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這條道路,石鐵生其實比林為民走的早,但要說真正在全國有些名氣,還得是《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發表之後的事。

《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最近在登上《當代》後,迅速引起了讀者們的熱議。

石鐵生感受到,自己似乎是出名了。

他住的是大雜院,平日裡除了鄰居們的親戚朋友,院裡很少來陌生人,可這段時間隨著《當代》的熱賣,《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逐漸引起了反響。

居然有讀者慕名找到了院子,來拜訪他。

這讓石鐵生萬萬沒有想到。

他誠惶誠恐的接待著這些前來拜訪的讀者,他們當中有學生、有工人、有幹部,身份不盡相同,都是文學愛好者,在《當代》上讀到了石鐵生的這篇《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對石鐵生這位身殘志堅的作家充滿了敬佩和喜愛。

石鐵生跟大家談文學、談理想、談未來,很多人似乎把他當成了人生導師,向他請教起了生活上的難題,他只能儘自己所能的給大家提供一些個人見解。

這樣的請教多了,石鐵生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自問就是個普通人,會寫一點文字,僅此而已。

可如果因此就被別人當成智者,那就不好了。

這一天石鐵生家又來了兩個大學生,都是看過《清平灣》來的,大家一開始還是談著文學,談著談著兩個大學生就向他請教起人生在世的意義了。

石鐵生再次撓頭起來,這時就聽到院子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鐵生!鐵生!」

石鐵生頓時高興起來,搖著輪椅打開門。

林為民走了進來,瞧見屋裡還有兩個年輕人,「呦,有客人?」

石鐵生解釋道:「都是看了《清平灣》來的。」

林為民哦了一聲,調侃道:「你這回出名了!」

石鐵生將林為民介紹給兩個大學生,聽到林為民的名字,兩人臉色驚訝。

這一年來,林為民的名氣可比石鐵生大多了。

「林老師好!」兩人齊齊問好。

林為民朝兩人點點頭,落座後石鐵生說起了兩個大學生向他請教的問題,兩個大學生一臉渴求的望著他,似乎也想從他這裡聽到一些建議。

「這麼宏大的命題我可說不來。」林為民笑著說道。

兩個大學生說道:「林老師,我們是真心來求教的。」

石鐵生道:「大家來總是跟我討論這種高深的話題,我是談不出什麼深切的感悟的,還是你來說說吧。」

兩個大學生充滿期待的看著林為民。

他被石鐵生架了起來,猶豫了一下,問道:「喜歡讀詩?」

大學生們點點頭。

「喜歡朦朧詩?」

大學生又點了點頭。

「林老師,我們喜歡詩歌跟討論這個問題有什麼關係嗎?」

「詩歌總是浪漫的,心思細膩敏感的人更有感觸,尤其是這幾年火熱的朦朧詩,總是能挑動少男少女敏感的神經。」

「林老師,您不喜歡朦朧詩嗎?」

林為民搖頭,道:「並非不喜歡,只是覺得朦朧詩大行其道有些不妥。」

見兩位大學生似乎想糾正他的觀點,他立刻說道:「只是個人的一點感觸,這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重點。」

兩人聽他這麼說,沒有出言,靜等著他的發言。

林為民思考了片刻,「我這人從來不想什麼高遠、深邃的命題,今天既然談起來,我也只能從淺薄的角度和你們談談。」

兩位大學生面色嚴肅起來,迷信權威是大多數人的心理,如今的林為民在大學生心中就是權威。

林為民摸著屁|股下的凳子,問道:「伱們說,這凳子在成為之前凳子是什麼?」

「木頭。」

林為民頷首道:「木頭,準確的說是樹木的一部分。在那個時候,它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兩個大學生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後,他們想到了答案。

「綠化環境」、「光合作用給地球提供氧氣」、「給老百姓當柴燒」、「讓鳥兒有了棲身之所」……

林為民笑起來,「好了,說的很多了。我們暫且不提這些,再繼續說。這棵樹被人砍了下來,其中的一部分被製作成了我身下的凳子,現在他的意義呢?」

「被人坐著?」

「成為可供人休息的工具。」

林為民道:「說的不錯。再然後,這把凳子年久失修了,該怎麼辦?」

「扔了,或者燒了吧。」兩個大學生說到這裡,有些唏噓,這就是樹木的一生。

「那麼,你們覺得,這棵樹或者說這段木頭,它們這一生的意義是什麼呢?」

面對著林為民的提問,兩個大學生的面色有些鄭重,謹慎的思考後才說道:「應該算是服務人類或者是服務地球吧。」

「那如果我把意義這個詞換成作用的話,你們會覺得不妥嗎?」

「作用?」兩個大學生一想,好像還真是,他們答了半天,實際上回答的更多的是木頭的作用。

「林老師,是我們想差了。」

林為民反駁道:「並不是這樣。」

他繼續道:「某樣工具也好、某個人也好,它的作用是依附於別的人或事物來完成的,比如斧子,要有人來用它劈柴,他才是斧子,這是他的作用。而斧子存在的意義,就是劈柴。」

「你們看,其實文字的本身含義並沒有太多不同,只是根據語境、主語的不同,而其本義有了微妙變化。」

「現在我們再說回你們所說的『人生的意義』。」

林為民正色道:「我明白你們所追求的意義是什麼,在我看來,那是有些虛幻的命題。」

「愛比克泰德說過這麼一句話『我們登上並非我們所選擇的舞台,演繹並非我們所選擇的劇本』,人生從來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或者說不能由我們作為一個個體來完全決定自身命運的。

自然,我們所存在的意義,也並非是能夠由我們自身決定的。

在你們為數不多可以選擇的機會裡,你們要做的應該是,盡你們所願去追求你們想要追求的。而意義,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應該交給別人去浪費時間。」

林為民說到這裡,止住了話題,朝兩位大學生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的理解粗淺了一點,你們聽聽就好。」

林為民說到這裡,一位男大學生站起身來,激動道:「不,林老師,您太謙虛了。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讓我們不要空談,而是要實幹。」

林為民點頭,「你可以這麼理解。」

兩個大學生低頭思忖著林為民所說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整天糾結於所謂的意義,最大的作用就是浪費掉有限的人生。

就像林老師所說的,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去大膽追求我們內心所追求的東西。

徹底想通了林為民的話,兩人面上露出幾分欽佩的神色,聽林老師一席話,真如醍醐灌頂。

「太感謝您了,林老師。」

兩個大學生帶著感悟和滿心的感謝離開了石鐵生家。

「為民,還是你厲害。」石鐵生感嘆道。

林為民笑起來,「我厲害什麼?」

「剛才說的多好啊!」

「我說什麼了?」

林為民笑的促狹,讓石鐵生不禁回味起他的話,想了半天,貌似好像也沒說什麼有用的話。

石鐵生詫異的望向林為民。

後世營銷號的雞湯話術,林為民沒專門學過,但看多了用起來得心應手。

否定、解構、上價值,無非就是這麼一套東西。

要說沒用是真沒用,可偶爾撒一點確實有激勵人心的作用。

石鐵生笑道:「可我還是覺得說的挺好的。」

「好處有多少不重要,反正沒多大壞處,順便替你解決了一個麻煩。」

「麻煩倒算不上。」

林為民指著窗戶道:「剛才我叔兒可過來看好幾次了,想必這些天這種情況應該不少吧?」

「是。」

「你現在這體格子可不能天天搞這種高強度的接待,要不還是掛個牌子吧。」

「掛什麼牌子?」

「就寫:石鐵生很願意結交天南海北的朋友,怎奈病體不容,閉門謝客,多有得罪。若非事先約好者,請勿敲門。」

「這不太好吧?」石鐵生猶豫道。

「身體重要。」林為民勸道。

這時石父走進了屋子,說道:「為民說的對。」

林為民又道:「不說別的,光是浪費的這些時間,就夠你寫多少文字的了?」

這話說到了石鐵生心坎上。

「那就閉門謝客吧。」

石父臉上露出了笑容,對兒子的擔憂總算是放了下來。

石父去張羅飯菜,石鐵生問林為民最近在寫什麼作品。

「我還在考慮,腦子裡有兩個題材。」

石鐵生對林為民的這一點感到很欽佩,他的腦子裡似乎永遠都不愁自己該寫什麼,而是在猶豫如何寫的更好。

「我可以給你參考參考。」

「一個是關於友情的,一個是關於愛情的,你覺得應該寫哪個?」

石鐵生調侃道:「是像《霸王別姬》里的那種友情嗎?」

「當然不是,這次的友情很純潔。」

石鐵生笑著說道:「我想看看你怎麼寫這個純潔的友情。」

「行吧,那就寫這個。」

兩個大學生從石鐵生家的胡同走出來,嘴裡還在談論著林為民所說的話。

「林老師講的可真好,深入淺出。」

「我決定了,要把我們今天的對話寫成文章,投到校刊上。」

另一個學生拍手道:「這個主意好,林老師的話發人深省,應該讓更多對於人生處於迷茫階段的同齡人看到他的教誨。」

「那就這麼說定了,回去我就寫。」

兩人說完,帶著興奮激動的心情離開了胡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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