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我想求您教我給母牛治傷……」

就算教堂門口忽然竄進來一團霹靂,或者小洛斯既想借一頭耕牛又想免掉夏役,也不會使普拉亞更加驚愕。

給母牛治傷……給母牛治傷……

「給母牛治傷!」

牧師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說出話:「……小洛斯,你在想什麼呢?給母牛治傷?我給母牛治傷?牧師是給母牛治傷的麼?」

「可是……」小洛斯怯怯地問道:「平時村民生病了,都是求您治的呀……」

「那是人!」普拉亞難得地抬高了聲音,「治人和治牛,能一樣麼?」

「這……這……」小洛斯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應該是一樣的吧?都是受了傷,流了血,動不了……」

「哈,應該一樣?……」

牧師大笑一聲,深吸一口氣:「……看起來一樣就一樣麼?沒錯,都是受了傷,流了血,動不了……可是……可是……咦……都是受了傷,流了血……都是受了傷……流了血……」

忽然之間,普拉亞心中一動,面色微凝,「……安德烈,你去我房間,把箱子裡第三卷羊皮卷拿過來……」

凝神思索的普拉亞沒有注意,安德烈剛剛轉身,小洛斯立刻深深地握了下拳。

小安德烈走出側門,很快,又重新回到講壇,雙手之間多出了一捧羊皮卷。

很明顯,這捧羊皮卷保存的相當用心。----只需要看看表面厚厚的灰塵和壓得嚴嚴實實的卷頁,誰都會立刻明白,這玩意估計已經兩三年沒有見過了陽光。

「咳……」接過羊皮卷,普拉亞不著痕跡地抖去塵土,飛快地翻開了第一頁。

同一時間,小洛斯,或者說吳清晨也立刻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站立的位置,方便地球拍攝,同時也方便自己觀看。

中古世界生活將近一月,到目前為止,對於中古世界的語言,口語交流方面,吳清晨已經熟練掌握,文字書寫方面,吳清晨幾乎還是一片空白。

不過,這並不影響吳清晨觀看牧師此時慢慢翻開的羊皮卷。

因為羊皮卷繪有圖案。

最簡陋,最簡單的圖案,人物繪製嚴重失真,物體繪製嚴重抽象,幾乎沒有任何繪畫技巧可言。

聚精會神地盯住羊皮卷,吳清晨大腦高速運轉,調動一切和「思想」「聯想」「猜想」扯得上邊的腦細胞,連看帶想,連猜帶蒙,全力「觀看」這些鎮宅抓鬼一般的圖案。

通過剛才和牧師的交流,或者說,通過剛才對牧師的引導,吳清晨可以確定,面前這份羊皮卷,肯定是中古世界教會的醫學書籍。

大約很是陌生的緣故,牧師翻開書頁的動作很慢,站在旁邊,盯住羊皮卷附帶的繪圖,吳清晨的嘴巴不由自主地慢慢張大,內心驚嘆不已。

天啦!中古世界果然神鬼莫測,就連醫學都可以如此……

吳清晨竭盡全力地睜大雙眼,不如此不能表達自己眼界大開的驚人程度。

面前的羊皮卷里,模模糊糊,失真抽象的圖案,卻真真切切,清楚明白地劃出了中古世界的醫學分類:

落水類,嘔吐類,昏迷類,躺床類,打滾類……

吳清晨不得不承認,這種級別的神書躺在箱子底層足足三年,主宰已經賜予了艾克麗村莊天大的幸運。

緩緩地翻過一頁頁書卷,普拉亞終於停下動作,攤開的羊皮卷右側,吳清晨看見了一副簡陋的人物流血圖案。

「恩……是這裡了……」點點頭,普拉亞撫平書卷,細細閱讀頁面的文字。

幾分鐘之後,看完最後一行,普拉亞皺起了眉頭,緩緩抬起頭來。

「……洛斯,不行呀,雖然都是受了傷,流了血,動不了……可是,治人和治牛,很不一樣……」

說到這兒,普拉亞搖搖頭:「……而且……就算一樣……恐怕你學不會,方法很困難,而且缺少最重要的……」

「牧師……」吳清晨微微仰頭,微微握拳,擺出訓練了半個小時的盈盈霧水。

「唉……」訓練效果顯著,牧師輕輕嘆了一聲,溫言說道:「並不是我不願意教你,只是……小洛斯,我念給你聽,你就明白了……」

「……受傷流血的羔羊,要去掉靈魂的罪惡,去掉傷痕罪惡的腐肉……」

「……受傷流血的羔羊,要去掉壞名聲,懺悔往日的罪孽,放去骯髒的黑血……」

「……受傷流血的羔羊,要懺悔往日的罪孽,要灼熱的沸水,洗滌世俗的靈魂……」

「……受傷流血的羔羊,要貼近主宰的榮光,要讚美主宰的恩賜,要感激主宰創造的藥草……」

「看明白了麼?」

「明白了!」吳清晨用力點點頭,「要懺悔,要讚美,要感激……而且,要去掉腐肉,放去黑血,洗滌靈魂,感謝藥草!」

「對呀!受傷的是母牛,怎麼懺悔,讚美,還有感激呢?」

「牧師,您曾經教我,世間萬物都是主宰創造……母牛也是主宰的創造,當然也熱愛主宰呀……」

「咳……當然……當然……」

普拉亞飛快地點頭,「……我是說,母牛當然也熱愛主宰……可是,還需要去掉罪惡的腐肉,放去骯髒的黑血,沸水洗滌世俗的靈魂,還有最重要的……主宰創造的藥物……」

吳清晨露出疑慮的表情:「……可是,母牛沒有長出腐肉,流出來的是紅色的血,沸水也很容易煮……至於藥草……」

「孩子……藥草非常昂貴,需要去堂區購買,而且,我沒有聽說過給母牛治傷用的藥草……」

「藥草……」

吳清晨深深地凝住眉頭,「……藥草……藥草……牧師,藥草是什麼?」

「藥草麼,就是治療傷口的藥草……具體麼……看起來有的像草,有的像樹葉……」

「治療傷口……治療傷口……像草……像樹葉……牧師,您是說,就像森林的野獸受了傷,經常會咀嚼的小草和葉子麼,我還很小的時候,曾經看見它們舔……」

「咦!」

普拉亞猛地抬起頭來,凝神僵住,心神飛快地思索。

過了好一會,普拉亞才低下頭,望著面前吳清晨臉上既希冀又擔憂的神情,牧師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對,這就是藥草,洛斯,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

「這個辦法,也許你真的可以去試一試……」

「謝謝您,牧師!」

吳清晨飛快地展現出又一項訓練了半小時的驚喜笑容。

「恩……你去找找藥草,找到了給我看一看……」普拉亞輕輕地擺了擺手。

小洛斯步履輕快的身影早已離開教堂,聖壇旁邊,深深皺眉的普拉亞依然一動不動,深深凝神。

也許……森林裡真的可以找到藥草?

也許……治療母牛和治療村民真的一樣?

也許……這樣的方法真的可以治好耕牛?

也許……真正成為牧師,自己的家庭完全不需要付出任何額外的代價?

站在聖壇旁邊,普拉亞思緒萬千,心神激盪,一會兒想著森林藥草,一會兒想著母牛傷情,一會兒想著堂區執事,完全定不下心,總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

不過,無論怎樣暢想,就算牧師潛意識的最深處,也從來沒有針對小洛斯產生過半點疑慮。

這很正常,教堂裡面,吳清晨只和普拉亞說了十幾句話,僅僅花費十幾分鐘;地球基地,吳清晨卻和數百名教練,演練了數十套方案,花費了足足四個小時。

可以說,這一天,無論吳清晨費心耗神製造出污泥印痕,停在教堂門外雨中清潔,還是站近聖壇端端正正,平靜平緩地訴說家庭遭遇……

幾乎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全部都是數百萬參謀人員嘔心瀝血的結晶,全部都是針對普拉亞的基本性格,生活環境,思考方式,反應模型,經過了詳細分析,周密推演的最佳方案。

全局計劃一環扣一環,關鍵節點全部引導牧師主動提出,自主完成,完全排除吳清晨的異常嫌疑。

數百萬vs一人。

甚至感覺不到交鋒,牧師已經一敗塗地。

四十四耕牛(下)

「當……當……當……」

遠遠地,村莊的方向傳出一陣隱隱約約的鐘聲。

「父親……」伊德拉又一次回過頭。

「我知道……我知道……」

按住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疼痛的腰杆,老威廉艱難地直起身,「唉,又是第二次鐘聲了啊……」

老威廉的聲音很是低沉,一邊說,一邊緩緩轉動頭頸,望著還有一大半沒能完成翻耕的份地,疲憊的雙眼透出說不出的擔憂。

「要不……我們……我們……再……再……干一會?」

犁車前頭,渾身泥濘的伊德拉壓住車身,沉重地喘出一口口粗氣,說話的聲音已經斷斷續續,幾乎沒法聽清,卻又滿臉焦慮,兩隻手臂又開始發顫,顯然重新灌注了最後的力氣,隨時準備繼續幹活。

「再干一會……」搖搖頭,老威廉看了看份地,又看了看份地另一邊已經變成了挪動的犁車,以及犁車旁邊兩道深深傾斜,幾乎快要直接貼上泥濘水面的蹣跚身形。

「唉……」深深地嘆息一聲,老威廉放下橫杆,拉起了伊德拉,「回去吧,回去吧。」

第二輪鐘聲已經結束,抬起犁車,踏上村莊小道,疲憊的威廉一家腳步匆匆,不時遇見同樣疲憊,也同樣腳步匆匆的收工村民。

「威廉……威廉……」

走到村口第三道拐角的時候,四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呼喊。

四人轉過身,小路上,理察和老霍特一邊招手,一邊小跑過來。

「霍特,怎麼了?」示意家人放慢腳步,老威廉迎了上去。

「威……威廉……」跑到拐角,霍特氣喘吁吁,「……上午翻……翻耕……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呢?」老威廉扯扯嘴角,「還沒幹完一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唉……」

「這只能怪你自己!」霍特聲音抬高了些,「威廉,聽說你昨晚到處借犁車,為什麼沒來找我和理察?」

「路太遠了……夜裡看不清楚……」

「哈,路太遠……」霍特哈哈一聲,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同時指了指格雷斯和雅克林抬起的犁車:「理察,快來瞧瞧,原來你家和我家這麼遠,比村子東頭的托爾德家還要遠呢!」

「唉,好了,好了,別說了……」老威廉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昨天夜裡,我確實走過了你和理察家的房子,可是,我怎麼能借你們的犁車呢?你們兩家的活兒我還不清楚?一樣是今天翻耕,一樣離不開犁車……借給了我,你們自己的活兒怎麼辦?而且……我不是已經借到了麼?

「借到了……借到了……嘿,不借也好,免得麻煩!」

霍特用力吐出口唾沫,「沒人借犁車多好呀,天一亮,我和理察就趕緊去了份地,耕得多痛快呀,正好下了點雨,地里的泥巴啊,石頭啊,嘩啦拉地就轉過來了,鐘聲還沒開始響呢,三塊份地的活兒就都幹完了,明天都不知道該幹什麼……」

「什麼?三塊份地?」

聽到霍特一天幹完兩天的活兒,威廉不僅沒有露出絲毫羨慕,反而雙眼睜大,瞪住霍特,滿臉掩不住的擔憂和驚駭。

仿佛沒有看見老威廉的臉色,霍特已經轉向了理察:「對了……理察,其實啊,活兒乾得這麼順也不好……我現在就很頭疼,今天是痛快了,可到了明天,家裡頭的母牛就得光吃草料不幹活,這也太不像話了……」

老霍特憨憨一笑,點點頭,沒有說話。

「哈,有辦法了……」仿佛才記起身邊還有其他人一般,霍特重新望向威廉,「聽說昨天有人倒霉傷了母牛,結果一天只能翻出半片份地……真可憐……」

嘖嘖兩聲,搖了搖頭,霍特才繼續說話:「……要不這樣……明天趕早一點,你來我和理察家,把牛牽出去逛逛?」

「啊?」老威廉張大了嘴巴。

「看來有想法了?就這麼說定了?」霍特哈哈笑了兩聲,轉身走開:「……記得給足草料,瘦了半點,割肉來賠!……」

「霍特……我……我……」老威廉的聲音開始斷續。

一直沒說話的理察拍了拍老威廉的肩膀:「……明天多用我家的牛,霍特家的牛今天用得太急,記得緩點。」

「理察……我……我……」老威廉的的聲音開始發顫。

「唉……」又一次用力拍了拍老威廉的肩膀,理察也轉身離開。

這個時候,威廉才注意到,這麼大的雨,霍特和理察卻混身上下沾滿了泥漿,而且,和平日相比,老霍特的腰彎得更低,理察也咳嗽得更加厲害,兩人都走得很是緩慢,雙腳幾乎直接在地面拖動。

一天幹完兩天的活兒,人已經累成這樣,活兒更重的耕牛會是什麼模樣?

而這樣的耕牛,家庭最重要的牲畜,原本應該極其愛惜的寶物,明天卻還要借給自己……

忽然之間,老威廉的雙眼一片模糊。

終於走近自己家的木屋時,雨勢已經逐漸變小。

忽然收穫霍特和理察這份完全意想不到的幫助,老威廉腳步輕快了許多,一邊走,一邊不時微笑,腦子裡來回盤旋明天活兒的安排。

踏進木屋,老威廉的腳步瞬間僵住,臉上的微笑不翼而飛,「明天」,「活兒」,「安排」更是無影無蹤。

足足過了好一會,腦子一片空白的老威廉才猛地衝進木屋。

同一時間,木屋傳出了老威廉簡直是撕心裂肺的大喝:「住手!」

木門之外,其他三人瞬間邁開雙腿。

飛快地衝進木屋,三人立刻看見了一副觸目驚心的情形。

木屋右邊,泥地里燃起了熊熊火焰,上面架起鍋,燒開了一大團渾濁的沸水,沸水不時冒出氣泡,將表面滿滿的一層樹葉,草根,泥塊……等等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沖得來回晃蕩。

木屋右邊,小洛斯左手托起一隻木碗,裡面盛滿了渾濁的液體,右手抓住一小團揉碎蘸濕的草莖,正往母牛身上塗抹。

而所有人目光聚集的母牛,身上已經塗滿了五顏六色的液體,傷口附近更是沾上了一團一團的草籽碎葉,母牛附近的泥地滿是濕印,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氣味。

「洛斯!你瘋了嗎?」木屋裡響起了老威廉咆哮的聲音。

「我……」

小洛斯的聲音完全被老威廉的怒吼蓋住:「你到底想怎麼樣!」

「幹活的時候你說下雨,讓你去樹下,呆完樹下你說要去教堂,讓你去教堂,去完教堂再也沒來,讓你呆家裡,讓你呆家裡還不行嗎?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

「你打算讓我和你哥哥永遠用肩膀拖犁車嗎?」

「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我……我知道……我在給母牛治傷……」

「給母牛治傷!誰告訴你可以給母牛治傷!」

「我……我……是……是牧師告訴我的……」

「牧師給母牛治傷!牧師!……牧師?……你說牧師?」

威廉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這個時候,第一時間衝到母牛旁邊,細細查看的伊德拉,忽然用力拉住了老威廉的衣袍,聲音掩不住的喜悅和驚訝:「父親!父親!你快來看!母牛完全不流血了!」

「啊!」

顧不得門邊的座椅和木鏟,老威廉猛地竄了過去,一連撞翻好幾樣物事,飛快地湊到了母牛旁邊。

「啊……真的不流血了……而且……你看這裡,這裡!腫塊消了!這裡也好了!」

不需要更多說明了,一家人立刻飛快地湊近母牛,木屋裡瞬間響起了一大片家具倒地,撞到圓木,打翻木碗的響動,緊接著又立刻響起了一陣陣驚訝,歡喜,激動,興奮,喜悅的嘈雜話語。

過了好長一會,重新撫摩一遍母牛消腫的部位,碰了碰已經止血的傷口,依然不敢置信的老威廉才終於緩慢地轉過頭,望向旁邊仍然捧著木碗,握住碎草的小洛斯,聲音發顫:「……洛斯……你……你……母牛太重要了……你……我……」

「父親,我知道。」小洛斯微微一笑,仿佛剛才的咆哮和怒吼全部都是幻覺。

不知為何,看見小洛斯的反應,老威廉的嘴唇抖得更厲害了一些。

幸好,這個時候,伊德拉也轉回了頭,「洛斯,這都是牧師教你的麼?」

「是啊,上午早禱完了,我問牧師,牧師告訴教給了我。」

「這……」指著木屋燃起的火堆,架起的大鍋,母牛身體的痕跡,伊德拉滿是驚訝:「這麼多事情,都是你上午做的?」

「沒有呀……這些都是剛剛做的,上午我在外面找……」小洛斯指了指大鍋:「找這些藥草,很難找呢……」

豈只是很難找,這簡直就是奇蹟!

家人的視線全部望向大鍋,只需要看看表面樹葉和草莖,樹根的種類的數量,就知道將這些「藥草」收集完整,需要花費何等的精力。

上午,卻是傾盆大雨。

「洛斯……」緩緩地,老威廉走過去,右手慢慢摸向小洛斯的腦袋,卻忽然頓了頓,最終輕輕地落到了小洛斯的肩膀:「我的兒子,辛苦你了……」

小洛斯/吳清晨輕輕地點點頭。

相當辛苦。

誤會,愧疚,加上最關鍵的感激,可以極大地促進關係,增進親情。

為了將木屋裡面,椅子,飯桌,木鏟,木碗,火堆,鐵鍋,木籃……等等等等數十樣東西,按照教練組的培訓一一擺放到準確的位置,對家人形成一定的心理暗示,同時確保身體安全和最佳的躲避角度,吳清晨實在費了不小的力氣。

相當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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