字,他來聽我演唱會,完完全全是諷刺的自己。

莫里森偷看旁邊的年輕領主,只覺得馬修·俾斯麥深不可測,隨手寫歌,竟然能玩出這種花樣。

可笑的是,那些民眾完全沒聽懂其中含義。

這不是一首爛俗的情歌,而是一首諷刺神殿,諷刺他莫里森主教的戰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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