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東和付山根一下山,就遇到姜軍和陳大旺到處找他,碰面後第一句話就是,梨樹坪剛剛接到廠里的通知,所有人員原地待命,不得擅自離崗。

「怎麼回事?」寧向東隱隱覺得要有什麼轉機,只是不知道會是什麼事。

「具體不知道,反正通訊員上來的,是廠辦發的緊急通知,」姜軍和陳大旺搖搖頭道:「據暫時不讓返廠報到。」

「孫頭兒送行李下山還沒回來……」

三人面面相覷,一想到孫勇吭哧癟肚背著行李送下山,明又得再下山吭哧癟肚背回來的場景,簡直不忍直視。

寧向東忽然想起他在部隊時,文藝連解散後下到班排,每晚上五公里負重越野跑,孫勇這次比那個強度還大。

下午孫勇回來了,三個人拉著他的手,摟著他的腰,像迎接凱旋的戰士,穩穩安放在椅子上坐好後,由神經最大條的陳大旺負責通知了他原地待命的事。

「服從命令聽指揮,我有錯嗎!?」聽完通知,孫勇一口老血噴出來,老淚縱橫的問道。

「沒錯!」三人異口同聲。

「那為什麼這樣對待我!」

「因為你搬家的時候,根本還沒有通知啊,」寧向東柔聲道,得罪饒事最終還得攤在他頭上:「是你自己理解有誤……」

「停產了,你就想當然的以為是散夥兒,以為散夥兒了,你就開始搬行李,」姜軍從床上的竹蓆子上掰下一根斷枝,一邊剔牙一邊道:「害得我倆也跟著拾掇了一上午,要不是梨樹坪派人來的及時,明我倆也傻呵呵往山下邊搬了……」

當晚,付為政和高存光也終於聽了蛭石礦永久關停的消息,兩人二話不,馬上在家擺了一桌酒,讓人把蛭石礦四個人請過來,表示祝賀。

孫勇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乾了半輩子的崗位解散就解散的決定,讓所有人都都這麼高興,唯獨他如喪考妣。

隨後兩,廠里又接連發了幾道通知過來,詳細明確了蛭石礦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孫勇幾人才知道,耐火廠最終要對高爐設備進行分解,重點部位拆卸後運回廠里,而作業區的場院還繼續保留,改造成一個礦山特色的景點。

這一系列工作要等到明年黃巢谷築路工程竣工之後才開始實施,在此期間,鵝關礦人員繼續值守。

也就是,這個冬的工作,是繼續留在礦上值班,與過往沒有什麼不同。

所不同的是市政府和市委,最初制定的築路計劃有了變動。

由於財政緊張,為了確保工程順利進行,市委做出各級機關單位處級以上幹部帶頭捐款的要求。

但沒想到的是,電力公司為了配合築路設備使用,對鵝嶺地區部分電網進行升級改造,暫時關閉對蛭石礦供電的決定驚動了並鋼。

並鋼總公司了解到市政府的全盤規劃後,主動提出承擔全部工程款,這無異於解決了最關鍵的問題,從而極大的推動了計劃進度。

祝長明聽並鋼的經濟援助連連了幾句:「雪中送炭!雪中送炭!」

按照他最樂觀的構想,在國慶節後開工,依靠現有資金推進到陳村鎮就算取得很大的成績了,後續款項還要依靠整個並原地區的招商引資和給予一定優惠力度,面向全國範圍內徵集願意墊資的路橋公司進來才行,而並原第一大企業並鋼忽然出手,承擔了全部資金,瞬間盤活並原市所有歸劃,使得下一步工作擺脫了被動局面,這真是望外之喜。

寧向東聽孫勇傳達了廠里的通知後,歡喜勝過失望。

其實最初知道蛭石礦解散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遠在好漢寨,每爬山找大佛的耕夫那幾個人,假如最終接到返回耐火廠的通知,他無論如何也要到那邊跟耕夫道個別。

如今礦上又重新開始排班值守,這些事情可以暫時緩緩了。

早晨起床時,再次看到俊花家的老羊從外邊進來,在爐子旁邊臥下,寧向東這才意識到,氣一變涼,這老羊或許在提醒自己,該去礦上背點煤炭回來備用了,看來老羊也懂得未雨綢繆啊。

從床上坐起來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裡卻亂亂的,蛭石礦解散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自己是不是也該為下一步好好謀劃一下,是回到耐火材料廠,尋找一個適合自己的崗位繼續倒三班,還是找找石總工,按他的安排,進入總公司的某個處室用半輩子的時光坐穿板凳?

退役回到地方,服從安置辦分配工作,無論在連軋廠去武鋼實習,還是現在來到礦山工作,他似乎離那種嚴格的工作作息越來越遙遠了。

想到這裡,寧向東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當初在家時,聽可以進總公司這樣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工作時,心裡並沒有欣喜若狂的感覺,原來這跟他心中追求的那種隨波逐流的生活完全不同。

上班,如果不思進取,同樣是一種隨波逐流,卻不是他想要的。

然而在那個年代,就業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困難,到處都有因為企業改制而下崗的人,像他這樣還對工作崗位挑三揀四而矯情的人真沒幾個,有個單位收留就已經讓很多人謝謝地了。

事實上,多少想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人,最後都無力抗拒的過上了誰都不想要的生活。

寧向東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幾斤幾兩,想了想寧寶隆至今沒有還清的貸款,想了想獨立支撐的龔胖子,於是灰溜溜的把心裡一些豪言壯語塞到腸里,化作糞便隨著早晨的如廁排泄了出去。

重新扮成人畜無害的陽光青年,在食堂吃了飯,他拿張報紙包了幾根油條到城隍廟去找老蔡。

蔡義和白挺忙,因為俊花每召集著村裡的孩子們上課,他就得負責燒開水,付老師要喝,孩子們也一樣。

這些都是義務的,沒有工資,沒有人要求他們這麼做,所以這兩人,就成了村口遮陰的樹,成了夜晚飛舞的螢火蟲,看不到的人永遠看不到,看到的人,眼裡看到的是一座豐碑。

寧向東進了東廊坊,把油條從報紙里拿出來,一根根擺在燒水的爐子旁邊,這是俊花要求的,炸過的油條烤烤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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